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楨見趙瑋帶著趙琇上門探望,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了一分驚喜:“趙妹妹幾時進的京?瑋哥兒居然不告訴我。”
趙瑋笑道:“前幾天聽說那事兒已經平息了,我便打發人去天津接人,昨兒才到家的,這便來找你了,想來也不算晚。”
趙琇仔細打量著高楨,見他比先前分別時又瘦了一圈,眼窩有些發青,顯然沒有休息好,便有些擔心地道:“楨哥哥,我聽說王妃生病了,想來你一定非常擔心。如今王爺不在家,王府里事事都要你管著,你還要為王妃侍疾,一定很累吧?只是再累也要保重身體。萬一你也病倒了,叫這一大家子的人怎么辦?”
高楨神色和緩,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沒那么容易倒下。”
趙琇無奈地看著他,她不是說他身體太弱了容易倒下,才讓他保重身體的,而是叫他別累著了自己!真是的,她的話有那么容易讓人誤解嗎?
高楨讓人上茶,又請趙瑋與趙琇在廳中就座。趙瑋問:“今兒大夫來過了么?他怎么說?王妃的病情沒有大礙吧?”
趙琇精神一震,連忙收回注意力,盯著高楨等待他的回答。
高楨的表情看不出是擔心還是松了口氣:“藥效還是有的,只是輕微些。大夫也說,我母妃這病主要是心病,只要心境開闊了,病就好得快。可你也知道她是為什么事病倒的,哪有這么容易看得開?”
趙瑋有些訕訕。其實王妃被娘家親人氣得吐血的事,不是高楨告訴他的,卻是他從高楨手下的侍從那兒打聽到的。他是高楨救命恩人。又一向與高楨交好,后者的侍從們沒有多想,很輕易的就吐露了實情。不過現在高楨掌管全府,這種事哪里瞞得住他?他雖然不想將自家的煩心事說出去,卻也不介意早就知情的好友兼恩人知道他外祖家的更多極品表現,便默許了。只不過站在趙瑋的立場,私下打聽朋友家的私事畢竟不大厚道。高楨將事情直接攤開來說,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趙琇不清楚自家小哥哥的這點小心思,她只是問:“鐘家犯的事嚴重嗎?如果被揭發出來。會怎么判?”
高楨淡淡地道:“他們從不肯明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家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只聽我外祖母的話音,似乎就是給了些銀子,再來就是我姨父馬萬延與洪文成勾結。在川沙城謀害太子的事了。姨父是一定逃不過去的。我姨母如今被接回了娘家,等姨父回來就要和離,能不能逃過還是未知之數,況且她也未必舍得兒女。這件事不知我大舅他們知道多少,若是曾經參與進去,那定是抄家斬首的大罪,若只是資助,大約是流放吧。至少也是革職。”
聽起來似乎也不算嚴重,趙琇小聲問:“鐘家出了這樣的事。王妃會不會受牽連?”
高楨搖搖頭:“母妃是出嫁女,我又是隨太子一道遇險的,不會受牽連,只是她心里一定不會好受就是了。即便那些親人一再讓她心寒,可到底是血脈至親。父王出事前,他們與我們家也是十分親近的。”他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小時候,外祖母最疼的就是我,倒把她正經的孫子孫女兒都放在后頭,如今卻是…”
屋里一時間安靜下來,趙琇不知該說些什么,趙瑋動了動嘴唇,又把話咽了下去,好一會兒才委婉地道:“別在意那些事,只有自己的父母才是至親之人。我們兄妹小時候也萬萬沒想過伯父與堂嫂會害了我們的父母,那也是親人呢,卻比惡鬼還要可惡。可我們都熬過來了,如今只有祖母才是我們最親的家人。你往后只認王爺與王妃便是,那些人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呢?”
高楨抬起頭,露出一個微弱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你說得對,我如今就是這么想的,也勸母妃這樣想。”
趙琇心里難過,想要再安慰他幾句,卻看到王府的下人急匆匆來報:“世子,鐘家大少爺來了,想探望王妃的病情。”
高楨臉色一沉:“吩咐門上,不許他進府!”
那下人應聲而去,沒過多久又折返回來,一臉的為難:“回世子爺,王妃知道鐘家大少爺來了,命人召他過去,您看這…”
高楨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母妃在后院,如何知道鐘雅卓來了?是誰給她報的信?!”
下人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按理說,世子已經吩咐過,不許鐘家人再進門的,門房上那幾個猢孫,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膽子陽奉陰違,悄悄兒給王妃報信。廣平王府與別家不同,就這一位小主子,既嫡又長還是獨生,日后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想要在這王府里混的,誰敢得罪他?
高楨看著下人的神情,就算沒問出來,也猜出來了。母妃鐘氏本是鐘家女,執掌王府中饋多年,手下得用的人肯定不少,立場上都有幾分偏著鐘家。若是生死大事,他們當然不會幫著鐘家人坑廣平王府,可若只是傳個話這樣的小事,他們才不會介意搭把手。高楨雖是小主人,可鐘氏卻是女主人,大家都覺得,她的地位穩當得很,還要管王府管上十來年呢。
高楨陰沉著臉,恨不得立刻趕到母親身邊去把鐘雅卓趕走,這個表兄原也與他交好,但如今他看所有姓鐘的人都不是好東西,只覺得這些當面親親熱熱,背過身卻想要取自己性命的親戚,全都面目可憎。
趙琇與趙瑋對望一眼,后者在猶豫著是不是該告辭走人,讓高楨有空去料理家務事。可他還有好些話要跟高楨討論呢。不想這么快走。趙琇則直接對高楨說:“我們是來探病的,可坐在這里說了半天的話,還不曾給王妃請安呢。不知王妃這會兒精神如何?能不能見我們?”
高楨露出了一絲笑模樣:“母妃若知道你們來了。一定要見的,她今兒精神還好,想必無礙。”便帶著趙瑋趙琇往后院去了。
廣平王府占地非常大,趙琇目視它有東、中、西三路,高楨是在中路前院的客廳招待他們兄妹的,如今又領著他們沿西面的穿堂入內,沿路都走抄手游廊。途經了兩重院子,也不知穿過了幾個門,方才到達一處大院子中。
這個院子比先前經過的幾個院子都要精致些。但也不失大氣,正房面闊五間,后寢七間,既高大又寬敞。左右不是廂房。卻是配樓,都是九間。院子正中種了許多花草樹木,還有一處小小的假山,是太湖石堆疊而成,足有超過一人高,假山下是小池塘,眼下是冬日,也沒個荷花游魚。但從池邊的石凳石桌來看,這里到了夏天。想必是個休閑的好地方。
沿著游廊走到正屋房門外,兩溜兒穿著一樣服裝的侍女整整齊齊地排開,見高楨走來,齊齊屈膝一禮,正要請安,卻被高楨抬手制止了。他回頭看了看趙琇兄妹倆:“我先進去跟母親說一聲,你們在此稍候片刻。”趙瑋趙琇點頭。高楨便抬腳走進門去,自有侍女為他掀起了氈簾。
高楨進了屋內,直轉入西次間,再往里就是暖閣,他母親鐘氏如今就住在里頭養病。此刻鐘雅卓也在里頭,正與鐘氏說話:“一應書信都已銷毀了,曾經奉命跑過腿的下人也都合家被送到了莊子上。期間原有人見勢頭不妙,企圖脫逃,被家人抓了回來,打了一頓,一并送到莊子上了。祖母的意思是,先讓他們在那兒躲上幾日,若是瞧著風聲不對,就立刻將他們交給人牙子悄悄帶走,不能讓他們落到朝廷手里。我們家也做不出要人性命的事,只能暫時擔了風險。”
高楨聽著這話,臉上露出了幾分嘲諷之色。他從前還是外祖母心肝兒肉的時候,她老人家可沒少教他各種小機靈小手段,以外祖母的脾氣,這事兒不經過她的手還罷了,一旦經了她的手,這些人斷然沒有活路。就在表兄向他母妃說這番道貌岸然的話時,只怕那些人的尸首都已經涼透了。
鐘氏與母親接觸更多,對母親的了解也更多,自然更能明白這一點。她也不去揭穿侄兒的話,只問:“你父親的意思就是這樣?把所有證據都銷毀了,他就能平安無事了?可他銷毀得了死物,又能拿那些活人怎么辦?趁著那些人還未被押解入京,你叫你父親趕緊老實交待了,別到時候叫人揭破,反倒罪加一等。”
鐘雅卓低頭道:“父親也想過了,知道他曾給六皇子獻過金銀的,除了朱麗嬪與六皇子,就只有小姑父和洪文成,咱們家不曾結交過穎王,但穎王那時是朱麗嬪的同伙,興許知情也未可知。本來因大姑姑您是廣平王妃,無論是朱家還是穎王府,都提防咱們家幾分,從沒想過要拉咱們家去做些什么。是小姑父從前做過洪文成下屬,將父親引介給他認識的。洪文成要做什么,從不跟父親說,除了拿銀子,就是讓父親去幫著打聽太子南下的行程安排,再叫父親想法子,說服王爺將小姑父安排在太子身邊。其他的事,父親就不知道了,頂多只猜到洪文成與小姑父大約是要對太子下手。那時父親也擔心,表弟跟在太子身邊會受連累,可那邊都已經定下了,誰肯聽父親的話呢?無奈之下,只得私下勸小姑父,要動手時,千萬要把表弟支開。但小姑父肯不肯聽,父親也不敢打包票,如今他也后悔得不行。”
鐘氏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有些發暈:“這么說,若是馬萬延與洪文成將你父親招出來,那你們燒再多的秘信,都是無用的?”
鐘雅卓臉上火辣辣的:“父親說,只要沒有證據,那些人說再多的話,都是誣告。只要上頭愿意寬恕鐘家,鐘家自然會平安無事。”
鐘氏心里已明白了,她睜開眼,轉開頭去:“我累了,你先回去吧。跟你父親說,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找上門時,要以禮相待,老實回答他們的問題,萬萬不可跟他們硬頂。”
鐘雅卓忍不住,終于鼓起勇氣問:“姑姑,大理寺已經命人來打過招呼,晌午過后就要父親主動到大理寺衙門接受問話。若是…若是父親被扣下了,或是被定了罪名,那…那該怎么辦?”
鐘氏沒有回答,高楨冷不防在鐘雅卓身后開了口:“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有些事,他做得出,還怕叫人知道么?!”
鐘雅卓變了臉色,起立轉過身看向高楨:“表弟,你…你怎么來了?”
“這里是我母親的屋子,我愛來就來,與你有何相干?”高楨冷著一張臉道,“母妃有病在身,精神不佳,說了這半日的話,想必也累了。表兄還是請回吧。”
鐘雅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終究嘆了口氣,低頭道:“原是我們家對不住你,表弟生氣也是應該的…”高楨扭開頭去,仿佛沒聽見他這話一般。他見狀又嘆了口氣,轉身向鐘氏行了禮,便緩緩退了出去。
他走了,鐘氏才嘆道:“他也是不容易,他父母做的好事,連他妹妹都知道個影兒,他卻因為要專心讀書,事先半點不知情。如今一家人闖了禍,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卻要他一個什么都沒做的人來求我。”
高楨心道:讓鐘雅卓來的人,才是真正的精明之輩呢,鐘雅卓既然沒有參與謀逆事件,又是一向得鐘氏疼愛的大侄子,讓他來探病兼求情,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鐘氏會對哥哥心懷怨憤,上一次來時,鐘老太太、鐘大太太和鐘雅致又得罪了她,他們中的任何人來,都不會得到好臉色,只有鐘雅卓這個侄兒,至少有機會在她面前把話說完,不會被人直接趕出門去。
高楨真是懶得再理會外祖家的人了,他徑自對鐘氏道:“趙家瑋哥兒和琇姐兒來了,說要給您請安,就在門外頭呢。母親覺得精神怎么樣?愿意見他們么?”
鐘氏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抹喜色:“琇姐兒回京了?那么多年不見,一定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吧?快讓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