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謝大盟!波動的浪)
馬悍開出的條件很簡單,便如糜芳先前所說,提供流民北遷的船舶與口糧,但數量要加倍。馬悍也不漫天要價,只要提供六千人口糧,還有足以運輸六千人的船只就行。至于具體是多少,你糜府有的是賬房先生,叫過來一算便知。
其實糜氏兄弟對馬悍不過二百騎卒,能否真保得住自家在彭城的千頃良田也有疑慮。但想想有一支騎兵保護,總比什么都做不了要好,而他們付出的,僅僅是數千石谷米,以及船工們來回糜費而已。尤其是馬悍還提出,可以將一批北邊的毛皮、膠筋、羽毛、草藥低價賣給他們,不令其空船而返。
這樣一算,糜氏兄弟根本沒付出太多,就雇傭到一支騎兵護衛田產,這筆賬,太劃算了。
馬悍吃虧了么?當然也沒有。能招收到一批中原流民,其中還有不少是白狼城急需的匠人、漁工、士人,這就已值回票價了。而且他率白狼悍騎來的目的是什么?不僅是為了護衛他這個白狼城守,更重要的是通過實戰來打磨這支新式騎兵,同時檢驗新戰術。徐州就是最好的戰場,曹操那支放到北方是二流,但在這江淮之地卻堪稱一流的騎兵,則是最好的練兵對象。
當然,馬悍不會呆在這里給糜氏兄弟看門,他打算在處理完流民之事后,便乘船北歸,而讓趙云率一百五十白狼悍騎留在徐州,直到秋糧入倉為止。軍隊在此其間的軍資糜費,俱由糜氏負擔――有大金主出錢、出糧、出裝備、出場地給他練兵,這樣的好事到哪去找?
可以說,這是一個雙贏之局,骨子里透著商人秉性的糜氏兄弟,如何能夠拒絕?
就在馬悍與糜氏兄弟在雅室里計算要多少糧、多少船只時,糜府內院水榭臺上,甘梅與糜貞正聊得好不開心。
兩人都是年歲相當的妙齡少女,一般美貌,同樣窈窕,更難得的是皆明詩書、通音律,共同語言不要太多,很快就成了閨密。
甘梅掂念著馬悍交待的事,話題中十句有八句是關于馬悍近日為流民奔波之事。糜貞對當日馬悍與關羽的殘肢之決印象極深刻,對于她這樣沒有機會見識到戰場殘酷血腥的深閨少女而言,那一幕帶來的刺激的確夠強烈的了。馬悍的影像便以這種直接粗暴的方式,闖入當日所有目睹那驚心動魄一幕的婦女心中,很長時間都揮之不去。
糜貞手托香腮,倚欄而坐,望著榭臺外倒映宮燈、緩緩流淌的池水,看似在聽甘梅述說,實則呆呆出神。良久,忽然冒出一句:“姊姊很喜歡馬君么?”
甘梅正一口一個“馬君”說得興起,突然被糜貞來這么一句,差點沒噎住。白玉般地臉蛋騰地紅了,期期艾艾道:“馬君,真是很好啊…”
糜貞就笑,轉身執起甘梅雙手:“姊姊也很好啊,嗯,兩好成一好,也是一段佳話。”
甘梅羞得耳根都紅了,急急搖首:“馬君未見有此意,而且…家中父兄與族人只怕不會應允…”說到后面,聲音低沉下去。
糜貞訝然:“這是為何?馬君如此年輕,便列二千石高官,堪稱少年俊彥啊!難道是嫌其出身?”
甘梅苦惱搖頭:“不完全是因為這個…我聽他手下軍士說,他在遼西白狼城,有一個未婚妻…若他是世家出身,父兄或許勉強同意,但寒門之戶,家父與家兄絕不會同意我為妾…”
糜貞喃喃道:“原來如此…看來我與姊姊俱是同人同命啊。不知明年此時,我會被兩位兄長許以哪家豪強門第,以聯姻固盟呢…”
甘梅訝然地望著這個看似無憂無慮,錦衣玉食的少女――是啊,縱然是千金之女,富貴之身,到頭來,也一樣難逃命運左右。
兩個即將及笄出閣的少女,這一瞬間俱起同病相憐的悲愴,執手相對,黯然無言。
同樣是在糜府,糜竺與糜芳這一邊可就是另一番光景。馬悍剛告辭而去,這對兄弟立即闔門閉戶密談起來。
他們密談的對象,卻不是馬悍,而是徐州牧陶謙。
曹軍若真于年內再度入侵,那么整個徐州的現狀將會發生重大改變。糜氏將在接下來的巨變中,如何趨利避害,保住既得利益而不受損呢?關鍵的關鍵,就在陶謙。
糜芳滿面憂色:“州牧年事已高,又迭遭重創,身體每況愈下,只怕熬不過一兩年啊!”
糜竺輕嘆道:“若使君安心頤養,禮佛修心,或許還可熬個三年五載亦未可知。只可惜,值此時局混亂之際,他卻還想著挑動下屬,互相牽制。若馬驚龍不幸而言中,曹軍當真入寇,只怕這一次徐州在劫難逃啊…”
糜芳一驚:“兄長此言何意?莫非州牧有新舉措?”
“正是。”糜竺恨恨道,“他以鏖戰疲憊,兵馬休整為由,將益助劉使君之三千丹陽兵(原有四千,戰損一千)調回半數,另從流民新募兵中撥二千新卒與劉使君…哼,這些新兵不習戰陣,兵甲不齊,倘若曹軍入寇,真不知劉使君如何抵擋。”
糜芳身為校尉,對軍隊這一塊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徐州真正稱得上精兵的,就是丹陽兵。揚州丹陽縣(今安徽馬鞍山與江蘇溧水一帶)的山越族,崇尚氣力,攀山越嶺、如履平地,加之山中生產銅鐵,可以自己鑄造兵器。歷來“依阻山險,不納王租”,民風輕浮剽悍,斗殺亡命,堪稱勁卒。
陶謙本就是丹陽人,自然最清楚這些山越人的戰斗力,故此任徐州牧后,多募其兵。但為何手里捏著這樣一支強力兵種,卻被曹操打得如此狼狽呢?除了因徐州在漢末受黃巾動亂沖擊較小,州兵缺乏戰爭經驗外,更重要的一點在于陶謙有兵無將,有帥無方,難以發揮其勇。
山越人就像亞馬遜戰士一樣,勇則勇矣,卻桀驁不訓,只服強者,不是悍將名帥,根本無法訓服之。陶謙手下有悍將名帥么?沒有!而且山越人單兵作戰能力強,但組織性紀律性差,長于沖陣,短于防御,結陣防守是其短板。而徐州之戰中,徐州軍明顯是守方,基本上是守城戰。即便是野戰,大軍對陣,最要緊的就是陣形,陣形緊密對上陣形松散,結陣聯合對上匹夫之勇,結局可想而知。
陶謙手上空有勁卒,卻未能轉化為強兵,但到了劉備手上,卻又大不同。劉備征戰沙場近十載,有豐富的訓練、統兵經驗,而兩個義弟又是萬人敵。有勇將悍將鎮服之,加上訓練得法,邊練邊打,短短月余,就整合出了一支精兵。假以時日,不難將之變為真正強兵。正因如此,劉備才能以區區數千兵,對曹操形成巨大壓力,為徐州解圍立下大功。
劉備的統帥能力,獲得了徐州上下一致好評,陶謙表面贊許,心里焉能不擔心?三千丹陽精兵,那可是自己手頭丹陽精銳之三成啊!曹軍既退,再放在一支客軍手上,顯然是不合適的,便以次充好,用新募兵換回二千丹陽兵。如果不是還有用得著劉備之處,只怕剩下那一千丹陽兵也都要回來。
處理與劉備的關系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制肘臧霸。
“蕭建將出任瑯琊相。”
糜竺此言一出,糜芳就張大了嘴。這蕭建本是開陽令,與駐守開陽的臧霸有私怨,二人可謂勢同水火。陶謙這是將水與火全弄到一處哇。
“瑯琊要亂。”這是糜芳的第一反應。
糜竺淡淡道:“有陶使君在,再亂也只是小亂。”
兄弟二人互望一眼,在明滅燭光下,兩人的臉色都有點陰森,彼此心照不宣。陶使君在當然無事,但若不在呢…
“州牧還會有第三步么?”
“當然有。”糜竺肯定道,“而且必是重新調整各郡縣主事,重拾諸吏之心。”
糜芳嘿然冷笑:“若曹軍當真再寇徐州,只怕他要白費心機,后悔莫及。”
糜竺點頭同意乃弟的結論,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看這馬驚龍比劉玄德如何?”
糜芳瞪大眼睛:“兄長為何問這個?這還用說,無論氣度、名聲、出身、實力,皆遠遠不如啊!嗯,或許驍勇遠在玄德兄之上,如此而已。”
糜竺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這個馬驚龍,總給為兄一種奇怪的感覺。”
“什么感覺?”
“說不上來,但你注意到他望向陶使君與劉玄德的目光沒有?”
糜芳茫然搖頭。
“他看二人的目光,帶著一絲嘲諷與憐憫。”糜竺直視乃弟,“你見過這樣奇異之騎都尉么?”
糜芳不以為然:“旁人看他的目光,何嘗不是如此。”
糜竺本想說這不一樣,這種俯視目光,非胸有溝壑者不能有,但想想乃弟未必能明白,還是忍住不說,換另一個問題:“此人放言其麾下有五千步騎,鎮守三城,子方看如何?”
糜芳更不在意,拿出軍中資深人士的派頭,嘿嘿一笑:“這六千流民一旦入遼西,他不就又增加至少三千兵了么?”
糜芳之意再明顯不過,白狼城的兵,多半有數量沒質量,濫竽充數罷了。
糜竺知道沒法再與兄弟交流這個馬驚龍之事了,雖然他也覺得乃弟所言不無道理,卻始終對這個來歷如迷的年輕都尉難以釋懷。嗯,或許這次合作,是一個契機,一個看透馬悍及白狼城實力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