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烏頭和烏婆子夫妻倆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回到趙家二房小宅。趙瑋親自在前院迎接,向二老躬身行了一個大禮:“二老勞苦功高,趙瑋在此謝過了!”
老烏頭微微露出一份微笑,拄著拐杖扶起趙瑋,烏婆子則在旁說:“小侯爺言重了。我們兩個老不死能有什么功勞?小侯爺給了我們機會狠狠罵那毒婦一頓,讓我們出了心中積了十年的惡氣,我們還要向小侯爺道謝呢!”
趙瑋微微一笑,轉頭對身后幾個正在等候的烏家孫子說:“還不快把你們祖父祖母扶回去?日后好生侍奉,有什么缺的,只管來說。”
烏家孫子們個個興高采烈地,他們已經拿到了主人家給祖父母的賞賜,張氏又將他們家從前在侯府后街的房子重新送回給他們,連地契都一并給了,又有田產、銀兩,有心要在侯府里當差的,也得到了會安排理想崗位的許諾,他們正心滿意足呢,立時便高高興興地扶著祖父祖母回從前的家去了。
趙瑋回身去向張氏復命。趙琇也陪在張氏身邊等候消息,聽說烏婆子不負眾望地狠狠罵了牛氏一場,揭了她的皮,頓時覺得心頭大快,笑道:“太好了!早就該狠狠罵她一頓的。只因為要顧及我這侯府千金的形象,做事不方便,如今總算有人替我們出一口氣了。”
張氏雖然心里也覺得爽快,卻還有些擔心:“牛氏雖是罪有應得,只是這樣派人上門去罵…如今是我們得勢,牛氏勢微,只怕會有人非議,說我們以強凌弱。”
趙琇不以為然地說:“從前他們家以強凌弱時,也不見輿論把他們怎么樣了。如今我們還占著理呢,就算以強凌弱又如何?世上的人多了,每個人嘴里說出的話都不一樣,若要顧及每個人的嘴巴,我們還怎么過日子?況且真要打輿論戰,我們未必就會輸。如果擔心有吃飽了撐著的人會同情牛氏與趙湘,反而責怪我們,那我們就把牛氏的事跡給定死了,叫她再也翻不了身。看還有誰會多管閑事,為這種毒婦張目!”
趙瑋點頭道:“祖母,妹妹說得有理。一味退讓,雖然清者自清,卻也給了她們祖孫再次敗壞我們家名聲的機會。祖母明明是善心人,父親與母親明明是被害死的,卻一再有人聽信牛氏等人的謊言,只當是我們祖孫貪財,給小長房的人冠上惡名。您難道不覺得委屈?即使您自己不在乎,也請為父親、母親想一想,為祖父的身后清名想一想,也為妹妹與我的名聲想一想。”
張氏心下一陣酸楚:“我何嘗不覺得委屈?只是想到牛氏再壞,也少不了趙炯的同流合污,他是你們祖父看重的繼承人…”
趙琇打斷了她的話:“那是因為他在祖父生前裝乖賣巧,騙到了祖父。祖父從前長年在外打仗,一年也未必能見到趙炯一次,對長子的品行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后來祖父回家了,趙炯已經長大,足夠老奸巨滑,憑著裝乖騙倒了祖父。這不是祖父的過錯,是趙炯跟牛氏太狡猾而已。趙炯也好,趙玦也好,他們觸犯國法,殺人造反,那都是他們自己犯下的過錯,不是祖父教他們那樣做的。祖父極力保先帝的儲位,身為祖父子孫的趙炯和趙玦卻支持穎王造反,這就夠不孝的了。對于不孝子孫,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如果您心里實在不想讓祖父有半點被人詬病的可能,大不了就罵是錢家和牛家沒有教導好女兒,所以他們的女兒嫁過來后,把自己的兒子給教壞了。又或者是對人家坦言自己也有錯,因為您身為婆婆,沒有把自己的繼子和繼子媳婦管教好。”
張氏面上羞愧之色一閃而過,但心情卻比方才好一些了:“好孩子,你說得對,是錢家與牛家教女不當。郡公爺在外打仗,趙炯的教養都是老錢姨奶奶負責,把孩子教得那般不忠不孝,她是罪魁禍首。牛氏則是幫兇,又教壞了趙玦。她們做主為趙玦娶回家的媳婦蔣氏,也同樣是教養不當,幸好孩子還小,雖然小時候被她教壞了,但如今還能迷途知返。”
趙琇跟趙瑋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無奈。其實他們的祖父對他們父母的死是負有一定責任的,若是他在世時,能早些發現趙炯的真面目,改變世子人選,趙家絕不會落到如今人丁凋零的下場。身為一名百戰百勝的將軍,他居然輕易被后宅的手段蒙蔽,也是失職。不過,這種話張氏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她不但是祖父的妻子,也是他的腦殘粉。
郡公爺做的事絕不會有錯。
如果郡公爺做的決定錯了,那一定是別人的錯。
如果別人沒有錯,請參照上面兩條。
這就是張氏的邏輯了。因此趙瑋與趙琇都放棄了改變祖母想法的打算,他們非常有默契地提起了法事的事。
老郡公的祭日在五月,若要提前百日做法事,那二月開春就要開始了。做法事的寺廟,張氏傾向于選擇比較熟悉的廣化寺,離家也近些。但趙琇考慮到開春后,建南侯府舊宅修葺完畢,他們祖孫就要搬回去住了,廣化寺就顯得遠了一點。若從交通便利這一點來考慮,豹房胡同的法華寺和東四牌樓附近的隆福寺都是不錯的選擇,且又都是大廟。張氏覺得孫女的建議也有道理,卻難以抉擇,決定要找柱國將軍府曹太夫人打聽一下,這兩家寺廟的法事,哪家做得更好,到時候再做決定。
趙琇對此無可無不可。正月里正是親友往來的好時機,張氏除了曹家,也沒別的地方可以串門了,還能順便把牛氏祖孫的八卦傳播一下,看能不能通過曹家女眷,向武將圈子發散發散。要是曹泰和將軍給力一些,傳到禁軍里去,那就更妙了。即使張氏不愛講人家閑話也不打緊,趙琇早已示意盧媽,給底下的男女仆婦面授機宜,他們自會找曹家的下人聊天去的。
趙琇自己也在給方五姑娘的信里提到了這一點。當然,她沒有忘記要表達一下自家實在不想為難老弱婦孺的心思,只不過牛氏跟趙湘太可惡了,直接欺上門來,差點把她祖母氣壞了,所以她才會忍不住反擊的,而且反擊手段十分柔軟,沒有在人前胡編亂造敗壞她們祖孫的名聲,只是打發個老家人去訓斥她們幾句而已——至于圍觀群眾,那是人家自己跟上來的,絕不是她的本意!不過這種手法太過“輕描淡寫”了,她心里的氣還沒有完全發泄出來,才會忍不住在信中再跟好朋友抱怨一聲。趙琇還將當年往事也一一說明,打的就是要從方五姑娘入手,將八卦向文官以及文官家庭出身的閨秀圈子散布的主意。
方五姑娘看到信,也為世上竟有牛氏這樣的惡人而吃驚。她從前就不大喜歡趙湘,總是疏遠著,但姐妹里頭頗有幾個跟趙湘有交情的,因此她也曾聽過些傳聞。如今發現趙湘那邊的傳聞跟趙琇這個苦主的說法完全不一致,而她對趙琇的品行又更加信任,天平自然也就倒向了趙琇一方。她不是個愛嚼舌頭的姑娘,卻不能容忍要好的姐妹們繼續被趙湘欺騙,便鄭重邀了劉家、馮家、曹家幾位姐妹來,告知她們真相。
曹蘿早從祖母與母親處知道了這件事,也出聲附和,等于是間接證實了方五姑娘所言。馮秀琴更是直接被趙湘騙過幾百兩銀子,從前她覺得丟臉,不好意思多提,如今還有什么好瞞的?她這話一出口,眾姑娘們頓時義憤填膺,只覺得往日瞎了眼,竟把趙湘這樣品行不佳的姑娘當成了朋友,還聽信了她的話。
有的姑娘當日因父母家人出面,將上門打秋風的趙湘趕出門去,心里還覺得愧疚,如今方知道慶幸,立時又拿趙湘打秋風的事跟小伙伴們分享。
方五姑娘與曹蘿都從趙琇處聽說了趙湘丟下病重的祖母在家,自個兒跑出去打秋風,而事實上她連手上的衣裳首飾都舍不得典當,連忙將此事告知其他人。眾姑娘們又是一陣鄙夷。
等到各位姑娘們回了家,與家中祖母、母親、嫂子們說起今日小聚的收獲,那些太太奶奶們便由此回憶起了當年的建南侯府嫡庶之爭。趙郡公元配品性如何,繼室品性如何,她們在交際場合里都是見識過的,知道這兩位都是端莊婦人,后者還有些許文人家庭出身姑娘常有的清高酸腐氣,不過與她們倒是稱得上一路人。至于前任建南侯的親生母親錢老姨奶奶,還有他妻子牛氏,則不約而同地帶著暴發戶氣息,她們對這樣的人最是看不上眼了。牛氏那所謂的私奔傳聞,當年倒是確實有人在私底下流傳。太太奶奶們覺得這種話不該讓女孩兒們聽見,都勒令她們不許再提起,但等小輩們離開了,她們再作交流,對牛氏就更加不屑了。
牛氏要養病,要看管孫女;趙湘又被祖母拘著出不得門;丫頭佩兒偶爾出門采買,也只是在市集中打轉;侯府派來的大夫是從來不說閑話的,因此她們三人還不知道,關于牛氏、趙湘,以及他們過去所屬的趙家小長房的八卦傳聞,已經迅速而悄無聲息地傳遍了京城。就連跟她們同住在永濟寺胡同里的人家,也都聽說了,偶爾路經他們家房子外頭,都要吐口沫。房東更是擺起了臉色,哪怕租期還未到,也三天兩頭地催著她們祖孫盡快搬走。
趙湘已經得建南侯府的人通知,在附近的綿花九條胡同租下了一個小院,可以讓她們祖孫搬過去居住了。但那小院她打發佩兒去瞧過,比如今住的院子要小得多,環境也差些。她心里不情愿,想著侯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硬把她們從如今的院子趕出來,只要她賴著不走,他們肯定會幫忙續租的,便沒有理會。但如今房東都發了話,還帶了好幾個牛高馬大的子侄來做幫手,她嚇得花容失色,只能一邊哭,一邊收拾行李了。
趙湘與牛氏帶著丫頭佩兒,搬去了綿花九條。本以為換了個新環境,那些流言蜚語就不會再纏著她們了。可惜事上沒有那么便宜的事。兩條胡同之間離得也不是太遠,烏婆子在她們祖孫門前那一頓罵,實在是近來附近地區首屈一指的驚天八卦,因此流言也傳過來了。九條胡同里的居民們聽說八卦的主角成了他們的鄰居,不管是不屑還是好奇,路過她們家門口,總要指指點點一番。
附近還有些流里流氣的男人們,上至六十,下至十六,各種年齡的都有。他們平日最愛聚集在街頭巷尾,看到經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就要出言調戲幾句。牛氏那桃色傳聞若隱若現的,讓他們忍不住心里癢癢,偶爾幾回看見了趙湘跟佩兒的姿色,更是魂牽夢繞,便忍不住在她們家院墻外,高聲說幾句帶顏色的話調戲調戲,占占嘴上的便宜。若是看到佩兒出門,口哨嬉笑都上了,嚇得佩兒魂飛魄散。若不是牛氏看得緊,不許她出門時多穿一件衣裳,多帶一文錢,只怕她也要忍不住跑了。
牛氏在這種環境中,哪里能好好休養?可建南侯府請來的大夫又著實有兩把刷子,幾劑藥下去,她的病就有了起色,卻又僅僅是有起色而已。大夫私下感嘆自己水平不夠,可牛氏卻覺得他是故意不治好自己的,嘴上就不干不凈起來。大夫脾氣直,本來就看不起她為人,一聽她的咒罵,更沒有好臉色,每日的例行診視改為三日一次,開出的藥能讓牛氏維持如今半死不活的狀態,既不能好起來,也不會變得更糟,卻足以讓她有足夠的清醒,面對外頭的流言。牛氏的精神天天都在遭受打擊,脾氣越發暴躁了。
她的暴躁只會讓兩個人遭殃,一是丫頭佩兒,二就是她的親孫女趙湘。趙湘覺得自己什么都沒做,對待祖母也是一如往日的恭敬柔順(她以為),卻每日都遭到祖母的猜忌和辱罵,不由得憔悴起來,心里對她的怨恨也更深了。
趙湘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地認識到,烏婆子那話真是至理明言。再這樣下去,別說嫁得如意郎君,重享榮華富貴,只怕她的性命都要葬送在祖母的手上。她必須要想辦法解決這個累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