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省之與米度之年少分離,直到后來重遇趙家祖孫,才知道他的下落,后來也不過書信往來,今日還是他們分離后頭一回見面呢。他對米度之妻子的情況,又能知道多少?
因此他坦言說:“今日還是頭一次見,不過聽聞她是常熟鄒氏之女,也不是沒有根底的人家出身,想來不是粗俗無禮之人。然而她既是嫁給了米度之,無論她性情如何,都是靠不住的。穎姐兒莫非是想讓她來照看你母親?這只怕不太妥當吧?寧可費些事,先請趙家人相助,再去信廣德州,請你伯母或是嬸娘們上京,方是正道。”
他述職過后,就得返回杭州做他的知府了。妻子眼下的情形,怕是未必能同行,加上女兒又要出嫁,她母女二人定是要在京中住上一年半載的。到得年底,他任期滿了,正好上京與妻女團聚。在這大半年的時間里,他不放心讓妻女獨自在京城生活,但又沒有合家住進建南侯府的道理,自然是要請一兩位嫂嫂或弟妹帶個侄兒過來坐鎮的。
米穎芝抿了抿唇,心想與其去信老家,請伯母或嬸娘上京來照看母親,倒不如只托付趙家算了。她雖然即將出嫁,但既是嫁到建南侯府,同在京城,怎么也不會無暇照看母親。趙家家大業大,仆從也多,總有幾個能干的。自己既要做趙家主母,也不怕這些仆婦不愿出力。托了她們,比伯母或嬸娘更好呢。族中女眷雖說在生育一事上經驗豐富,身份卻也不一般,請了來,就不是好打發的了,也需得以禮相待,難免要受其制肘。
米穎芝平日協助母親打理中饋,也幫著料理父親上峰、同僚、親友間書信往等事。父親為了過繼一位堂弟繼承香火之事,與族中通了數十次信件,每一封她都看過。而她母親米夫人為了說服叔伯們同意過繼。也派了心腹家人回廣德打聽消息,托親友做說客,因此米穎芝也探聽過族中的情形。
本來米省之看中的是長房伯父家的嫡出幼子。米穎芝這位小堂弟生來聰慧,昔日她祖父在時。十分寵愛。因米家家規,除去繼承家業的嫡長子外,其余諸子在父母過世后便要分家,為了保住嫡支的產業,其他人也就是分些房屋田產及些許財物。過的日子遠不如未分家之時。長房的幼子雖是嫡出,但也不過是多得些母親的嫁妝,終究還是受些苦的。米穎芝祖父憐惜幼孫,便早有提議,倘若二房米省之無嗣,便讓長房將這幼子過繼給二房。因此米省之一直認定了這個孩子就是自己想要過繼的人。
沒想到老人家去世后,嫡支興旺,米省之在外為官多年,少有還鄉之日,而長房的嫡幼子又露出過人的天賦。眼看著科舉有望,長房夫妻就有了變卦的意思。既是舍不得過繼一個前程大好的兒子,也怕兒子過繼之后,便要與他們分隔兩地,難以相見。后來是三房出面,表示自家也有一個嫡子,愿意過繼給二房,才平息了事態。米省之雖然覺得可惜,但只要后繼有人,倒也不必非得認定了一個孩子。鬧得兄弟離心。
可是米穎芝看了書信,又從心腹家人處打聽,發現三房子嗣眾多,家產日漸減少。日子只能說是小富而已。若是過繼一子出去,就可以省下一筆養孩子的錢,并從二房處得些好處,倒也劃算。再者三房所許諾的孩子,卻是三叔第二任妻子所出,確是嫡出不假。原本是排行第二。然而前年原配所出嫡長子病夭,這次子已經成了事實上的嫡長子。如今三叔的妻子卻是第三任了,她十分好生養,入門八年間,已生了三男二女,幾個兒子都聰慧。無奈前頭擋著嫡長子,她這些兒子終究還是無法繼承家業的。若借過繼之事,把人給解決了,三房家業就會落到她兒子手中。
本來這是三房內務,米穎芝也不想理會。只是他們二房倘若真的把那位堂弟過繼了來,雖是香火得續,卻無意中壞了家規禮法,更助長了三房如今那位填房嬸嬸的陰謀,多少有些不妥。可要是拒絕了,又要上哪里再找一個合適的嗣子人選?四房早已拒絕過了,三房剩下幾子都是如今這位三嬸所出,不論過繼哪一個,他既有父母又有同胞兄弟,日后繼承了二房香火,只怕會把二房這份家業,都一并帶回到三房去,也未可知。
米省之不過是不忍見侄兒與父母分離太早,才把過繼之禮延后再辦,但遲早是有那么一天的。對三嬸的猜測,米穎芝心頭已經惦記了一些日子了,卻不敢對父親米省之提及,怕他會斥責自己妄議長輩。她倒是試著在母親米夫人面前提了提,米夫人卻叫她不必再說了。二房外出做官,族里有些什么事,也輕易沾染不到他們身上。況且四房人眼下也還相處融洽,即使三房嬸娘有些個小私心,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若她真有心要保親子上位,那前頭填房留下的嫡子便是她眼中釘。與其讓那孩子吃她的虧,倒不如把他過繼到二房來算了。他若對父親繼母有了嫌隙,日后也會更親近嗣父嗣母。誰占了便宜,誰吃了虧,還很難講呢。
然而如今米夫人既有身孕,若能生下一個男孩,這過繼之事就不必再提起了。米穎芝心里有些擔心,若真要請一位伯母或嬸娘上京,長房伯母身為宗婦,不敢輕離;四房嬸娘孩子尚小,只怕也脫不得身;最有可能來的就是三房的嬸娘。她這人太過精明,又有所圖謀,萬一對米夫人腹中胎兒使點壞,那可就糟糕了。況且到時候二房在京中沒有男丁支撐門戶,三嬸多半還要再帶一子隨行。無論她帶來的是親子還是前頭填房留遺的嫡子,都不能叫人放心。
與其擔驚受怕,米穎芝還真的寧可留下米度之的妻子鄒氏了。一來兩房人之間隔著血緣,沒什么利益之爭;二來她先前在后堂傾聽前院爭吵,知道這位嬸娘并不是米度之母子那等無恥之人,也許性情懦弱些,倒還能說兩句真話。況且她又沒打算把米度之一家都留下,只留這鄒氏與她的兒子罷了。有兒子牽制,也不怕鄒氏不敢盡心。至于米老太太、米度之和那不知好歹的米玉蓮,就一并送了米老爺子的靈柩返鄉去吧。
米穎芝略過自己對三房嬸娘私心的猜測,將自己欲請鄒氏援手的理由說給了父母知道。米省之皺起眉頭,沉吟不語。米夫人想了想,道:“這位妯娌,我年輕時也是見過的,她比我年長兩歲,在閨中時也有些賢名。只是不慣與人相爭,因此閨閣中皆稱她是個糯米人兒。除此之外,倒也還算明白。她已經生養過一兒一女,想來也是經過事的。我們不妨遣人去試她一試,若是合適,就留下她母子二人也無妨。今日瑋哥兒厭棄了舅家,欲斷了聯系。只是世人不知內情,多半會有所非議。若是留下米度之長子,稍加照拂,就可免去他人非議,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那孩子性情如何,若如他父親一般涼薄,那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米省之便道:“既如此,還是跟瑋哥兒說一聲吧。看他意思如何。若他有意留人,那就無妨。若他不愿意,那我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米夫人與米穎芝都沒有異義,后者當即便照著父母口述的意思,修書一封,命人送去給張氏。
張氏得了信,有些驚訝,忙叫了孫兒孫女過來商議。趙琇看完信后,有些不解:“這又何必?雖然我看舅母也確實是個老實人,可她再老實,也是舅舅的妻子,有兒有女,怎么可能會丟下丈夫女兒,獨留在京中呢?堂舅母身邊若少人服侍,咱們家有的是經驗豐富的婆子媳婦。如果是擔心家里沒人支撐門戶,堂舅走后,堂舅母與表姐會有所不便,那請她們搬進咱們侯府來住就行了呀。”
張氏嗔她道:“胡說,兩家接下來就要辦婚事了,到時候納吉、納征、請期等等,都要有所往來。米家人若是住進侯府,到時候怎么算呢?米家也有臉面,怎會貪圖方便,就叫人說嘴?必是要分開兩處住著的。我雖厭惡你們舅舅,但他們姓米的是一家人。你們舅母也沒什么壞處,親家想要請她過府,也是人之常情。”
趙瑋想了想,便道:“這也無妨,料想舅母也不敢不盡心。”說完就命人去傳烏來興。后者押送米度之一家回住處了,只怕這時候還未回侯府呢。趙瑋就下令門房處,等烏來興一進門,就叫其來見。
趙琇問趙瑋:“哥哥,你真的打算讓舅母和表哥留下嗎?就怕外祖母和舅舅不答應。舅母那個女兒,也不象是省油的燈。”
趙瑋笑笑:“他們答不答應,有什么要緊?難道如今他們就答應回鄉了么?不過是無力違抗我等罷了。如此分開了也好,表弟在京中,我們可以慢慢調/教,免得養出個白眼狼來。若他在讀書上有點天賦,我也可以助他一把。有他制約,舅母不敢做什么,況且我看她也不會做什么壞事。而獨子在我們手里,舅舅在廣德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免得他們母子回了家鄉,借著我們建南侯府的名頭為非作歹的,倒叫我們吃虧。我們總不能到處跟人說,不待見舅舅一家吧?”
趙琇明白了,這是要留下米修明做質子的意思。既然趙瑋有把握去辦成這件事,她也就丟開手不管了。大不了將來多加觀察,難道到了今時今日,他們一家還怕米家人能鬧出什么大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