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按察司兩司長官大開中門,吹吹打打地接見了新科舉子們,對他們慰勉一番,又賜宴接待,最后又陪同他們離開府衙,仿效進士及第夸官游街的方式,領著他們游覽風景名勝,祭拜孔子先師,可謂風光無限。
又過三日,布政使衙門便發下公函,對今科舉子們的前程一一做出了安排,見到布政使衙門的公函后,三十名舉子當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三十名舉子中有十一個人就地安置,其中五人留用于貴陽布政司、按察司、大宅吉、小宅吉,其余六人則分赴各地為官。
不過,此時還只是兩司商議后的臨時任命,上任之后只是代理官職,還需上報朝廷,得到皇帝批閱,然后由吏部下發正式告身,這才算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不過對于這種級別的小官,再加上貴州的特殊情形,上呈皇帝與吏部批文不過是走走過場,之前還沒有過不批準的先例,是以得到布政司衙門的任命,他們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朝廷命官了。
剩下十九人中,涂方林涂解元被吹吹打打地送進京城,準備參加明年的全國大考了,如果幸運的話,他會高中進士,得到一張平步青云的船票,可是看他這倒霉勁兒,這種幸運十有八九與他無關。
另外還有八人被保送國子監,同樣是進京,他們比涂解元就幸運多了。
明代國子監的監生一般有四種,一種是秀才考進去的,稱為貢監;第二種是高官子弟承父祖福蔭入學,稱為蔭監;第三種就是像這八人一樣以舉人身份入學的,稱為舉監。第四種是捐資入監的例監生。
前三種監生里面,蔭監生有背景有門路,進國子監的唯一目的就是鍍金,他們的前程其實早就安排好了。舉人入學的僅次于他們,從國子監畢業之后,一般也都能得到一個安排。
秀才入監的貢監生就不可能得到貢監生一樣的優容了,他們想從國子監畢業就弄個官身,就只能拼爹、拼座師、拼各種社會關系。,至于捐資入學的例監生,基本上就是為了要個比較榮耀的功名,做官的希望不大。
三十名舉人中沒有安排的那十個人,則下發批準建功名坊的公文,送他們還鄉,雖然不比其他幸運兒,卻也是免稅免賦、榮耀鄉里。
三十名舉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三個人,一個是徐伯夷,一個是趙文遠,還有一個就是話題最多的葉小天,這三個人都被安排到葫縣為官了。
徐伯夷接任原葫縣縣丞孟慶唯的官職,趙文遠則成為葫縣驛丞,葉小天為葫縣典史。
這三人中,徐伯夷是八品官,以舉人來說,能夠直接任命為一縣縣丞,成為朝廷有品秩的官員,算是相當美滿的結局了。不過以他舉人試第三名的成績,確也當得起這個任命。
至于趙文遠和葉小天則是不入流的冇官,也就是九品以下,兩人都是月俸四石。不過這兩人的官職都比較特殊,一般不入流的官是不需要朝廷任命的,可以由地方官府直接任命,向吏部報備一下就好。
但是典史有個特別之處,就是縣里的縣丞或主簿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這一來他就等于是縣丞、主簿這種有品秩的官員的預備官,因此典史也得吏部銓選,皇帝親自簽批任命,雖不入流,也是命官朝廷任命的官。
而驛丞呢,掌管驛站中儀仗、車馬、迎送之事,同樣屬于不入流的小官,可是葫縣因為正處于貴州驛路的最北端,是貫通貴州南北的唯一交通要道之所在,所以這里的驛丞就與中原地區那些復責迎來送往的驛丞大不相同了。
這里的驛丞具備許多軍事用途,傳輸軍事物資、傳遞軍事情報。比如駐守云南一帶的官兵,以當地的經濟條件,無法完全養話這么多官兵,部分糧食需要朝廷撥付。
如果有十萬駐軍,每人每月除了從當地征糧和自耕自種,朝廷再額外補充半石,那么一年下來就是五六十萬石,其中一部分通過海路運輸,另一部分就得通過這條驛道運送。
這驛站在此過程中要負責保管物資、交接物資、維護驛道,責任不可謂不重。此外還有鈔、布、棉、戰衣、軍靴、兵器…,楊應龍盯上這個位置,自然有他的用意。
按照姜布政的說法,葫縣地處要隘,且立縣時日尚短,又因縣丞與典史兩個要職出缺,所以需要補充較多的年輕官員,以加強葫縣的治理。
內中真正緣由,各個方面自然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不明所以但又知道葉小天與徐伯夷不和的百姓對此津津樂道,期盼二人到了葫縣來一場龍虎斗,給他們茶余飯后增加一點談資。
楊府內,阿牧趙歆和他的兒子趙文遠恭謹地站在楊應龍面前。
楊應龍淡然道:“我不能久離播州,這就得回去了。文遠,你此去葫縣,我只有一個要求,務必要把通過葫縣的這條驛路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一天你離開葫縣去別處任職,也要保證那里有你的耳目和手足,關鍵時刻能讓他們發揮作用!”
趙文遠恭謹地道:“是!卑職記下了!”
楊應龍微微沉吟一下,又道:“還有,與你同往葫縣任職的,有徐伯夷和葉小天兩人。這個徐伯夷是田家的人,你要小心他。至于那葉小天,你不妨傾心結交一下。”
趙文遠微微有些詫異,心道:“徐伯夷是田家的人,可那葉小天不是夏家的人么?聽說他能中舉做官,全是夏家從中出了大力啊!怎么大人卻要我同他交好,難道紅楓湖夏家已經暗中同我們土司大人締結了盟約?”
趙文遠并不知道葉小天的尊者身份,更不知道遙遙是楊應龍的親生女兒,沒有楊應龍的允許,就是他的生身父親播州阿牧趙歆也不敢向他透露這個秘密,難免心生疑惑。不過趙文遠不敢多問,只是垂首答應下來。
楊應龍微微一笑,舉掌輕拍三記,便有一個石榴裙、輕羅衫、發髻做少婦打扮的高挑艷媚女子從屏風后面姍姍地走出來,向楊應龍盈盈福了一禮。
楊應龍道:“清清聰明機警,又有一身好功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此去葫縣,讓她與你同行,充作你的妻子。我有什么吩咐,會通過清清傳達于你。你們要同心協力,能否把這條要道掌握手中,可全靠你們了。”
“是!”
趙文遠和潛清清同時拱手稱是。
趙文遠悄悄睨了一眼俏立身旁,幾與他等高的這位身段高挑的美人兒,嗅著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不由心猿意馬起來:“此去葫縣不但做官,還有這樣一個美人兒供我狎弄享用,大人對我真的不薄啊。”
田府里,田妙雯對徐伯夷同樣耳提面命了一番。
田妙雯依舊戴著淺露,她倒不是故作神秘,實是她的容顏與她平素在下屬面前所樹立的形象、氣質相去甚遠。
在眾人眼中,憐邪姬是一個精明強干、殺伐果斷的女中豪杰,可是她下巴尖尖,一張巴掌大的心形臉蛋,尤其是一雙眼睛,不管是慍怒還是莊嚴,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楚楚可憐,會冇把她苦心經營的威嚴形象毀于一旦,所以她很少將真面目示之于眾。
田妙雯對徐伯夷道:“我要你做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把葫縣掌握在你的手中!第二,阻止趙文遠插手葫縣。這兩件事,原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你的起點比他們高,身為縣丞,你是葫縣第二把交椅,而知縣花晴風又出了名的無能,天時地利你已占了大半。”
徐伯夷信心十足地道:“伯夷此去,一定竭盡所能,絕不讓小姐失望!”
田妙雯輕輕頷首道:“對趙文遠,你也不必明刀明槍,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你能把葫縣掌握在手里,關鍵時刻登高一呼,能夠左右葫縣局面,便是你的大功一件!”
徐伯夷躬身道:“是!”
田妙雯微微一笑,又道:“你跟葉小天過節不少吧?”
徐伯夷心中一凜,急忙辯解道:“大小姐,伯夷跟他…”
田妙雯淡淡地道:“好啦,你不用急著向我解釋。你們有沒有過節都沒關系。等你到了葫縣,這個葉小天作為典史將是你的直接下屬,可他與夏家過從甚密,不可能為我所用,你想控制葫縣,這個人是一定要除掉的,我不會管你,必要的時候,還會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徐伯夷一聽喜出望外,自從獲悉謝傳風被田大小姐趕出田府,他就心中凜凜,不敢再公器私用,以泄私憤,如今有了田大小姐這句話,他就可以放心行事了。
田妙雯道:“官場,只有一條向上爬的路,只有兩種上路的人。不想做那個被人踩的,就得做那個踩人的人。我已送你上路,是踩人還是被踩,還得看你自己,不要叫我失望!”
徐伯夷躬身道:“是!”
想到再回葫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初他可是如喪家犬一般灰溜溜離開的,徐伯夷不由得血脈賁張,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葫縣,讓那些曾經嘲諷他、蔑視他的人好好看一看他今日的風光。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如果田大小姐對他哪怕有一星半點的情意,又豈會把他打發到葫縣去?在田大小姐眼中,他終究不過是個可以栽培一番的爪牙啊!他是不可能爬上田姑娘的牙床,品嘗天驕貴女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