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舅母雖然是趙琇的親舅母,但她對舅舅一家其實沒什么好印象,也說不上有感情,甚至還可以說有舊怨。
當日留下米舅母照料米夫人,一來是米穎芝一家提出要求,二來也是因為米夫人這里確實沒個能拿得出手的已婚女眷幫忙料理庶務,處理禮尚往來等事。米夫人胎兒不穩,身體虛弱,需要靜養,而米穎芝又是閨中女兒,不便拋頭露面,對婦人生產之事又不甚了解。因此米舅母就被留了下來。
但如今,有了陶太太在,米舅母的作用就不大了。陶太太是米夫人娘家姐姐,與她一向交好,自然照料得更用心。陶太太夫婿官路穩健,對京城人事又熟悉,待客也好,禮尚往來也好,都做得比米舅母更妥貼。自從陶太太來了,米舅母就漸漸變成了主理后宅庶務之人,每日圍著米夫人母女的飲食起居打轉,對于宅中事務與接待外客等事,已經不再沾手了。而這種工作,隨便一個年老經事的婆子就能辦到,她是不是留下來,其實意義已經不大了。
趙琇心里看得清楚,只是覺得多養米舅母與米修明兩個人也不費什么事,而且留下他們,若有朝一日有人攻擊趙瑋不顧母家親眷,也可以用這母子二人的待遇來反駁回去。不過她對這件事倒也不是十分執著,如今米舅母主動求去,還是投靠看起來還算靠譜的娘家親人,那趙琇似乎也沒有理由攔著了。
她只說了一句話:“舅母來去自由,何必說什么請求不請求的話?您能留下來照看親家夫人,便是你們妯娌間的情誼,談何原不原諒的事?只是您這一走。還望留下去處才是,日后年節時問候,也不至于抓了瞎。日后若是實在遇到難處,也不妨說一聲,我們建南侯府不敢說在朝中有什么臉面,但幾兩銀子還是能幫得上忙的。”
趙琇說話非常謹慎,既表示了一點善意。也留下了余地。免得日后米舅母為了米老太太、米度之或是米玉蓮這幾個人求上門,他們一家不好推托,所以只拿銀子說事。
米舅母也不知有沒有聽出來。她一臉的感激,不由得哽咽出聲:“多謝了…我就知道,你們真是好人…”
趙琇被發了張好人卡,只能微笑著給米舅母遞了塊帕子。等她漸漸收了淚,才道:“若是定了搬家的日子。還請舅母提前說一聲,我與哥哥好給您和表兄踐行。”
米舅母笑著答應了。
趙琇回到上房,米穎芝好奇地看過來:“嬸娘找妹妹有什么事么?”趙琇微微一笑,便把米舅母想要離開的事告訴了她。她有些吃驚:“早前我也聽人說過,嬸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娘家堂兄弟,私下也有些來往。我原想著。既是正經親戚,大可以正大光明往來。只是我們家里都是女眷,不便待客罷了。但嬸娘要去見她兄弟,母親與我都從來沒有阻攔過,沒想到嬸娘竟然會想搬去她兄弟家里。”
米舅母說了會侍候完月子再離開,如今有陶太太在,她的離開并不會對米夫人有什么大的影響,只是當初送走米度之時,米舅母是被米夫人留下的,如今她要自行投靠娘家兄弟,就怕米度之那邊不好交代。畢竟人是他交到米夫人這一房的,中途私自跑了算怎么回事?
米穎芝不怕米度之母子,就是嫌麻煩。
她想了想,嘆道:“罷了,橫豎我們家總是要給老家送信,通知他們母親生下了弟弟,到時候順便給度之叔送個口信吧,就說是嬸娘自個兒要走的,我們家也沒有攔著人的道理。”只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托人打聽清楚了,那姓邱的官員確實是米舅母的娘家兄弟才好。
趙琇笑說:“舅母方才告訴我,說她兄弟得知她在夫家的境遇,十分生氣,直說要教訓舅舅呢。不如就把這話直接告訴舅舅,再讓他知道,是他小舅子堅持要帶舅母離開的,還說要教導表哥讀書,日后參加科舉。如此一來,舅舅想必也不敢輕易鬧事了吧?如今他無權無勢的,但凡是個官兒,都能拿捏他,又有表哥科舉一事吊著他,他自然知道該怎么辦才對。”
米穎芝覺得有理,便照著辦了。
等回到建南侯府,趙琇就將這件事稟報了祖母張氏與兄長趙瑋。張氏與趙瑋都有些吃驚。張氏還抱怨孫女:“這樣大的事,你怎的不跟祖母說一聲,就先答應了?”
趙琇笑道:“我答不答應又有什么區別?舅母又不是拘在我們家里的,她不過是因著親戚情份上,留在堂舅母那兒幫忙罷了。如今堂舅母已經生下孩子,還有娘家姐妹照看,等侍候完月子,舅母也就沒必要再留著了。她自家愿意跟著兄弟一家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看舅母對我們家還是懷有善意的,若不是她看不慣夫家人的嘴臉,又怕連累了我們家,也就不會提出要走了。同樣是寄人籬下,住在堂舅母那兒,好歹一樣是姓米,我們家也從來都待她客氣的。而那邊雖然那是她娘家兄弟,可多年未見了,也不知能對她好多久。我已經留下了話,讓她日后若有難處,只管來找我們,三餐溫飽總是能保證的。”
張氏聽得嘆氣:“她也不容易。攤上那樣的婆婆和丈夫,還有個不省心的女兒,半輩子操碎了心,也得不了一句好。她跟她兒子倒還算是明白人,若真能長長久久地離了那一家子,只在外頭過活,才算是他們母子的福氣呢。”她轉向孫子,“打聽一下吧,看她那個兄弟的名聲如何,若是個好的,多少幫襯些。他越是得勢,你舅舅那邊就越是不敢造次,倒比送銀子更有用。”
趙瑋笑道:“祖母放心,孫兒都記著了。”又說:“萬萬沒想到米玉蓮會嫁進那一家子,那家人名聲可不怎么的。正室厲害,可是那妾室與庶長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米玉蓮想要富貴安閑,只怕是難了,攤上那等夫婿和婆婆,夫婿又被父親與嫡母厭棄了,日后有的是她苦頭吃呢。”
趙琇有些好奇:“哥哥知道那個皇商家?”
這次回答的不是趙瑋,而是張氏:“那一家子原是南邊的商人,他家太太倒是京城人士。娘家是做脂粉頭油的。算得上是老字號了,可惜家里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只好將作坊店鋪。連著秘方兒家私,一并給女兒做了陪嫁。那家家主卻是得了這位妻子,方才做了皇商的,現如今宮里用的都是他家的香粉。生意很是紅火。因著正妻多年無子,卻有個愛妾生了一個獨苗苗。那皇商漸漸地便有些寵妾滅妻的意思。去歲他正妻懷了身子,做妾的還好幾次想要使壞,最后一次叫那皇商當場撞見了,方才失了寵。母子倆一并送回了南邊老家。今春正妻生下一子,那皇商就做主分了家,將庶長子分了出去。只給了些田產與銀錢,叫他只管在老家過活。正妻發話。要為庶長子娶親,然后才分他出去。知道他家內情的人,都在猜想那正妻會給庶長子說一門怎樣的姻緣,萬萬沒想到是在南邊定了親事,更萬萬沒想到,說的還是個犯官之女。”
這一年里住在京城的皇商人家,怎會不知道建南侯與舅家不睦?米度之這位犯官,犯事犯得實實在在的,又有人看他不順眼,斷沒有起復之理了。給庶長子結這樣一門婚事,不但斷了他靠妻族發家的路,還能叫他一成婚就先結下建南侯府這門仇人,連山東那邊的豪強也要牽怒于他。米度之又沒有多少家產,連金錢上的支持都不能給,那庶長子將來還能有什么前程?
可偏偏在廣德州,不知內情的人還只道米度之有個侯爺外甥,就算被革了官職功名,也還有些體面。攀上他,就有機會攀上建南侯府,再進一步攀上廣平王府。米度之同樣不清楚那家皇商家里的情形,只聽媒人一說,是將來有很大機會繼承家產的皇商獨子,就答應了婚事。無論是那庶長子還是米度之,訂婚時都還以為自家占了便宜呢。
而趙瑋和趙琇已經可以預見到,知道實情后的皇商庶長子,對于米玉蓮這個破壞了他前程的未婚妻,會是什么態度了。
趙琇有些好奇地問:“既然那家皇商住在京城,那米玉蓮將來也會到京城來嗎?不會纏上我們家吧?”
趙瑋笑著搖頭:“那家的正妻怎么可能容庶長子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晃蕩?她兒子還小呢,一點波折都經不起的,自然要把人遠遠地打發了,才能安心。興許婚禮會在京城辦,但完婚之后,斷不會久留。咱們也不必理會,那至少也是兩年后的事了,那家皇商若是有眼力見兒,只怕連帖子都不會給我們家下。”
既然當事人沒有下帖子,建南侯府自然也不需要有任何回應了。
趙琇笑道:“這話說得很是,就算那家皇商沒有眼力見兒,送了帖子來,咱們不理也沒什么。門房一天收多少帖子呀,難道家家邀約,我們都要理會不成?”
張氏笑罵他們兄妹:“你們兩個就知道促狹,也不怕叫人笑話。”
趙琇笑著挽住她的手道:“由得別人笑話去好了,嘴長在別人身上,我還能攔著不讓人說嗎?反正我又不會少一塊肉。倒是祖母,如今在京城是越發交游廣闊、消息靈通了,您知道好些我從未聽說過的事呢。”
張氏嗔道:“老太婆們長日無聊,除了聊些閑話,還有什么消遣?你這丫頭就知道笑話祖母。有這功夫,還不如好好想想,真定侯府的帖子要如何處置呢。”
她說的是真定侯府今兒一大早送來的帖子。真定侯千金被指婚給了汾陽王世子,婚期定在了今年十月。她出嫁之前,親友們還要辦個小小的聚會,給她添妝。畢竟汾陽王府位于嘉定,等婚禮結束,她就要隨夫返回嘉定,不知幾時才有再見娘家親友的一天了。
可不知怎的,她竟給趙琇也下了帖子。除了大年初一在宮里碰見的那一回,趙琇跟真定侯千金從未打過交道,對方的祖母甚至還得罪了她。真定侯千金下了這帖子來,到底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