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聽了,只覺得奇了。哪有未過門的孫媳婦在新年時跑到未來祖婆婆面前陪她說笑的道理?況且元宵時太后要在宮中辦家宴,皇帝、王爺們肯定要陪著的,各府世子、王子們也會出現,那可都是太后的兒子、孫子、侄子、侄孫子們。這樣的場合,就算是已過門的汾陽王世子妃,都不好跟男人們坐一塊兒呢,更何況是她與李善文這兩個尚未過門的黃花大閨女?
也許太后只是寂寞了想見見小姑娘們,可誰家也沒有這個道理。就算皇家尊貴,也要講究點禮法吧?
趙琇便對張氏說:“這不可能的,我跟李家姑娘還未有名份呢,怎能去參加皇家家宴?到時候我們到了席上見到其他皇室中人,要如何自處呢?”
張氏其實也覺得這么做不妥,只是太后今日興致不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端嬪有孕,她又要添孫子孫女的緣故。她隨口提起,眾誥命也只能聽從了。張氏出宮后,也曾尋了李家老夫人商議過,都覺得太后是知禮之人,若元宵那日真要把女孩兒們召進宮去參加皇室家宴,必有妥當的安排,不會叫人說違禮的。到了那一日,無論是趙家還是李家,都不好尋借口不讓孫女兒入宮,否則豈不是掃了太后的興?兩個女孩兒將來都是要嫁進皇家去的,不能在未過門前,就先得罪了婆家最尊貴的長輩。
趙琇聽了也無語了,這么說來,她是一定要去的了?不過去也沒什么,她還能順便見一見,皇室里都有些什么人呢。既然汾陽王世子妃也去。那其他王府興許也會去。她受了宮嬤嬤與左嬤嬤近一年的教導,正好趁這個機會先把人給認一認。
張氏卻笑說:“這哪兒能呀?雖說是家宴,但也男女有別,男人與女眷必是分席而坐的,當中立一個大屏風,甚至是在不同的殿室里擺席。你不會有機會見到其他王爺、世子、王子們的。別說如今你還未過門了,就算是汾陽王世子妃這樣已經嫁進了宗室里的女眷。也沒有跟大伯子小叔子一堆兒人面前露臉的道理。”
趙琇想想也對。就有些郁悶了:“那太后豈不是還要跟兒子、孫子們分開來坐?這樣的家宴又算哪門子的家宴呢?皇家規矩大,反而不如咱們一般人家親近了。”想想高楨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等他們成了婚。當著外人的面,規矩是要維持的,但私底下,生活中。夫妻之間還是不要太講究俗禮的好。什么規矩、禮數、儀態,偶爾講究一下就可以了。天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擺出那個架子來,這日子也未免過得太拘謹了些,她可受不了。
不過趙琇還是覺得,在未嫁之前參加皇室家宴。是件挺坑爹的事。她都可以想象到外界會怎么議論了。太后也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大眾也會為尊者諱,可她與李善文。就有可能會成為大眾議論的中心,那可太令人煩心了。
太后怎會有這種念頭?
趙琇忍不住去尋了宮嬤嬤與左嬤嬤請教。
兩位嬤嬤新年期間休假。不必再給她上課,要過了正月,才恢復正常課程。但她們此刻又不好回宮去,因此趙琇仍舊留她們在建南侯府中住下,仍舊衣食住行照料妥帖,得知她們假期內有意出門訪友,還讓人給她們各備了一輛馬車,以及跟車的車夫、婆子若干,再添一個跑腿的小丫頭。過年的新衣裳、新首飾,則是早早就送到她們的住處去了。
兩位嬤嬤在建南侯府的日子過得十分舒服,與趙家祖孫相處得越發融洽了。就連宮嬤嬤,都認同了左嬤嬤的想法。若真能隨著趙琇進入廣平王府,成為王府供奉嬤嬤,那可比在宮里苦熬下去要舒服得多。將來年紀大了,只需求一求王府主母的恩典,她們也可以得一筆錢財、幾畝田地、幾間房屋,安心回鄉養老去。不象在宮里,年邁無能了,又或是服侍的主人去世,就只能被送到某個廟里等死,日子過得還不如新進宮的小丫頭。
太后的年紀可不輕了。
宮嬤嬤與左嬤嬤前兩日才出去訪過友,探望了幾位早年出了宮的老姐妹,今日倒是閑在家中,見趙琇前來,都頗為歡喜。
冬日無聊,她們都是有文化有品味的女子,跟幾個不大識字又早已混熟了的小丫頭聊天,能有什么趣味?正月里又不好動針線,寫字下棋手會冷,只能老姐妹倆圍爐茶話。眼見有了第三人加入,可不得歡喜嗎?
趙琇端端正正向二位行了禮,坐下后,先是寒暄幾句,問她們近日過得好不好?吃得是否稱心如意?炭火充不充足?衣賞被褥是否暖和?丫頭婆子們侍候得是否精心?還有沒有別的什么需要…
左嬤嬤笑著代表自己與宮嬤嬤表示:“多謝大姑娘想著了,我們老姐妹倆在府上過得很好,吃穿不愁,炭火足夠,底下人侍候得也極好,大姑娘不必擔心了。今日大姑娘忽然來此,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尋我們?”
趙琇便把太后的話說了,又道出了自己的憂慮。果然,宮嬤嬤立時就皺起了眉頭,給出判斷:“這不合禮數,太后娘娘斷不會如此行事。”
左嬤嬤也覺得不大可能,不過她又問趙琇:“宮里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太后娘娘大約是一時興頭上吧?想必過兩日就會有旨意下來,必不會叫大姑娘與李家姑娘去參加家宴的。既是家宴,怎好叫未過門的新媳婦去?若是大宴,請你們去倒還罷了。”
宮嬤嬤沉聲道:“太后娘娘多半會讓你們在元宵當日或是前一日入宮陪她說說話,也許還要陪著用午膳,但晚上的家宴,是用不著你們的。”
趙琇聽了,心中定了些。不過對于太后給端嬪體面。以及皇后本來要出席新年大朝卻又再度被禁足之事,她就不打算跟兩位嬤嬤說了。這二位畢竟還是宮里的人,把這事兒告訴了她們,她要如何解釋消息來源呢?總不好給曹家人帶去麻煩。
又過得兩日,慈寧宮中果然下了旨意,正如宮嬤嬤所說,太后召見趙琇與李善文。并不是在元宵家宴的時候。而是在那天的午后。她老人家想跟幾個小姑娘曬曬太陽,喝杯茶,聊聊天。等到天黑前就會把小姑娘們都送回家去了。這一趟受邀的,不僅僅有趙琇與李善文,還有汾陽王世子妃,以及另兩位未出閣的小姑娘。都是十四五歲光景,出身于京外中等以上的官宦勛貴家庭。也未定下親事。
有猜測說,京城宗室里還有幾名子弟已到婚齡,尚未定親。這兩個小姑娘,興許就是要配給他們的。
張氏還很快就打聽到。其中一位姑娘,傳聞中要被許給一位郡王長子,而她也是那家郡王妃的外甥女。親上加親,是郡王府自個兒定下的姻緣。報到宮里去,想求皇帝或是太后賜婚,討個體面。
為此,張氏就特地囑咐了孫女兒趙琇:“這兩位姑娘,你雖從不相識,也從未與她們打過交道,但日后都是妯娌,當好生相處,萬萬不可與人治氣。那是在宮里,又有太后娘娘在,若你受了委屈,太后娘娘自會為你做主。”
趙琇答應著,為元宵那日的茶話會準備起服裝首飾來。忽一日廣平王府派了煙雨過來,給她送來了一套珍珠頭面,其中一只小珠鳳,用的是略帶點兒淺粉色的珍珠,既清新粉嫩又少見,十分珍貴,趙琇一瞧就喜歡上了。
柳綠在旁笑道:“姑娘,世子還真是有心,恰巧姑娘這回準備穿進宮去的,就是那套淺緋色的新衣,跟這只珠鳳可不正好配得上么?姑娘穿了那套新衣,只需要戴這一只珠鳳,再配上耳墜,旁的點綴都不需要了,已是天仙一般。世子是怎么猜到姑娘正需要這么一件首飾的呢?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趙琇聽得忍不住把帕子摔到她臉上去:“胡說!不過是湊巧罷了。”然而心里也是有些小歡喜的。未來夫婿的審美觀與品味跟她相合,日后在一起生活就好相處了。
元宵當日,她便穿戴一新,頭上簪著那只小珠鳳進了宮。到慈寧宮門前的時候,她正好遇上了久不見面的李善文。
李善文長高了許多,瞧著已經有大姑娘的模樣了,不再象從前那樣一團孩子氣。她下巴有些尖,人也有些消瘦,不過氣色倒還好,舉止禮儀已經十分有模有樣,看起來竟比趙琇還要端莊幾分,見了面,笑不露齒,眼里卻閃耀著真心歡喜的光芒:“趙姐姐,好久不見了!”
趙琇拉著她的手,心里也十分歡喜。當然了,同時她也有些警醒,忙將腰板得更直些,步伐縮小一點,不停地提醒自己,要淑女一些,別太隨意…
進了慈寧宮,汾陽王世子妃已經在此等候了。她婚后大約過得很好,竟比婚前又胖了些,臉色白里透紅,嫩得如同水蜜桃一般。無論是身上的衣賞,還是頭上的首飾,都顯得華貴而精致,又不失優雅,顯然十分受丈夫寵愛。她見趙琇與李善文來了,高高興興地拉起她們的手:“多時未見了,你們都變了好多,更象是大姑娘了。太后娘娘見了你們這模樣,一定十分歡喜。”
李善文紅著臉羞澀地低下頭,心中卻是松了口氣。她雖是要嫁給皇長子,日后卻是極有可能要母儀天下的,嬤嬤們教導她禮儀規范,要比旁人更嚴厲幾分。如今聽得已經是皇家婦的堂嫂認可,她心中也略安定了些。只要能讓太后滿意,她日后就能更容易在皇家站住腳了。
趙琇問汾陽王世子妃:“其他人還未到么?”對方答說:“還未到呢,只怕還要再等晚一些。”但她看了看殿后的自鳴鐘,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再不來,恐怕就遲了。照著平日的時間,再過得一刻鐘,太后娘娘就午睡起來了。”
正說著,另兩位嬌客也到了。原來她們是在宮門前相遇了,便結伴而來,路上一路說著話,就走得慢了些。汾陽王世子妃介紹四女彼此相識見禮,就聽得內殿傳來擊掌聲,宮人們手捧水盆、手巾、鏡奩等物魚貫而入。
是太后醒了。
太后梳洗,又花了兩刻鐘的時間。期間趙琇與其他人一直候在外殿,摒聲靜氣不敢出聲。兩刻鐘后,太后穿著常服,緩緩從殿后走出來,見了她們便先笑了:“叫你們久等了吧?哀家是老太婆了,動作總是要慢些的。”
趙琇等人齊齊行禮稱不敢,又大禮拜見。
太后擺手命去,笑著說:“今日天氣不太好,早起還有陽光,過了午后,倒下起了小雪。本來還打算帶你們上花園里走走,如今還是算了吧。你們嬌生慣養的,別吹了風。西暖閣里暖和,我們上那里吃茶說話去。”
一眾人便轉移去了西暖閣,果然暖和得很,落地黃銅大熏爐里燃著清洌的梅花香餅,十分好聞。太后命人上了香茶小點,與眾女聊幾句家常,不過是問著你的祖母身體如何,她的母親病好了沒有,又或是誰家上京后是否住得習慣,等等等等。
結束了寒暄后,太后就直入正題:“你們可知道,我為什么特地將你們召進宮來說話?你們家里的長輩都覺得哀家這旨意很不合規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