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將士為袁紹所激勵,士氣倏漲。那侍衛軍將拔出手戟,語言激昂道:“主公千金之軀,尚且不避鋒矢,我等武人豈有讓主公身涉險地的道理?”旋即對四名甲士大叫,“諸君與我韓猛擋在主公身前,幽州賊欲傷主公,須從我等尸首上踏過。”
韓猛率四甲士剛沖出屋子,袁紹一手拎起鎏金鍪,一手持劍,與匆匆卷起地圖的文士正待出屋。冷不防后院斷垣處躍出一人,弓弦半張,寒森森的三棱箭鏃直指袁紹:“袁公稍等。很抱歉,你得跟我走。”
馬悍突然出現,當即令袁紹與那文士驚呆了。
袁紹不愧為經歷無數大風大浪之人,很快鎮靜下來,手中長劍緩緩垂地,平和一笑:“這位小兄弟是幽州軍士?當真了不起,竟然能從后山攀援而下。呵呵,元皓啊,之前高覽、韓猛一致認為,后山險絕,無可攀援。若他們二人在此,看到這位小兄弟,不知作何感想。”
文士一臉驚疑不定,緊緊盯住馬悍,緩慢移動到袁紹身前,意欲隔斷箭矢威脅,口里道:“田豐也看過后山情況,飛猿難渡,這位壯士實為異人也。”
馬悍腳步同樣在做弧形移動,總是保持箭鏃對準袁紹。這時他已看清袁紹樣貌:大約四旬上下,方面闊口,劍眉隆鼻,雙目含威,頜下三綹長須,再配以七尺長軀,給人一種相貌堂堂,方嚴正大之感,果然頗有人君之像。
至于田豐,馬悍同樣也是久仰大名。看到這位年齡與袁紹相近,神情儒雅的謀士,當此性命交關之際,竟然想以身擋箭護翼主公。再想想若干年后,他就是被今日誓死保護的人害死獄中,馬悍心中不由得興起一股難言之荒謬感。
“壯士如此身手,在幽州軍中卻不過一小卒,公孫伯珪識人不明啊!何不…”田豐眼見馬悍面相甚嫩,又無甲具,在軍中職位必低,正想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卻被馬悍冷然打斷。
“袁公,田君,不必多言,請到斷垣之后,莫要逼在下做出令二位后悔之事。”
“斷垣?后院!”田豐笑了,“不錯,外面有我數百甲士環護,他們絕不會眼睜睜任由主公被擄,所以壯士絕對沖不出去。而后院卻是絕地,壯士總不至于將我二人從后山擄走吧?”
“我數三聲,若不按照我的要求來做,我不介意帶兩位的首級請賞。”馬悍弓弦漸張,嘎吱吱之聲令人頭皮發麻。
“一、二、三——繃!”
箭矢應弦勁射,目標卻不是袁紹或田豐,而是土屋門口——那里,已有驚覺情況不對的甲士縱身撲入。
噗!三棱箭鏃貫穿厚重革盾,洞穿鐵葉札甲,深深透入甲士胸膛。箭矢扎得如此深,不過三尺箭桿,足足有兩尺沒入甲士軀體,強勁的沖擊力,更將甲士撞得向后跌去。
馬悍迅捷抽箭,而田豐就在此時猛撲過來,張臂欲抱馬悍,嘴里大叫:“主公快走…哇!”話音未落,被馬悍飛起一腳,踢得整個人倒飛向門口,壓得欲奪門而入的甲士跌成一團。
這時一將硬生生從門外撞入,揮舞手戟,重重擲向馬悍:“韓猛在此,休傷吾主公!”
馬悍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當手戟旋飛劈面而來時,滿張的箭矢也應聲離弦。
叮!箭矢從手戟月牙間穿過,帶動手戟,挾雷霆之勢,從韓猛額頭射入,自后腦穿出。余勢未衰,更將韓猛整個人帶得離地而起,生生釘死在土墻上。
“勿傷吾大將…啊!”袁紹剛喊出半句,就目睹了韓猛的慘死,悲憤驚怒之下,揮劍斬向馬悍。
馬悍右掌倏出,快如閃電扣住劈到半途的長劍,五指一合,鏘地一聲,生生將一把百煉劍拗斷。迅速揉身而上,斷刃抵在袁紹咽喉,聲音兇狠:“我不會說第三遍,要么現在跟我走,要么我帶你的首級走——說實話,我覺得帶首級方便些,你說呢?”
山坳下,幽、冀兩軍正戰得如火如荼,倏見一道白色騎影從交戰中心點土屋竄出,劈波斬浪般從冀州甲士陣后掠過,在無數驚駭呼叫聲中,風馳電掣,直奔向黑山軍大纛而去。
后面,是田豐撕心裂肺地大喊:“攔下他!別讓他跑了…”
“來者止步!”
白馬馳至大纛百步之外,呼啦啦圍上一群步卒,刀盾弓矛齊舉,將馬上騎士團團圍住。隨即三個黑山軍騎兵排眾而出,臉上神情驚疑不定。
“原來是鄧百將…還有胡帳督,兩日不見,應當還記得小弟吧?”馬悍暗松了口氣,笑吟吟在馬上向三人拱手。
這三騎中有兩個居然是熟人,一個是鄧通,一個則是被他打成落水狗的胡元。雖然他跟這二人沒什么交情,與那胡元更有嫌隙,但好歹算熟人,至少能證明自己是幽州軍士,不至于引起誤會。
“馬——悍!你好大膽,竟敢擅闖中軍大纛,可知我隨時可奉命斃殺你于刀下么?”胡元的半邊臉兀自青腫,大嘴開合之時,明顯少了幾顆大牙,說話都帶點漏風。此時那鼓起的魚泡眼,在兇狠之中,更帶著幾分雪恥有望的得意。
眼下在人家的地盤上,馬悍可不會與對方置氣,完全不理會胡元,轉而向鄧通拱手淡笑:“鄧百將,煩請稟告騎督,幽州軍斥侯曲乙屯屯長馬悍,有重大軍情稟報。”
鄧通目光在馬悍胯下那匹神駿已極的大宛馬身上一轉,又是驚奇,又是艷羨,更令他驚異的是,馬鞍前橫置一背縛雙手的俘虜,身披罕見的漆金甲,鞍鉤上還掛著一個鎏金鍪,這樣的裝束,連幽州軍帥公孫瓚都沒有啊。
鄧通心頭嗵嗵直跳,仿佛意識到什么,忙不迭道:“馬兄弟請稍等,某立即上稟騎督。”向胡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亂來,隨即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馬悍渾不在意,只回頭看了下方戰場一眼,很明顯看到冀州軍發飆了。冀州軍悍將高覽,宛若猛獸,率領數十只小獸,渾身浴血,將數百黑山步兵陣殺得連連后退。就連那田豐一介文士,竟也手持長劍,在土屋前叫號發令,神情驚怒交集,激憤如狂。
“看來你的手下都瘋了。”馬悍屈指敲敲袁紹后背的明光鏡,接觸到的,是一雙強抑怒火的斜睨眼神,以及冷冷的話語,“恭祝尊駕高升了。”
馬悍淡然一笑,活捉袁紹,這可算是潑天的大功,若能將之獻與公孫瓚帳前,他相信撈個軍侯甚至司馬當當還是沒問題的。只可惜,整個戰場已完全被杜長的兩千黑山軍及幽州軍合圍,在千軍目睹之下,他根本不可能擅自脫離戰場。要么就主動獻俘予杜長,分潤部分功勞,要么就是獨吞,然后被杜長派出的騎兵追擊,屆時非但無功,反而有可能獲罪。
因此,馬悍一擒下袁紹,立即突圍,直奔杜長將旗之下。既然不能獨占功勞,那就干脆主動將功勞分出去,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很快,鄧通快馬轉回,眼睛死死盯住那金甲俘虜,對馬悍道:“騎督請馬百將過去。”
馬悍皮靴輕輕一磕馬腹,策馬而前,胡元等人立即一左一右將他夾住。二人錯馬之時,胡元用粗壯的肩膀狠狠撞他一下。由于馬悍的大宛馬高出胡元的幽燕馬甚多,結果他的肩膀撞到的是馬悍的手臂,而且是右臂。結果不問可知——馬悍微笑如故,而胡元整條右臂都麻了。若他還能拔得動刀子,只怕會忍不住從背后砍向這個該死混蛋的后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