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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烏丸單于帳及附帳已是一片寂靜,而左谷蠡王蹋頓帳內,卻是燈火幽明,氣氛詭異。
鮮卑犍提部大人扶羅韓,子泄歸泥、中部鮮卑大人苴羅侯、遼東屬國烏丸峭王蘇仆延、代郡烏丸汗魯王烏延、吐利部右大都尉王寄、以及雁門烏丸首領骨進。俱聚集于蹋頓王帳內,十余盞酥油燈照亮了一張張充滿殺氣的面孔。
“必須拿下遼東太守馬悍!要活的!”蹋頓語出驚人,那雙細瞇得幾乎看不到的眼睛,閃著危險光芒。
“為何不干脆殺了他!”說話的是烏延,這個缺了左耳,兒子又死在攻擊漢戈部之役,最后連老巢都被攻破,狼狽流落代郡的汗魯王,對馬悍可謂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吮其髓。
王寄也連連點頭,滿臉恨意,他也是主張殺人的,只是大人蹋頓說要活的,身為心腹手下,不敢出言反對而已。烏延之言,正合其意。
在場密謀的諸部首領中,其實除了扶羅韓、泄歸泥及骨進外,其余諸人無不與馬悍有深仇大恨,都是一心要置馬悍于死地的。不過他們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這個曾帶給烏丸人與鮮卑人深重災難與恥辱的年輕漢人,已不是昔日那個無足輕重的漢戈部帥,而是堂堂遼東太守。雖然還不是朝延經制郡守,但已得到郡內及周邊諸勢力認同,除了名義還不夠順,實質與公孫度在位時差不多。要動這樣一個人物,不能不好生掂量。
蹋頓向烏延點頭微笑:“其實馬悍并非不能殺――汗魯王連白馬將軍麾下的漁陽太守都殺得,一個遼東太守又有何殺不得。”這一句話,當真捧得烏延得意非凡。
潞水之戰,是烏延最得意的一役,這些年烏丸人被白馬將軍屠殺打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簡直是望見“公孫”大旗而逃,只能靠將其畫像釘于箭靶上,發矢射之以出氣。而今日終于能親率烏丸健兒,斬殺其部,梟其所置漁陽太守之首,一吐被壓迫近十年之怨懟,為烏丸人出了一口惡氣。盡管真正擊殺漁陽太守皺丹的,是鮮于輔的軍隊,并非烏丸人,但能參與其中,也與有榮焉。
此役之后,烏延在三郡烏丸中聲望大漲,諸部投靠者眾,基本恢復了被趕出平岡前的實力,甚至猶有過之。若非蘇仆延在隨后也參與了鮑丘大戰,聯合劉和與袁紹軍擊潰公孫瓚大軍,同樣聲望大漲,只怕風頭已被這位三王中吊車尾的汗魯王蓋過。
蹋頓續道:“馬悍與皺丹不同,甚至與公孫度都不一樣。此人麾下兵馬極其強悍,我等都是領教過的,尤其白狼城之兵…”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住口不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在蹋頓、王寄與蘇仆延的臉上轉一圈,蹋頓面無表情,而后二者則難掩憤恨之色。王寄倒還罷了,他的吐利部實力一般,加上唯蹋頓馬首是瞻,主人不發話,他也沒轍。蘇仆延卻是有實力對白狼城展開報復的,但他當時正率本族與厥機的鮮卑聯軍在鮑丘大戰,在得知兒子戰歿之后,雖悲慟難禁,卻也無法可施。
其余諸人,對白狼悍騎的戰力或多或少,或遠或近都有過領教,不管他們嘴上服不服,心下卻不得不承認蹋頓所言是事實。
蹋頓再道:“我等俱在柳城,東有遼東郡,南有白狼城,近萬白狼軍呈犄角之勢。一旦馬悍為我等所殺,則柳城也好,諸君也罷,必將面臨白狼軍瘋狂報復。如此,雖能出一口惡氣,卻與白狼軍成不死不休之局,這是諸君所愿看到的么?”
眾人沉默,草原異族都是很實際的,什么虛名面子在他們看來,都不如實惠重要。其實今日來賀的諸胡酋中,就有不少相互間是有血仇私怨的,但只要利益一致,他們照樣可以坐下來喝酒吃肉。說到底,利益應該擺中間,仇恨可以放兩邊。
蹋頓最后總結道:“生擒馬悍,迫其付出巨額贖金,嗯,就以遼東三年之鐵料與弓弩技術交換,并令其簽下不予追究的誓書,如何?”
諸胡酋互望一眼,均從對方眼里看到歡喜之色,遼東三年之鐵料,怕不有幾十萬斤,足夠他們分的了,每人都能落下不少好處。而遼東弓弩之勁,就連雁門骨進當年亦曾在九門有所領教,自然也是眼熱得緊。當下一致同意。
這時苴羅侯卻提出一個問題:“我們要如何生擒?總不能大軍圍捕吧?”
蹋頓陰陰一笑:“何需大軍圍捕,明日便是良機。”
“明日?”烏延、蘇仆延、扶羅韓、泄歸泥、苴羅侯、王寄俱露出恍然之色,齊聲喜道,“沒錯,就是明日。”
蹋頓冷冷望著帳外沉沉夜色,眼瞳如獸。比斗場上拿不回的東西,場下拿回也一樣。只要能生擒馬悍,他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拿回來――或許,還包括大單于之位。
就在蹋頓等一眾胡酋密謀的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襄平城,同一時刻,兩個披著斗蓬的葛袍人,悄然閃入遼東別駕從事陽儀的府邸后院小門。
很快,在幾個腰懸利刃,神情精悍的門客監督之下,兩個不露面目的斗蓬人被引至一間密室廓下。在全身上下被搜察一遍之后,一人留在室外,一人則隨兩個挑著燈籠的仆役進入室內。
密室四面白墻,有門無窗,陳設簡潔,只有一白玉屏風、一案一爐而已。香爐升起淡淡白煙,一室異香。
別駕陽儀一身蜀錦白衣,長冠玉帶,端跪于案后,手里握著一卷竹簡,神情變幻莫測。當仆役引領那斗蓬人入內時,陽儀目光如刀削過來,上下刮了那斗蓬人幾遍。
少傾,陽儀淡淡道:“我們認識么?”
斗蓬人道:“在下久仰陽別駕大名,惜乎緣慳一面。”聲音嗡嗡,甚不自然,仿佛隔著什么事物。
陽儀目光陡厲:“既不認識,為何藏頭遮面,行鬼祟之舉?”
斗蓬人輕嘆道:“在下顏面如鬼,示之駭人,實是不得已之舉,望陽別駕見諒。”
陽儀神色稍緩,將手中竹簡微微一晃:“這是足下所投之書?”
斗蓬人聲音變得詭秘起來:“正是,陽別駕看著是否感覺有些眼熟?”
何止眼熟,簡直太熟悉了!這筆跡,這內容,與當日莫名出現在前太守公孫度案牘上的那份關于白狼城與馬悍的秘密資料,絲毫不差。若非如此,陽儀是何等人物,怎會夤夜于密室接見一個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之人。
陽儀做為公孫度的首席幕僚,是第一個接觸到這份秘件之人。當時他就與張敞分析,這多半是白狼城內部心懷叵測者所為,否則很難想像會如此了解白狼城與馬悍的秘辛。不過等他成為馬悍的下屬之后,暗中觀察,十余位白狼城的高級將官中,無一人似此陰暗人物,這一直是他心里的結,否則怎會一見此書,就毅然決定會見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物。
當這個人真正出現在眼前時,雖然未得見其真面目,但陽儀憑直覺排除了此人是遼東(原白狼城)諸將官之一,此人會是誰呢?
斗蓬人呵呵一笑:“陽別駕一定在想在下是誰,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陽別駕或可高升一步,成為陽太守。”
此言一出,登時令陽儀震驚得將腦中雜念拋到九霄云外,霍地手指斗蓬人:“你…這話何意?”
斗蓬人從容找了個席位跪坐下來,道:“若某所料不差,眼下馬悍恐陷于柳城烏丸人之手,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若子修兄此時出面舉臂一呼,想必以陽氏在遼東之威望,必應者如云。馬悍初得遼東,根基不穩,逐其出遼,自領遼東,正期時也,請子修兄切莫自誤。”
陽儀慢慢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冷冷盯住斗蓬人:“莫非足下認為陽氏族兵及某所控制的部分遼東軍能與白狼軍抗衡么?”
斗蓬人坦然道:“不能。故此在下為子修兄準備了一份大禮――三千鮮卑精騎。只要子修兄對扶黎營施加影響,令營兵不能及時出警,同時打開無慮城大門,三千鮮卑精騎必將順醫無慮山南下,五日之內,必出現于襄平城下,為子修兄張目,如此大事可成!”
“鮮卑人!”陽儀目光收縮,良久,方長吁一口氣,“好算計,看來足下為了此刻,必籌謀多時了――足下是與馬太守有怨,還是與白狼城有仇?”
斗蓬人沙啞著嗓音道:“這重要么?在下之提議,無論從哪方面看,對子修兄都是只有好處,絕無壞處。子修兄,勿忘尊父之志啊!”
陽儀本已有些心動,但當聽到斗蓬人說到“尊父”之句時,猝然而醒,目光漸漸清明,正襟危坐,神色肅然:“先父為國事而歿于胡奴之手,勇烈壯毅,儀與胡奴此仇不共戴天。今馬君赴柳城,若身陷胡奴之手,儀當奮身而救,豈會趁人之危,行此親痛仇快之事?足下之議,再也休提。”
斗蓬人沒想到本是激勵的話,最終卻壞了事,眼見陽儀心意已決,不禁長嘆而起:“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子修兄他日必悔不當初。”
斗蓬人消失良久,陽儀依舊安坐不動,形如木雕,直至夜深…
兩個斗蓬人再次從陽氏宅邸后院的小門閃出,左右窺探無人,迅速沒入黑暗中,幽暗的巷子恢復平靜。
而十余個甲士從暗處出現,打破了這平靜,為首者竟是烏追。
烏追望望陽府,再看看斗蓬人身影消失之處,冷冷一笑:“真當白狼軍無人乎,竟敢一再于襄平城出沒,今日看你往哪里逃!”手一揮,率眾甲士朝斗蓬人身影消失處追去。
過得一會,前方腳步雜踏,火光閃耀,巡邏軍卒押著一個斗蓬人過來,遠遠向烏追稟報道:“稟報烏騎將,只拿獲一人,另一人不見。”
烏追急問:“所拿之人是不是帶銅面具?”
“正是。”
“好極,拿獲正主就行,隨從跑就算了。”烏追率眾甲士迎上前,果然看到一個身穿斗蓬垂頭喪氣之人被巡邏軍卒鎖拿。
烏追興奮地搓搓手:“將他的頭抬起來。”
兩個甲士搶上前將斗蓬扯下,露出一個帶著銅面具的人。
“你這混蛋攪風攪雨也是夠了!今日好教你落到我烏追的手里…”烏追伸出手,狠狠扯下面具――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丟到人堆里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如果是驛館的驛吏看到,定會認出此人正是當日遼東侯大聚四方賓客時,某位神秘來客的隨從。只可惜,烏追一行無人識得,只當自己逮到了大魚,興致昂揚押解此人而去。
黑暗中,一雙冷冷的狼瞳注視著烏追一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