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雙方都在緊張地忙碌著,他們都清楚對方行動在即,但卻不確定對方具體的行動時間,唯其如此,他們更加緊張,因為危機隨時可能發生,他們只有爭分奪秒才能占得先機。
法盧寨和格家寨一樣,都是神殿七大護法部落之一,這七個部落之所以具有護法部落的特殊身份,倒不是因為它們在山中眾部落里規模最大,勢力最強,而是因為它們距神殿最近,歷史最為悠久。
當年神殿初建時,隨同尊者遷至此處的共有七個部落,它們環繞神殿,覓一宜居之處,就此落地生根了。蠱教傳承了一千五百多年,它們在這山中也延續了一千五百多年。
限于山中惡劣的自然條件,山中百姓長壽者少,夭折者多,因疾病去世者多。所以他們的部落人口始終沒有大幅增加,否則歷經一千五百年的發展,當年這七個部落中的任何一個,今天都能繁衍出一個小國的人口了。
聽說神殿第二長老格德瓦趕來,法盧寨首領林侍提連忙帶了寨中長老和自己的幾個得力副手迎了出來,一見格德瓦,便熱情地迎上來:“尊敬的格德瓦長老,您怎么來啦?”
格德瓦沉著臉色道:“到寨子里再說!”說罷一馬當先,便向寨子里走去,林侍提等人見他面色凝重,忙也斂了笑容,緊緊隨在他的后面,格德瓦熟悉法盧寨的一切,他徑直來到大廳,向上走了幾步,忽地一轉身,沉聲道:“尊者有法旨頒下!”
林侍提見他一路神色冷峻,已是心中惴惴,陡然又聽到“尊者法旨”四個字,更是心頭大震,下意識地便屈膝跪倒,雙手扶地,頓首道:“恭領法旨!”
格德瓦厲聲道:“格家寨拒不服從神殿命令,遲遲不肯搬離原址,更因尊者奪去格家寨護法資格而懷恨在心,今竟悍然出兵包圍神殿,意圖對尊者不利。尊者法旨:命你立即帶兵救駕。”
林侍提大吃一驚,駭然道:“二長老,你說…你說格哚佬背叛尊者,還意圖對尊者不利?”
格德瓦點了點頭,憤怒地道:“每隔幾十年,總要有那么一兩個膽大包天之輩以下犯上,冒犯神威!總要行雷霆手段予以誅殺,才能再得到幾十年的太平,如此輪回,原也不算稀奇。
只是格家寨以護法身份背叛神教,干出這樣的事來,在我山中卻是頭一遭兒!尤其是這一次他們借助毗鄰神殿的便利,猝然偷襲,困住了尊者,更是罪無可恕,不讓格家寨灰飛煙滅,難消我心頭之恨。”
法盧寨的一位長老按捺不住道:“二長老,你是說格哚佬已經困住了尊者?”
格德瓦重重地一點頭,道:“不錯!不過尊者聽到示警后,已布下十蠱誅仙大陣,將第九層神殿嚴密護起,格哚佬的人沖不上去,尊者也無法出來,須得退了格家寨的亂兵,才能救得尊者!”
林侍提聽他這么說,哪里還敢遲疑。此時的林寨主還以為二長老是要他帶兵殺上神殿為尊者解圍,是以二話不說,騰地一下跳將起來,對自己寨中頭領們喝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立刻召集全寨丁壯,隨我殺上神殿,為尊者護法!”
格德瓦見狀,一絲得意的笑容自他嘴角倏然閃過。來時路上,他就仔細考慮過該怎么對林侍提說,格彩佬氣憤之下所說的那兩個理由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
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借鑒了當初格峁佬率人包圍尊者寢宮,尊者布下“千年殺”大陣自保的情節。當然,如果就這么把林侍提引到神山,還是要穿梆,但事情總要一步步來,如果林侍提興師動眾地到了神湖之畔,他也不想勞師空返,到時再想辦法改變進攻方向就是了。
不過想到自己貴為蠱教的二長老,想調動一個部落的兵馬居然如此吃力,如此煞費苦心,還要找出這么多的理由,格德瓦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和格峁佬的差距。
同樣是長老,格峁佬當初所面對的還是主持教務數十年,已經在神壇上穩穩坐了一輩子的老尊者,雖說他大限將至人心思動,可畢竟威嚴氣度深入人心,格峁佬居然敢兵困寢宮,他的手下也肯為他賣命,若不是有“千年殺”大陣在,恐怕格峁佬的奸計已成。反觀自己,卻只能用騙…
格德瓦站在議事大廳中惆悵地想著,越相越不甘心,對于權利,忽然就產生了一絲渴望。
天剛蒙蒙亮,金沙谷就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女人很早就起床了,她們跪在灶前,小心地引著了火塞進灶去,再低下頭沖著灶里吹氣兒,直到那柴禾噼噼啪啪地燒起來,這才跳起來,拍一拍那滿是黑灰和沙塵的雙手,也不洗,就抓起一截剝了皮的樹枝,在鍋里攪起來。
鍋里有半鍋水,水里是從昨晚就開始浸泡的糙米、堅果,以及一些并不美味滿是腥膻也不知是什么野獸的肉干兒,等到那一大鍋肉糜燉的差不多了,再把她們采擷來的各色野菜一股腦兒丟進去,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灑點鹽巴進去。
男人們這時該起床了,蓬頭垢面,滿口黃牙,在這里,洗漱、衛生這些條件是根本沒有的,他們住的像狗窩,吃的像豬食,哪怕他曾經是人上人,現在想像一個人一樣地活著都是一種奢求。
男人們端起一碗有米在肉有菜有湯的粥,或者蹲在自家的蝸居前面,轉著碗沿兒“哧溜哧溜”地喝粥,或者會走動一下,就近到鄰居房門前,兩三個人蹲在一起,偶爾低語幾句,都是簡單的嗯啊,難得蹦出一句超過三個字的話來。
更多的時候,他們一言不發,就只是端著碗走過去,默默地在另外那些男人身邊蹲下,大家蹲成一排,“哧溜哧溜”地喝粥。
“開…工…啦…”
隨著一聲悠長的吶喊,銅鑼聲響了起來。這山谷兩側太高,除非到了接近正午的時分,陽光才能照進來,所以谷中居民過的是幾乎不見天日的生活,對于時間自然也無從判斷,每天上工的時候只能大概估摸著等人家召喚。
聽到銅鑼聲時,大家基本上已經吃過了早飯,他們把碗送回自己的家門,向著同一個方向出發了。
一個人、幾個人、更多的人,彼此見了面,大多只是嗯啊幾聲以示禮節,臉上也難得見到一絲笑容。呆滯的眼神、呆滯的表情、毫無生氣的動作,或者稱之為行尸走肉更為恰當。
他們都曾是一方部落中的首腦人物,有的甚至還是神殿中的重要人物,曾經威風不可一世,但是自從被發落于此,他們的人生就只剩下活著,為了活著而活著,了無生趣,豈不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每天一早,他們填飽肚子,趕到礦洞,在監工和武士的督促下領取鍬鎬、背筐,鉆進礦洞。金礦石、金礦沙被他們一鍬一鎬地挖出來,便用背筐一筐筐地背出來。
另有一些被發落者正像驢子一樣,推著磨盤轉來轉去。挖礦的行尸走到推磨的行尸面前,“啊!”“嗯!”幾聲打過招呼,挖礦的行尸就把筐里的礦石和粗礦沙倒進磨盤中間的漏斗狀入孔,然后提著空筐蹣跚地走開。
推磨的行尸們則鼓足了力氣,有時他們還會停下來,爬上磨盤,用石杵砰砰地夯砸那些礦石。礦石經過研磨變成了細沙,再被人裝進推車送到河畔,這時就該女人和孩子們出場了。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但是由于陽光不入,所以谷底水畔的霧氣依舊很重,水也冷得沁骨。女人和孩子們去車上取了金沙礦,裝在籮里、箕里,端進寒冷入骨的河水,彎下腰開始淘金。
在這些婦人、孩子聚集的地方,才算多了幾分人氣,起碼能夠聽到一些超過三個音節的對話,以及…偶爾的笑聲,雖然很短促。
婦人和孩子是沒有人看守他們的,因為沒有必要,根本不用擔心他們私藏金沙,他們的命運注定要終結于此,金子對他們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需要的是多淘金子,從而換取一匹好一點的布料、換一袋沒有發霉的稻米,能多分上兩塊鹽巴,最好再賜給他們一點藥物。
下礦洞和負責磨砂的人卻是有人看守的,但目的也不是擔心他們監守自盜,而是擔心有工具在手的他們會越獄。
盡管,這金沙谷地勢太過險要,高處有衛隊監守,據高臨下,一人當關,萬夫莫開,可是對生不如死的“礦工”們來說,他們并不需要覺得有希望沖出去,只要他的忍耐力達到崩潰的界限,覺得繼續這么下去生不如死,他們就會發了瘋的去沖去闖,去為自己制造一線希望。
今天看起來和昨天并沒有什么不同,礦工們只需要從天明勞作到天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他們的狗窩,再吃上一大海碗豬食,然后像頭豬一樣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一早,繼續開始他們暗無天日的生活。
在此期間,也許唯一的樂事就是婆娘和孩子多淘出了幾粒金砂,可以為他們的家里多爭取一點生活必需品。但是,這一天注定是與往常不一樣的,因為他們的尊者,今天將把他的福音傳到這十八層地獄。
懷揣尊者法旨的塔特部長老德旺,帶領本族一千二百名驍勇善戰的武士兵分四路,悄然趕到了金沙谷。在四路兵馬悄悄埋伏下來,做好了金沙谷守軍一旦抗旨,就可悍然發動攻擊的準備之后,德旺本人帶著八名侍衛,昂昂然地登上了山頂。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