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居酒結束后,建南侯府里的趙家祖孫三人開始了平和而規律的生活。
張氏照舊將注意力放在為亡父與兒子媳婦做的法事上,同時也在親自籌備亡夫的周年祭祀儀式。趙琇除了恢復每日的書畫練習,就是專心管家。最近她還添了個新任務——給自家祖母、哥哥以及自己挑選合適的丫頭小廝,還要將建南侯府里一些還未整理好的區域布置完畢。至于趙瑋,他的主業仍是讀書備考,偶爾才會出個門,跟新認識的一幫文武朋友見面交流。
日子無聲無息地過去了。趙琇很快就給自家祖孫三人挑好了侍候人選。
張氏的屋里除去原本的夏露冬霜兩名大丫頭,又添了兩個新的二等丫頭,改了名叫春風和秋雨。這是補的春草與秋葉的缺,也以“春”、“秋”二字為名,但選的都是自然現象,與前輩們有所區別。另外還有些做粗活的小丫頭與跟出門的婆子,針線漿洗上的媳婦子們,把張氏那三進的院子填得滿滿當當的。無論張氏想要做什么事,都絕不愁沒有人使。
趙瑋平時使喚丫頭不多,從奉賢老家帶來的那兩個,年紀漸大,已經到了配人的年紀,差不多該發回自家說親事了,日后自然不能再進內院服侍。趙琇便給他補了兩個二等丫頭,一個名喚降真,另一個叫沉速,都是以香料取名。先交給兩個大丫頭調教著,等她們出去了,降真與沉速就會補上來做大丫頭。至于其他粗使的小丫頭與婆子,也是照著張氏的例,各減兩人。全數補上。
到了趙琇自己,她還是頭一回擁有自己的院子,并不覺得需要有那么多人跟在身邊,便把人數又往下減了兩等。碧蓮已經回自己家去了,就住在侯府后街,已經是要說親的人,等閑不會進府來。因此她的缺就空出來了。另一個大丫頭碧菡剛剛升上來沒多久。還不能獨擋一面呢,在她底下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趙琇便從以前的二、三等丫頭里,挑了一個老宅那邊的家生子。名喚柳綠,年紀大些,人也老成穩重些,先與碧菡一起做大丫頭。其他粗使的小丫頭與粗使婆子都不在院里住。所以暫且不變,只從這次暖居酒宴席上表現好的小丫頭中。挑了四個伶俐些的,升了三等,填進自己的院子做些雜活,除此之外便不再添人了。
與張氏、趙瑋兩人相比。趙琇院里的人手要少了很多,不過她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問題。這好歹是她自己的地盤,整天有人在這里晃來晃去的。她還有沒有了?若需要辦什么事,她現管著家。也不愁找不到人手。
趙琇的日子過得還算悠閑,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了,她一邊吩咐人去多買些冰存放起來,預備盛夏時使用,一邊琢磨著是不是弄些消暑的飲品點心來豐富自家廚子的菜單,冷不妨就聽到了一個大消息!
山西臨汾發生大地震了!
這地震級數一定很高,傳聞災區一帶已經死傷了數萬人。消息傳到京城,朝野震驚。皇帝連忙下旨各部各地合力賑災。昔年太祖皇帝在時,曾經出過救災的章程指導小冊子,朝廷與地方如今就照著這小冊子行事,先派了軍隊與醫者前往災區救人,再命附近的幾個大城就近籌集糧食、被褥、藥材等物資運往災區,還要準備安置因受災而逃離的難民。
同時,宮中也下令宮人換下華服,太后、太妃、皇后都捐出自己的金銀首飾,作為示范,倡議宗室皇親、勛貴高官家的女眷為災區捐錢捐物。一時間,京中節儉樸素風大為盛行。不管是不是自愿,也不管有沒有捐出大筆錢財物資,官家的女眷們出門見人,總要少戴幾樣首飾,只簪兩朵鮮花或是通草花,最好是穿著一身布衣裙,方能表現自己對災情的關心,與受災民眾的同情。至于她們在家如何穿戴,那就只有她們自家人才知道了。
張氏信佛多年,平日最是憐貧惜老的,聽聞如此大災,自然是打心底里為那些災民憂心。她不但命人在廣化寺加開了一場法事,專門用來祭奠地震中的亡者,還命趙琇清點家中財物,將能拿出來的余錢全都捐出去。
此時才到四月中旬,并不是收賬的時候。趙琇盤點了一番,發現賬上短時間內只能拿出八千多兩銀子,不過這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舊糧差不多吃完了,新糧又還未到收獲的時候,市面上的糧價就貴些,最普通的米先前八百文錢就能買到一石,如今卻要一兩銀子。這筆錢就能買上八千多石糧食了,送到災區去,可以救上不少人。
不過趙琇知道,捐錢跟捐糧是不太一樣的。只捐銀子,一切事務交給官府去辦,自然省事,但銀子經過層層盤剝,能有多少落到災民頭上就很難說了。但建南侯府出生江南,還有六房這個助力。六房最初做的就是糧行生意,這兩年生意越做越大,全國各大城市里都有分號,其中好幾處分號是建在糧食的主要產區,想要調糧是再容易不過了。趙琇算過賬,若是以成本價從六房的糧行買糧捐出,既減少了幾層盤剝,又能借助六房的運輸網絡,就近從災區附近的糧行分號調糧過去,省了好多事呢。當然,這需要官方的支持和配合。
趙琇比較擔心的是,賑災這樣的大事,皇帝會交給什么人去辦呢?這個人一定要足夠清廉,又足夠能干,才不會誤事。
等了一日,皇帝就任命了戶部左侍郎與通政司的周昌為正副欽差,前往臨汾主持賑災救濟事務。戶部左侍郎年富力強,又曾主持過幾次救災事務,經驗豐富,業務熟練,事情交給他去辦。還是能放心的。至于那位周欽差,許多人就有些諱莫如深了。京中很多人都知道,這位周大人原是廣平王在東宮時的慕僚,廣平王退位后,就把他推薦給了胞弟,又成了今上的心腹。今上昔日在江南遇險,這位周大人在京中。還曾經受過逆黨的迫害。今上登基后。就安排他進了通政司,做的就是皇帝的耳目。這么一個人被派到戶部左侍郎身邊為副職,擺明了就是要監察正使以及其他官員的言行的。若有人膽敢貪墨賑災錢糧。腦袋就保不住了!
一時間,京城里的官員但凡是有親友在山西為官的,都紛紛派出了信使向人報信,警告他們。這一回千萬別貪心,撈錢的機會多得是。這一回就算了吧,萬一把小命給賠上了,貪了再多的銀子,也沒命去享不是?
趙琇聽說了這項任命。又從高楨處打聽得周昌的來歷,倒是放心了。她稟明了祖母張氏,又跟趙啟軒、趙璦等人通了氣。以成本價從六房購買了五千石糧食,再加上價值三千兩的藥材。一并捐給了官府,清單直接交到了欽差手里。
皇帝很快就聽說了,龍顏大悅,當天就親筆寫了“積善之家”四字,命內務府做成牌匾,賜給建南侯府,并且在接下來的大朝會上,大肆夸獎了趙瑋一番。
趙家祖孫三人關心的是自家捐出去的錢糧藥材是否能及早送到災民手中,對與御賜的牌匾,雖然覺得光榮,卻并不十分看重。張氏依然每日在自己院子的小佛堂里念經,趙瑋則在每日苦讀之余,時常打發手下的小廝出去打聽災區的消息,看能有什么事情是他幫得上忙的。
有兩位老郡公的舊部在山西駐守,這回他們手下的士兵都在賑災之列。趙瑋打聽得他們如今的狀況不太妙之后,還拿出私房錢,又求妹妹趙琇,想法子籌了一千兩銀子,另行置辦了糧食布匹藥材等物,送到他們的駐地去。那兩名舊部都十分感激,先后寫了信來道謝。
四月匆匆過去,進入五月后,災區的情況就穩定下來了。就是天氣漸熱,災區開始出現疫情,先前所捐獻的藥材就派上了用場。太醫院又加派了幾名太醫,帶著底下惠民藥署的人,以及一幫從民間聚集的大夫,趕往災區出力。方少卿本是太常寺官員,太醫院在太常寺轄下。因為缺少人手,他又被征召回去辦事了。沒多少人注意到這一點,不過他本人卻知道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前所未有地用心實事,幾乎吃住都在衙門里,十天只回過家兩次。
趙琇看著災情漸漸穩定,京中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跡象,不少高門大戶似乎又開始了飲宴取樂。她心中不以為然之余,還有一層擔心,不敢隨便跟人說:皇帝才繼位一年,就發生了這么大的地震,以不少古人的迷信心理來看,會不會產生些不該有的念頭?比如皇帝得位不正,所以上天震怒啦;又比如皇帝不是真龍天子,xx才是老天爺承認的天子啦,等等。
當日朱麗嬪與穎王先后兩次叛亂,余黨并未被除盡。那時為了穩定大局,皇帝采取了比較溫和的手段,沒有大開殺戒,而是只誅除了首惡,這就造成了大批曾經卷入謀逆案的人只是被革職抄家流放,性命卻保住了,他們的親友族人更是沒有受太大的牽連,其中也難保不會有幾個不為人知的謀逆之人。這些人會不會又生出什么妄想來呢?皇帝繼位固然是名正言順,但流言猛于虎,但愿別出點什么事才好。
趙琇知道,這種事總會有人想到的,不過她聽著外頭的動靜,好象皇帝和朝廷就是一心在賑災,還沒想到別的事情上,就有些坐不住了。不管別人怎么想,她都要私下提醒高楨一聲。
廣平王的位置其實一直很危險,他原是名正言順的皇儲,退位不是因為犯了錯,也不是自身能力不足,更不是被先帝下旨剝奪儲君身份的,而是因為受了傷后,雙目失明了,才主動請求退位。他曾受太祖皇帝親自教養,有傳聞說先帝才能平庸,太祖皇帝還是選擇了先帝為儲,就是因為看好這個皇孫。因此廣平王的皇儲之位,一直都很穩定。未正式得封太子時,他就已經是朝野所公認的儲君人選了,當時其他所有皇子都是沒戲的。當他因為目盲而退位后,皇儲之爭才開始變得激烈起來。
如今登上皇位的雖然是廣平王的胞弟,但論嫡,他們兄弟是一樣的出身,論長論賢,皇帝從小就是被當成賢王來培養的,才干自然不能與兄長相比。目前因為他們兄弟素來親厚,廣平王又雙目失明,宮里還有蔣太后坐鎮,所以皇帝從不猜忌廣平王什么,反而還時常拿政務去向兄長請教。饒是如此,朝中也依然時不時有人議論幾句,說廣平王可能會有不臣之心,需要多加防范,云云。廣平王除了進宮,幾乎不出王府大門,也約束兒子高楨少與外界來往,就是為了避嫌。
試想如果真有人要趁著地震,掀起朝中政治動蕩,還有什么辦法比造幾句謠,說“廣平王才是真龍天子,當今皇帝得位不正”更有效?他們也許只是想渾水摸魚,但對于當事人廣平王來說,這種謠言對他的處境可以一點好處都沒有。
趙琇猶豫了又猶豫,決定要親自提醒廣平王一聲。如果沒有人說這種話,那當然最好不過,如果真有人想搞事,那么在災情平穩過后,就差不多是他們行動的時候了。
趙琇向張氏稟明,祖父祭日將至,想去王府邀請廣平王來參加祭祀。張氏一聽就答應了,還讓她帶上了送給廣平王的端午節禮,不過沒忘把孫子趙瑋叫上,來給孫女保駕護航。
趙瑋疑惑地看著妹妹:“怎么先前沒聽妹妹說起?”
趙琇只能干笑:“我也是忽然想到的。再說,端午節也快到了,順便送節禮去也好呀,這種小事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趙瑋聽了沒說什么,卻立刻換了衣服,表示愿與妹妹同往,妹妹完全不必與他客氣。
于是,趙琇便只好無奈地帶著哥哥,拉了一馬車的東西,向廣平王府出發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