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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亂家根源

  說起宗房老太爺當年干的蠢事,還是建南侯府里如今這攤亂子的根源呢。

  前明末年的時候,其實趙家并不算是個大族,除去宗房一家子外,也就只有郡公爺趙柱的二房與三房了,在奉賢算是個小有家業的地主。其中二房出了趙炷這個小武官,三房又出了兩名讀書種子,都是監生,家里有不少良田,因此都算興旺,只有宗房,因老太爺只是給一位大行商做賬房,又有妻子錢氏一家依附過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相較二房、三房,就有些勢微了,平日里也時不時有些怨言。

  清軍南下的時候,宗房老太爺的東家消息靈通,早早得了信兒,收拾細軟帶著家小逃走了,宗房老太爺也趕回家去接了妻兒。這時候他就犯了糊涂,見二房、三房素來有錢,若是遭了兵禍,不知是否還能那么得意。于是他就瞞下了消息,反而尋個理由,向二房、三房各借了幾十兩銀子,數量沒有多到引起他們疑心,然后就帶著老婆孩子連同岳父一家,匆匆逃難去了。

  清軍攻入南京時,三房兩位老太爺都沒了,鄉下消息閉塞,等信兒傳到奉賢時,趙家人都慌了手腳。二房只有趙柱的老父老母、妻子和長女,三房只有一個小兒子,就是如今的八老太爺在,他們只能匆匆收拾了細軟逃離家園,八老太爺混亂中摔斷了胳膊,他剛得了秀才功名,這一傷就連寫字都不利索,只得斷了功名路,而二房的老弱婦孺則在逃亡途中遇上了太祖皇帝的家眷,可惜沒多久又失散了,直到幾年后才尋回來,那時郡公爺趙柱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卻說那宗房老太爺帶著一家子和岳家出逃,聽說太祖皇帝平定了北京,便碾轉逃入京中,赫然發現二房的堂兄弟趙柱居然是太祖皇帝座下得力的大將。他這回就慌了,生怕自己做的事會被發現,于是就撒謊騙了趙柱,說他父母妻女連同八老太爺都死在戰亂中了,又因趙柱準備北上與清兵對戰,勸他再續娶一房妻子,生兒子延續二房香火,然后就把妻子錢氏的幼妹推了出來,這便是錢老姨奶奶了。

  趙柱為家人之“死”而傷心,也擔心戰場上刀箭無眼,自己死了就斷了父母的香火,便答應了娶荒親,只是有一點,他一日不能確認父母妻子的死訊,就一日不能娶繼室,因此錢老姨奶奶只能做二房,等有朝一日他安葬了父母妻女,再把她扶正。宗房老太爺心急要做成這樁姻緣,就答應了,他本來也不認為二房、三房的人能逃過戰亂的。

  錢老姨奶奶的肚子爭氣,進門不久就懷了身孕,趙柱出征時,把她交給宗房老太爺夫妻照看,走得挺安心,等他打完仗回京了,兒子也出生了,問題是,太祖皇帝的家眷這時候也被護送到京城了,兩相一對質,宗房老太爺撒的謊就穿幫了!

  兵荒馬亂的,此時已經無處去尋趙柱父母妻女的蹤影,而長子已出生,錢老姨奶奶又不曾犯過什么錯,還表現得很貼心,趙柱只好留下了這個妾室,卻對宗房老太爺再無好感。宗房老太爺為了保住本房頭一族之長的位置,無奈退位,讓自己的兒子接掌族務。此間自然少不了錢家姐妹幫腔說好話,以宗房老太爺的罪過,如此發落真是輕之又輕。

  趙柱元配秦氏帶著女兒扶公婆靈柩上京,已是三年后的事了,這時趙炯虛歲都四歲了。秦氏被生活折磨傷了身體,難以生育,只能忍受妾室庶子的存在,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宗房老太爺和錢家人所為,在生期間再也沒有見過宗房的人一面,直到死后被送回老家安葬為止。不過宗房只式微了幾年,回到奉賢老家后,雖有三房與他有怨,卻又有幾房遠支族人前來投奔,或是同姓人家來連宗,竟發展到內三房外九房的大家族,宗房便漸漸風光起來。

  秦氏在京中侯府,有太祖皇后做靠山,壓得錢老姨奶奶不敢囂張,趙炯很是忍了十幾年的氣。只是趙柱執意要將趙炯記在元配名下,充作嫡子,好上報朝廷定下世子名份,讓秦氏傷透了心,從此也不再對趙柱有奢望了。

  秦氏嫁完了女兒,就開始相看京中清貧書香人家的女孩兒,趙炯做了世子,正得意呢,聽說后唯恐她是要報復,故意給自己娶個不理想的媳婦,讓他日后沒有得力的妻族可依,便自作主張與牛氏訂下婚約。那時牛家剛出了個妃子,還算得寵,正是風光的時候。可直到牛氏進門,秦氏都沒吭過一聲,后來她死了,臨終前有遺言交待,旁人方知道,原來她當日相看那些女孩兒,是在為丈夫趙柱物色繼室人選。

  一年后她看中的張氏嫁入趙家,又生下了趙焯,這唯一的嫡子與早被封了世子的庶長子相爭的局面,就此形成了。

  可以說,如果當年宗房老太爺沒有隱瞞戰爭消息,郡公爺的父母妻女也不會與他失散,如果沒有宗房老太爺做主將錢老姨奶奶嫁給郡公爺做二房,生下趙炯,也不會有嫡子無爵,庶子承爵的陰差陽錯。趙家二房這一團亂局,宗房老太爺至少要負七成的責任,他也因此丟了族長之位,此后數十年間,宗房外頭看著風光,實際上一舉一動都要看二房臉色行事。

  今日宗房煜大老爺愿意向新任建南侯趙炯建言,跟這件事也有關系,他向張氏和趙焯解釋自己這么做的理由,是不想趙炯行差踏錯,給族人們立下一個壞例子,以后也學著不孝敬父母,不悌兄弟,分家時長子不顧兄弟死活,眼里只有錢財,小妾可以與正室平起平坐,甚至把正室擠到一邊…那時趙家就真要淪落為別人眼中的笑話了。本就是暴發之家,叫人嫌棄是沒規矩的,族里也沒幾個有出息的孩子,建南侯府在京中,可以不顧鄉間物議,其他族人卻還要在奉賢生活的。煜大老爺實在不希望象他父親一樣被利益蒙住雙眼,做出遺禍家族的事了。

  張氏與趙焯都被他說服了,雖然煜大老爺與趙炯那邊更親近些,但觀其平日行止,也不曾對他們母子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既然他愿意出面為張氏說話,為趙焯爭取更多的利益,應該是可信的吧?

  他們答應會考慮扶靈回鄉之事,請煜大老爺回去等消息。煜大老爺苦口婆心地勸他們:“還考慮什么?趁著侯爺還未改主意,趕緊把事情定下來吧。孝期里頭你們也無事可做,回南邊住上一年半載的,等出了孝再回京也未遲。京城繁華,只怕焯弟不能安心讀書,比不得鄉間清靜,更適合用功。”

  張氏沉默了,不一會兒就做了決定:“這話很是,我們會隨行回南的。”趙焯有些意外母親的話,但也默默接受了。

  煜大老爺頓時喜形于色,猛然站起身來:“好!好!好!我這就去跟侯爺說,省得他回頭又反悔。你們放心,有我在,絕不會叫你們吃了虧!”說罷匆匆走了。

  米氏在窗下早已聽了一陣子,見煜大老爺走了,忙掀簾子進門:“煜大老爺說的,真能成事么?我怎么聽著,總覺得有些虛呢?”

  趙焯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我總覺得,大哥大嫂想把我們弄回老家,是怕我們在京里住著,又分了家,會跟外人提及他不孝不悌之舉。本來扶靈回鄉也沒什么,就怕回去以后,他們讓族人將我們扣下,不許我們回京了。”

  張氏淡淡地道:“怕什么?我是郡公夫人,你是舉人,趙氏一族除了趙炯那不孝子,就只有你八叔身上還有功名,沾點官氣,可他是絕不會幫著那邊的,還有誰能困得住我們?真要鬧起來,我也不是沒有娘家人可依!”

  張氏是松江府人士,嫁進趙家時,家境雖然清貧,卻是世代書香,如今娘家一族出了好幾個讀書種子,有兩位已經做了官,在家鄉頗有些名望。奉賢、松江相隔不遠,她并不是舉目無親的人。

  不多時,煜大老爺那邊傳了準信過來,趙炯已經答應了他所請,定下八月十五中秋節一過,便扶靈起程南下。

  接下來的日子十分忙碌,趙炯要向皇帝打申請報告,表示亡父有遺愿,希望能葉落歸根,因此想扶靈回鄉安葬,隨葬皇陵的榮耀只能讓給他人了。皇帝非常不舍,但還是答應了他所請。趙炯立刻就開始準備車船和行李。

  而張氏與趙焯這邊,則把所有大件的家具以及用不著的東西全都打包妥當,讓張氏的陪嫁盧媽送到新買的宅子里安放好,另有一筆錢財,也由盧媽親自在新宅中埋好,預備日后回京使用。盧媽一家人已被劃到趙焯名下,負責看宅子,另有幾房家人、丫頭等,將會陪同主人南下,至于瑋哥兒的乳母,果然尋個理由辭去了,米氏素來不喜她,也不曾挽留。

  八月十五的團圓飯,二房小長房、小二房是分開各自吃的。等八月十七一到,所有人就出發,登上了南下的大船。趙炯帶著郡公爺的靈柩與趙煜、仆人坐一船,張氏、趙焯、米氏與兩個孩子帶著幾個男女仆婦坐一船,其余下人帶著行李又是一船,另有護衛船一艘,一行人浩浩蕩蕩,駛離了通州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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