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盧媽大奇:“姑娘問八房的地做什么?難不成真有心要買?”
小二房不缺地,當初分家分到了十頃族田,張氏陪嫁的奩田也有一百畝,再加上她這些年陸陸續續置辦的田產,加起來也有二十頃了,大部分在奉賢,也有一些是在鄰近的縣內。聽起來數量好象不多,只有兩千畝,但事實上,這只是正式記在小二房名下的地。建南侯府御賜的百頃良田,每年收獲的糧食都要折算成錢,送到張氏手里,這部分田地跟小二房所有沒什么區別,還不用為它操心,皇帝派的人就會料理妥當。
小二房人口少,除了田地還有別的入息,并不是完全指望地里的出產度日。如今張氏早就不再為家里添置田產了,主要是沒那么多精力去料理。趙琇忽然表現得對八房的地很有興趣,難怪盧媽會覺得驚訝。
趙琇就解釋說:“不是我有沒有心要買的問題,外八房如今要賣地,一賣就賣上兩百畝,還是族田,只能賣給族人。可如今族里有哪家是能一口氣買下這么多地的?除了我們小二房,也就數六房有錢了。六房行商,對土地需求不大,又正打算多開分號,擴大生意,未必愿意拿錢出來,那剩下的不就只有我們了嗎?我要是不買,難道還真能眼睜睜看著八房的伯父因為不孝子欠債而上公堂嗎?要是祖母在家,她也一定會買的。”
盧媽恍然大悟,確實是這么個道理。她嘆道:“八房雖然算不上富裕,卻也是殷實人家,日子一向過得美滿,八房老爺為人也還算公道,在族中頗有威望,沒想到臨到老了,卻要被不孝子連累,連族田都要賣掉。族田沒了,他這一房人在族里還有什么臉面呢?”
感嘆完了。她又扯回正題,回答趙琇先前提出的疑問:“八房的族田說來與我們小二房的族田離得有點遠,相隔足有二里地,算是中田吧,并不十分肥沃,幾乎全種的是棉,只有六畝地種了稻,都是找了雇工耕作,不曾佃出去。我聽人說,八房賣地。是連地里如今長著的東西一起賣的。作價五兩銀子一畝地。也算是賤賣了。若不是趕著要錢,價錢提到七兩一畝,也能賣得出去。不過最近連日有雨,他家光顧著病人。沒心思料理地里的事,沒挖水渠,不少地方被淹了,若姑娘真的有意接手,怕還要花不少心思去料理善后呢。”
善后的事好辦,趙琇年年看著祖母管家,對要做的事也心里有數了,連挖渠的人手都不是問題。既然八房的地出價實惠,這筆買賣也做得。
趙琇心里沒什么趁火打劫的概念。現在是外八房急等著錢用,主動要賣地,價錢再低也是他家自己定的,她出手買下來,也算幫了他家的忙。他家還能有什么怨言?旁人就更沒理由說閑話了。
不過她一個小女孩,真要買地,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兩百畝地,每畝五兩銀子,總價就是一千兩,固然是比堂兄堂嫂開的價低了一半,卻也不是她隨手就能拿出來的數目。張氏臨走前,囑咐過賬房,百兩以下的零用隨她取,超過百兩就得問過沈氏的意思了,要是超過五百兩,就必須得趙璟、沈氏與三房八老太爺三人共同點頭。如今要花一千兩,趙琇少不得要先跟沈氏打聲招呼。
她親自跑了宗房一趟,誰知趙璟和沈氏都不在家,往八房探病去了,她只得一邊跟清姐兒聊天,一邊等著。
八房的事是近來族中最大的新聞,清姐兒自然免不了要談論幾句:“我聽說,八房那位叔叔還跑去小二房,要小姑姑你買下他家的族田,是不是?還開了個高價吧?”
趙琇點點頭:“他老婆說,松江那里的上等田價錢是十二兩一畝,看在我們是一族人的份上,愿意降到十兩一畝的‘優惠’價格賣給我。”
清姐兒往地上啐了一口:“虧他們說得出口!他家的地不過是中等田,四兩一畝就算是高價了,他們居然有臉開十兩一畝,還不如去搶呢!”她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聽到我爹跟我娘說,那個債主有問題,多半是設了局害人,不然誰會在短短幾天內,就欠下一千兩的賭債?”
趙琇吃驚:“是賭債嗎?我只知道他欠了債,卻不知道是賭債。”
“是賭債,他去他小舅子家里,碰上他小舅子跟幾個朋友在一塊兒賭錢,他一時手癢,也賭上一份,誰知三天就欠下了上千兩。他丈人和小舅子沒一個愿意為他出頭的,連他老婆都在埋怨他,如今還待在娘家,不肯跟著回來呢。”
趙琇皺起了眉頭,心里十分膈應。她最討厭的,莫過于黃賭毒三個字。要不是她對八房的堂伯父印象還算好,真不想插手這件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個債主要是真的故意設局訛那位堂兄的銀子,還真是挺大膽的,趙氏一族如今即便不如從前威風了,在奉賢還是挺有地位的,官府也愿意給面子,他搞這么一出,難道就不怕會偷雞不著蝕把米嗎?
趙琇正思索著,就聽到清姐兒又嘆了口氣,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八房出了這樣的人,為什么還要連累我們宗房?我爹和娘為了湊一筆銀子借給他家還債,連我娘的陪嫁首飾都當掉了好幾件。爹答應過,今秋要送哥哥出門游學,如今卻打了水漂。”
趙璟嫡長子趙源今年十五歲,已過了縣試,連著兩年都倒在府試這一關,他的先生建議他出門游學一年,這件事早在去年就已經定下了,趙琇也聽哥哥提過,趙璟和沈氏早早為此備下了銀子,沒想到會有這個變故。
趙琇不解:“這是什么意思?璟大哥和大嫂子要借錢給八房?”
清姐兒點點頭:“借了四百兩銀子,剛剛爹娘才特地送去的。我爹說,他是宗子,不能眼睜睜看著族人受難。昔日八房的堂伯祖曾經幫過我爹的忙,就算是為了還這份人情,他也要借出這筆銀子。要不是實在湊不過來了,他還想借更多呢。”
趙琇想不明白了,據她所知,宗房雖然是個土財主。但大部分財產還掌握在趙璟之父煜大老爺手里,而煜大老爺又是個愛占便宜的,哪里會真心為族人著想?連內三房的人他都不是真心關懷,更別說是依附來的外八房了。光看趙璟夫妻倆為了四百兩銀子就要當掉沈氏的陪嫁,便知道這個決定沒有得到趙煜的支持,那趙璟和沈氏又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八房已經決定要賣地了,他們大可以拿錢換地吧?她自己也是這么打算的。
趙琇問了清姐兒,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答案:“我爹說,別房都可買他家的地,獨我們宗房不許。因為八房的地是賤賣。真的買下來了。固然是幫了八房一把。可事后旁人難免要議論我們宗房趁火打劫的。我們宗房如今處境已經不容易了,何苦再惹非議?借一筆銀子出去,只要八房能保住田產,日后要還錢也容易。”
趙琇聞言沉默了。她覺得自己好象想得太過簡單,八房的地現在正便宜,他家又急需銀子,她把他家的地買下來,是幫了他家的大忙,自己也得了實惠,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可那不是外人,而是族親,真有心要幫忙。未必要買他家的地,買了,又是低價,就永遠也擺脫不了趁機占便宜的嫌疑。宗房是自己處境不佳,也是為了以示公正。但他們小二房呢?
雖說小二房不是宗房,但因為自家祖父祖母的關系,一向在族里占據著獨特的地位,不似宗房而勝似宗房,全族都因二房而興,心里自然也將二房視作權威。祖母張氏多年來不忘扶持族人,因此祖父去世多年,她也依舊受人尊重。要是自己只想著買地是否實惠,會不會辜負了祖母一直以來的苦心?
趙琇離開了宗房,回到家里,想了又想,就下定了決心,帶著碧蓮翻箱倒柜,找出了兩匣子金銀錁子來。
這些都是逢年過節長輩們給的荷包里裝的,也有祖母為她準備好用來賞人的,成色都很好,花式也新鮮別致,換了是平時,她一定舍不得拿它們當尋常貨幣使。可誰叫她無法讓賬房開出一百兩以上的現錢呢?只好用上這些了。
她點了二十個金錁子,二十個銀錁子,又湊了兩個別人送的金項圈,估摸著也能值上三百兩銀子了,就讓人包了起來,帶上碧蓮,跟盧媽打了聲招呼,便往八房去了。
趙琇直接把這包東西送到了八房當家的那位堂伯父面前:“祖母不在家,侄女兒不敢隨意動用家里的銀錢,這是隨便湊的,您先拿去用吧。”
趙璟和沈氏剛剛放下四百兩銀子離開,沒想到趙琇也送了一包金銀過來,一看她這包東西,就知道她動用的是自己的私房。八房老爺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他的小兒子直接給趙琇行了個大禮:“多謝妹妹,妹妹大恩,我們全家都銘感于心!”
趙琇連忙避開一步,笑道:“堂兄無須如此,大家都姓趙,本是一家人,你們家有難處,我們本來就該伸出援手的,只是我年紀小,一時沒想到,聽說璟大哥送了銀子來,才想到這一出,來得晚了,我心里還覺得慚愧呢。伯父和堂兄也不必謝我,若是換了我們家遇到難處,你們也不會袖手旁觀。守望相助,原是族人應盡的義務。”
一番話說得八房眾人都紅了眼圈,八房老爺哽咽道:“好侄女兒,伯父念你的情。你放心,等我們家過了這一關,一定會把銀子照數兒還給你,若我死了,我兒子也會接著還!”
有了宗房趙璟夫妻和趙琇帶頭,其他族人都陸陸續續送了點銀子來,除去一些手頭緊的,或是不情愿的,只借了二三兩,其他大部分人至少都送了十兩銀子過來,連外六房也為了在族人面前塑造好形象,硬是擠出了二百兩銀子送過來,八房終于湊夠了一千兩,償完了債務,把嫡長子給贖了回來。
這件事能和平順利地在短時間內解決,全族的人都覺得既驚訝又新奇。雖然大家常把宗族成員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話掛在嘴邊,但照顧族中孤寡還好說,象這樣一人欠債,全族借錢幫忙還錢的事還是頭一回發生。原本以為天都要塌了的八房,并沒有傷了元氣,只要省吃儉用幾年,就能把債還上。對于一家人來說天大的難題,全族人合力面對,就好辦多了。
族人們看著這回帶頭伸出援手的宗房趙璟,再看一眼身量尚小的二房趙琇,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大家仿佛頭一回了解到,原來宗族可以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明天五一了,祝大家勞動節快樂~~~另外…咳,小小聲說:跪求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