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帝降臨坤寧宮的同時,曲水伯府內,曲水伯夫人也正跟兒子謝襄飛進行著一場母子間的單獨談話。
曲水伯夫人今日在皇后處見了幾位名門閨秀,心中已有了些想法,卻打算先問問兒子的意思,便把事情緩緩地跟謝襄飛說了。
謝襄飛一聽便不贊成地道:“姐姐這是做什么?我的婚事,皇上已經說了會做主,姐姐又何必多事?她才與皇上和好,若是再因我的事,與皇上有了什么誤會,那豈不是我的過錯?!”
曲水伯夫人忙道:“好孩子,你別擔心,你姐姐既然這么說了,自然有她的把握。況且她又不是要擅自做主定下你的婚配,不過是想讓我先看看人,看中了哪一個,再跟皇上提罷了。皇上若是樂意,你就能娶得如花美眷,若是皇上不樂意,那也無妨。消息不會外泄,那些姑娘家里通不知道,于你名聲是無礙的。”
謝襄飛卻不象母親姐姐那般天真:“事情哪有這么簡單?若姐姐有個充足的理由,把朝臣家中的誥命與閨秀不分品階年紀一并請進宮喝茶,母親再帶幾位嬸娘姐妹混入其中,不叫人看出端倪來,大約還能解釋過去。如今姐姐只單請了幾位年紀與我相仿的閨秀,沒把她們的長輩叫上,又只有母親一人作陪,席間說話,問的又是各家閨秀自個兒的事。即使這些姑娘本人沒察覺到,她們回去跟家里人一說。難道她們的長輩就猜不出姐姐與母親的用意?若有心聯姻,私下示意便是,成與不成。都要彼此愿意。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幾家姑娘一起叫過去,好似在挑肥揀瘦一般,母親就不怕那些姑娘的長輩心生不悅?況且我們曲水伯府雖是勛貴,又是后族,但在朝中并不顯貴,這些高官顯宦之家未必能看得上我。”
曲水伯夫人心里,兒子自然是最好的:“胡說。你有什么不好?我們曲水伯府有什么不好?他們憑什么看不上你?你姐姐雖然日前得罪了太后與皇上,但如今已經雨過天青了,再說。還有兩位皇子在呢。”
謝襄飛苦笑著搖頭:“母親想得太好了。別的不提,姐姐召進宮的那幾位閨秀,好幾位家中尚有妹妹,年紀與皇長子相仿。家人也有意為她們謀求皇長子妃之位。兒子卻是皇長子的親舅舅。若是長姐嫁給了我,幼妹又如何能匹配皇長子呢?與我聯姻,就意味著放棄了青云之路,哪家人會做這樣的傻事?”
曲水伯夫人如夢初醒,她怎么就忘了這一點呢?!那幾家確實是皇帝信重之臣不假,本身也不熱衷于送女入宮,畢竟皇帝才是他們效忠的對象,皇帝無意納妃。他們體察上意,肯定不會惹皇帝不高興的。但皇帝沒說不許他們謀劃皇長子妃的位置。所以有適齡女兒的人家自然就要暗中使力了。皇長子妃之位的意義重大,意味著將來的太子妃乃至于皇后,甚至是下下任皇帝的生母。相比之下,皇后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謝襄飛本人再出色再優秀,也不可能給他們的女兒帶來同等的富貴尊榮。
曲水伯夫人有些沮喪,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也不是家家都有女可應選皇長子妃,那些人家的女兒總是可以與你匹配的。”她列舉了幾個例子,其中就有趙琇。
謝襄飛對其他人并不在意,但一聽到“建南侯府的大姑娘”這幾個字,就頓了一下:“建南侯府?”
曲水伯夫人本來還要再往下列舉的,聽到兒子特地點出了趙琇來,忙點頭道:“是,建南侯的嫡親妹子,今年大約有十三歲了吧?生得很是秀氣,性情也算穩重,才學教養都是不錯的。不過…”她回想了一下趙琇在茶會上的表現,“可能稍稍冷淡了些。”曲水伯夫人隱約能察覺出來,趙琇對皇后和她并不熱絡。皇后曾說趙琇不錯,曲水伯夫人自己卻有些想法,覺得她年紀太小,不是她中意的媳婦人選,所以也沒太在意。
但謝襄飛在一堆閨秀姓氏中,卻獨獨留意到了趙琇一人。這讓曲水伯夫人不由得改了口:“襄哥兒見過趙大姑娘么?若是你中意,那就聘了她也使得。我原想著她家勢弱,未必是個好人選。可你姐姐卻很看好她,說她在太后、皇上與廣平王面前都說得上話,應該能幫得上咱們家的忙。若你也覺得滿意,那就再好不過了。年紀差得幾歲也不打緊,只要親事定下,過三年再迎娶,也不是太久。”
謝襄飛有些啼笑皆非:“母親,兒子不過就是多問了一句,您怎的就認定兒子中意趙大姑娘了呢?”
曲水伯夫人問:“那你是不中意了?不要她做媳婦兒?”
謝襄飛張張嘴,又遲疑了。他想起那張燦爛的笑臉,下不了決心說個“不”字。況且他的婚事確實不好辦,建南侯府人口簡單,門風又正,趙琇的祖母與兄長都似乎是好相處的人,相比之下,著實是個理想的聯姻對象。一時間,他的心也有些熱起來。
曲水伯夫人見狀笑了,笑得還很開心:“好了。既然你中意趙大姑娘,那母親就進宮去跟你姐姐說。你放心,若是換了其他高官顯宦家的千金,母親未必能讓你如愿。可建南侯府雖有圣眷,卻并非位高權重的人家。想來他家對你也沒什么好挑剔的。如此兩全其美,婚事定不會有問題。”
謝襄飛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對曲水伯夫人道:“請母親跟姐姐說,一切還得看他們家的意思。若是他們不樂意…也不必勉強。婚姻之事,自當是兩廂情愿才好。”
曲水伯夫人高興地答應了,她還有些好奇:“你曾經見過建南侯府的千金?”
謝襄飛便答道:“上回進宮看望姐姐時,在坤寧宮門前遇見她隨建南郡公夫人進宮給太后和姐姐請安,兒子就跟她打了個照面。”
曲水伯夫人不由得掩口笑說:“還真瞧不出來,原來我們家襄哥兒還是個情種,會對人一見鐘情呢。”
謝襄飛滿臉不自在地站起身:“兒子幾時對人一見鐘情來著?不是母親與姐姐說她好么?兒子只是想著,好歹這一個是見過本人的,不至于完全不認識…”卻邊說邊往門外躲去了,看得曲水伯夫人好笑不已。
曲水伯夫人滿心以為這一樁婚事是十拿九穩的,沒什么難度。雖然建南侯爵位比曲水伯要高,但建南侯人丁單薄,又剛入仕,在朝中并無親友故交相扶。而曲水伯遲早要被封為承恩公的,謝襄飛身為謝家嫡長子,將來也是個承恩侯,還有皇后與皇子在背后為援,娶一個侯府千金,綽綽有余了。因此曲水伯夫人不緊不慢地,等到十六那日,循例進宮去看望皇后時,才把謝襄飛中意趙琇之事說了。
皇后卻是一臉震驚的模樣,痛悔之極:“我錯了!當日不該說起此事,更不該提起趙家女,如今事情不成,倒害得弟弟為此受苦,都是我的錯!”
曲水伯夫人大驚:“什么?!皇后娘娘此話怎講?事情為何不成?”
皇后都要哭出來了。
那日她才召了幾位閨秀進宮來說話,當晚皇帝就來了,直截了當地問她意欲何為。她真心冤枉!她想為弟弟擇媳,不過是為了補償先時因為一時誤會,耽誤了他婚事的緣故罷了,哪里是想籠絡朝中重臣以為臂助?更沒有半點涉政之意!
可是皇帝都把話說得這樣明白了,為了避嫌,她也只能打消了原來的主意。不過為了弟弟,她也問過皇帝的意思了。皇帝說了會為謝襄飛擇一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絕不會故意在婚事上折辱他,還說已經有了人選。那姑娘的父親也是在朝的官員,手握實權,其母是世家出身,教養極好,姑娘本身是品貌雙全的。只是眼下還未問過對方的意愿,因此暫時不能定下。等到先前蔣謝聯姻失敗的余波消散,再提起這事也不遲。
皇后這才放下了心,也暗暗有些后悔,若不是她沒弄清楚太后的意愿與蔣雯的志向,壞了蔣謝兩家的聯姻,鬧得滿城風雨,弟弟的婚事又怎會沒法早日定下?
皇帝那晚沒在坤寧宮過夜,把話說完也就走了。臨走前又告訴她一件事:趙琇的婚事,他已經有了安排,讓她不要亂點鴛鴦,不過也讓皇后不必擔心,趙琇并非他心目中皇長子妃的人選,而是另配宗室。
皇后聽了也就放心了,猜想那人大約是廣平王世子高楨。若不是他,也不能讓皇帝如此鄭重地警告自己,別把定給他的女孩兒胡亂配了旁人。想來高楨與謝襄飛年紀相仿,能與謝襄飛匹配的女孩兒,也同樣能嫁給高楨。建南侯府家世算不得多好,卻與太后、王府親厚,這門親事也算是合適,也不會礙著皇后什么。她只是有些惋惜,失去了一個不錯的弟媳人選,又在心底暗暗期待,以建南侯府對她這個皇后的恭謹,興許趙琇將來會是個不錯的侄媳。
可惜皇后才放下了心,曲水伯夫人就來告訴她,先前她看好的人選里,謝襄飛獨獨中意趙琇一個,很希望娶來做妻子。這真真要讓她嘔血了!
親弟弟的婚事,頭一次被她毀了,第二次則是被她挑得起了心思,卻又只能求而不得。她今后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