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洪道:“但是反過來說,既然墓神已經發現了我們,而且已經清楚,我們的目的地是無底洞,那他很可能有辦法通知其它魔頭,我們就算搶先趕到那里,提前設局,也很難攻他們不備。”
廣良平抬起頭來,道:“不錯,我們已經徹底露了形跡,他們已經知道我們的人手和位置,而我們卻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十九人魔里到底有幾個魔頭參與此事,再往前行,危險大增。”
有琴美舞看著前方:“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孫炎道:“我是為了美舞才參與這件事,絕無可能放著她不管。倒是諸位…”
申屠洪道:“阿然和小有琴不管怎么說,也是我們的同伴,我們同樣不能放著她們不管。”
廣良平溫柔地看著紅色的劍穗:“實不相瞞,我與天庭存在著一些交易,這個時候就算想退出,也已經來不及了。既然大家都有不得不繼續前行的理由,那么,是什么樣的理由并不重要,時間也不容許我們討論太多。就算我們已經露了形跡,搶先一步趕到無底洞,以靜制動,也總比他們先到那里設下陷阱,我們從主動變成被動的好。”
孫炎道:“倪兄請開車!”
倪樂天也不說話,冥界轎車繼續前方。
在他們后方,車三將車打回,跟著前車。
大頭妖童道:“我覺得,我們好像被前面的那幾個家伙無視了。”
冥界轎車在昏暗的大紅蓮花地獄中,快速前行。
兩側車門都已經被破壞,這種時候,自然是沒有時間去修理。雖然因貞英夫人,將他們的名字寫入冥冊,對這種溟泠之苦已是可以忍受,但大量的寒氣灌入,對有琴美舞這樣的,極度偏向靈寶系的仙人來說。依舊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但是她卻發現,坐在后排中間的她,完全感受不到寒風的侵襲。
她詫異的往兩邊看去,只見孫炎與廣良平靜靜的坐在她的兩邊。什么話也沒有說,于是知道,是他們以各自的劍氣封住了破去的車門,不讓寒氣進入車內,傷到她的仙體。
安靜的低下頭來。心中涌起暖意。
倪樂天笑道:“幸好有你們兩個在,想不到你們兩個一同聯手,竟然連墓神的血色殺陣都拿你們沒辦法。”
廣良平道:“其實是在下多事了!”
孫炎道:“多事的是我!”
倪樂天一頭霧水:“你們兩個說什么?”
廣良平道:“其實在下就算不出手,墓神的血色殺陣一樣起不了作用。”
孫炎道:“其實剛才只要良平兄一個人出手就夠了。”
轎車一震,倪樂天差點踩錯剎車,申屠洪回過頭來,吃驚的看著這兩個人。有琴美舞往左邊看看這個,往右邊看看那個,如果不是對這兩個人都很了解,知道他們不是空口說大話的人。她忍不住都要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
十九人魔里的著名魔頭“墓神”,搶先在他們前方布下的血色殺陣,不知曾經害死佛道二門多少人性命的血色殺陣,剛才他們兩人聯手,成功破去血色殺陣,他們已經是大感幸運,現在他們卻說,兩個人一同出手其實是浪費了,其實他們只要有一個人出手就夠了…這是開玩笑的吧?
就算他們被稱作道門中年輕一輩的天才,但再怎么天才。也是“年輕一輩”,年紀和閱歷是擺在那里的,墓神可是成名已有數百年的魔頭,而血色殺陣。正是他的成名陣法。兩個存神系的劍俠,以一人之力,去破這種著名殺陣,他們怎來的這般信心?
“在良平兄出手的那一瞬間,我隱約有一種感覺,良平兄的劍氣。在出手的那一瞬間,仿佛罩定了墓神血色殺陣的所有連結點,因為小弟多事,沒有能夠看到良平兄的全力出手,小弟頗為遺憾。”孫炎看向廣良平。
“遺憾的是在下,在炎兄弟飛出的那一刻,有一種神秘的氣場突然間散出,讓在下有一種四時扭曲的感覺。就因為在下同時出手,沒有讓炎兄弟發揮所學,令在下一飽眼福,殊為可惜。”廣良平同樣看向孫炎。
有琴美舞低下頭去,不阻擋他們的視線…你們兩個慢慢看。
倪樂天在前排,小心的道:“既然大家都有些遺憾,那不如,你們現在各露一手?反正也不差這一下,而且,大家對對方多了解一些,等一下也好互相合作。”
廣良平道:“不知炎兄弟之意…”
孫炎笑道:“也好!”
兩人齊聲道:“倪兄請停車!”
倪樂天急踩剎車。
在他們后車,車三再次猛打方向盤,冥界轎車橫停在他們車。夢九娘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
幾人一同看去,只見前方車門打來,兩道劍光飛出,落在更前方兩座山丘上。兩道劍光落定,孫炎與廣良平現出身來,各持寶劍,彼此相對,俱是凝神而肅穆。車三皺眉:“他們這是要…斗劍?”
夢九娘道:“打起來了吧?我就說要打起來了吧?紅顏禍水,漂亮的女人都是禍水,他們兩個一個坐在嫦娥左邊,一個坐在嫦娥右邊的時候,我就知道,肯定要打起來,你們看你們看,打起來了吧?”
大頭妖童道:“不漂亮的女人,就不要在這叫嚷了,反正沒人為你打架。”
夢九娘啐道:“去你娘的,想當年,成群的男人為老娘為老娘打架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大頭妖童道:“有他們兩個這么出色的么?”
夢九娘語塞,過了一會又道:“老娘不以質勝…至少數量上還是蠻多的。”
這一刻,縱連一直低頭看書的墨鏡都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前方兩個仙界天才的對峙。
車三道:“下車看看!”
幾人興奮的一同下車,他們最喜歡看的就是熱鬧了。
有琴美舞、申屠洪、倪樂天亦早已下車,一同看著前方隔山相對的兩個少年。
漫天的風雪中,兩人的氣勢同時暴漲,有若無形的氣浪互相沖擊,單是這股強大的氣勢,便讓他們有一種。怎么也無法將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一如天地為他們而生的奇怪感覺。
雖然兩個少年俱是氣勢驚人,但卻又有著截然的不同。在他們眼中,廣良平赤霄劍倒持于身后。左手輕捏劍訣豎于胸前,巍然如山岳,仿佛已經跟大地合成了一體。孫炎卻是左手持著轉魄劍,劍身斜指于地,右手以兩指橫于胸前。輕松寫意,有若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不見一絲一毫的做作。
有琴美舞看著孫炎,心神搖曳,在這一刻,她開始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孫炎不管是境界上還是實力上,都開始出現了大幅度的進步。“火云邪神”與“神龍姐姐”那各不相同的體驗,慢慢的,都變成了孫炎自身經驗的一部分。若說他以前只是一個不怎么為人所關注的璞玉,那他現在,終于開始,顯露出他劍一般的鋒芒。
廣良平道:“炎兄弟適才說,在下一劍既出,隱隱將血色殺陣的所有連結點罩住,其實,此乃在下的七星生殺劍法!”他驀一出劍。劍光往上一抖,剎那間,七道星辰以秘神莫測的方式,在空中不斷的運轉。
他道:“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道在天地。而法立乎無外,二儀四象,陰陽互根;八卦九章,經緯錯綜!在下便是以自身為地,以劍氣為天,列星辰之數。呈三宮五意之機。”
孫炎動容:“良平兄竟是以劍氣布劍陣,以陣破陣?這怎么可能做到?”需知,但凡劍陣,往往都需要數十甚至數百人,各守方位,同氣連枝,按著特定的方法走位。之所以必須是多人,只因為,同一個陣法,內中或是五行流轉,或是九宮變化,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夠同時操作和變化得了的。
然而此刻,廣良平一劍化七星,七星按著不可知的軌跡自然運轉,宛若天盤,而他自身卻是厚截不動的大地,如此神秘的運作方式,竟是脫出常理,根本已經超越了“劍法”這一層次,實是劍法與天數的巧妙結合。但是更關鍵的,還不是他結合了天數的劍法本身,而是他這“一劍化七星”的手法。
雖然九曲冰天劍派,也曾在孫炎面前上演“一劍化萬劍”的手段,但那說到底,不過是將天地間的肅殺金氣不斷的吸收和分裂,就手法而言,并沒有什么特別。然而廣良平這一劍,卻是實實在在的,劍化星辰,乃是真正的神通。
廣良平解釋道:“所謂劍氣,實質上仍然是‘氣’,氣者,自然之性也!自然為天地之本,天者以乾為用,積氣在上,地者以坤為用,積水在下!天地行道,以乾索于坤,是以天交于地。劍氣為天,我為地,天地設位,象在其中,這七星不過是這‘小天地’之中的象!是以這七星生殺劍法,本身仍是脫不出周易的天地流轉之理。”
孫炎看著在他頭頂流轉不體的七星,略一沉吟,道:“良平兄所言,幾乎概括了所有陣法的精妙本質。劍氣為天,自身為地,天盤流轉,大地厚載,‘象’于劍氣之中運作,故而良平兄能夠化劍法為劍陣,以一人之力,得天地之妙…但這還是無法解釋良平兄為何能夠‘一劍化七星’,若是不能夠做到‘一劍化七星’,就算知道良平兄這‘自成天地’的道理,也是無用。”
廣良平道:“炎兄弟既知劍氣是氣,可知,其實每一個人自身的元神,同樣也是‘氣’的一種?”
孫炎一震。
廣良平道:“人的元神由魂魄聚合而成,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我們通常所修的,乃是其中的氣魄,氣血氣血。又稱血魄,劍俠以自身魂魄為力量來源,化血魄為劍魄,這且不論。總之。我們的元神本身就是‘一氣’,這一氣之中又有天、地、人三種不同屬性。天欲化物,無方可變,為何無‘方’?只因為它‘單一’,若是只有‘一’。便是佛祖再世,老君重生,也變它不得。”
繼續道:“是以,一要先分為二,二氣和合,才繼生三,三才可化作萬物。元神是一,但這‘一’里面,原本就有天魂與地魂、命魂,是為‘三’。我們當然不能去妄動命魂。命魂出竅,那是置自身于險地。然而,劍俠原本就是以自身魂魄為能量,我們若能將自身劍氣,與本命元神中的天魂和地魂融合在一起,化一為‘二’,接下來,自然便可化‘二’為‘三’,以此做到有方可變。既然能‘變’,那剩下的。不過就是自個的神通罷了。所以天欲化物,無方可變,乃置日月于其中,是以化生萬物。便是同樣的道理。在下是一氣化七星,但其實只要掌握了這個道理,一氣化八神、化三十六天罡、化七十二地煞,都無不可。越是細化,其實越是簡單,真正強的。如太上老君般‘一氣化三清’,才是真正得自然之道的大神通。”
孫炎先是動容,緊接著長嘆道:“良平兄所說的這些,雖然真要做起來,并不簡單,但卻是一扇在我面前突然打開的大門,背后隱藏的,是一個我以前從未曾去考慮和想象過的、新的天地,是一條嶄新的大道。良平兄應該知道,你的這席話,對其他人來說,或者全無用處,但對既修劍俠之道,又有本命真火的我來說,卻是獲益良多,或者說,是只要花費時間便能夠達到的全新境界。”
廣良平道:“若非知道炎兄弟有本命真火,只怕我也懶得說了。只因為,對尋常人來說,哪怕知道這個道理,因為天魂與地魂之間的差異不是太大,縱然與劍氣融合,也難以做到‘有方可變’,強行去做,起碼也要經歷百年以上的元神修煉,才有成功的可能。然而炎兄弟原本就有本命真火,既是‘本命’,其實這真火,便藏在炎兄弟的天魂之中。其實小弟亦是一出生便有本命真水,地道以坤為體,積水在下,是以我的本命真水乃是藏于地魂。”
繼續道:“你可知我為何要用這支赤霄劍?只因這赤霄劍屬火,我將它的火屬金氣與我自身劍氣結合,一同灌入天魂之中,又將劍氣與我藏有本命真水的地魂融合,如此,原本是相同的劍氣,經由我的元神而化作‘天火’與‘地水’兩種雖然同質,屬性卻是相反的劍氣,天地既生,乃有萬物,我‘一劍化七星’的訣竅,便在于此。”
孫炎長吁一口氣,道:“多謝良平兄指點!”左手持劍,右手橫于劍身,有若抹劍一般,雙指緩緩的從劍身處抹過,拉開,這一瞬間,眾人竟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他明明做出了動作,但是一眼看去,卻又像是根本就不曾動過,這種動與靜之間,讓人無可理解的反差,突然間出現,令得有琴美舞、申屠洪、車三、夢九娘等人全都睜大眼睛,卻又完全不明白他做了什么。
廣良平動容:“為何我會有一種,‘時間’被炎兄弟拉長了的錯覺?”
申屠洪等人對望一眼,亦開始明白他們眼中,這種怪異的感覺是怎么回事,確實,孫炎剛才的動作,明明做得很慢,但在他們眼中,卻是連眼睛都來不及眨的瞬間便已完成,就仿佛孫炎的時間,與他們的時間出現了微妙的偏差,古怪到了極點。
“這不是錯覺!”孫炎道,“小弟的確是將屬于‘我’的這部分時間拉長了些許。”
廣良平訝道:“據我所知,這起碼是瑤瑤帝姬那種層次的太上真人,才能夠做到的事,炎兄弟是如何做到的?”
“何為時間?其實時間仍然是陰與陽的一部分,陰者月也,陽者日也。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四時有序,固而,無日無月的世界,便絕非完整的世界,一日月既為一世界,便是如此。而每一個人,都身處在時間線中,深受時間線的影響。”孫炎道,“然而時間本身并不是等距的,對于無事可做的人,一日的時間過得極慢,對于忙碌之人,同樣的時間,卻像是轉瞬即過。常人無法理解其中原因,將這種現象,歸于個人感覺,其實并非如此。正如同樣的一日,日與月交換得快,這一日過得也快,日與月交換得慢,這一日過得也慢。上位世界的一日,下位世界往往便是數年甚至上百年,概因日與月移動的速度有所不同。”
廣良平點了點頭:“這個道理,我亦知曉。”
孫炎道:“但是良平兄可知道,其實時間并非一條線,而是有若緊緊壓縮在一起的無數的點?因為它是無數的點的聚合體,固而,只要方法適當,就可以將它拉長,一如在時間與時間之間呼吸一般。”
廣良平訝道:“時間與時間之間呼吸?”
孫炎道:“我以自身為‘小世界’,以真陽為日,真陰為月,因為我修煉的本是陽火,雖然也能夠利用陽極陰生之理,造出真陰,但在對敵過程中,臨時生陰總是麻煩,是以我便以轉魄劍代表我自身之‘月’。在我體內,剛柔相濟,日月互推,類似于一個有日有月的世界。”
廣良平沉吟道:“但就算如此,亦是無用,這就像一個人做夢,夢中過了千年萬年,醒來不過是短短一兩個時辰,雖然自身與外在的時間出現了不同,但說到底仍是南柯一夢。”
孫炎道:“是以,接下來才是關鍵!”雙手如圓,逆時鐘般,緩緩轉動,同時吟道:“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則明生。明者,吐氣者也,是為外景;幽者,含氣者也,是為內景。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陽施而陰化,此為天道,陰逆而陽違,此為逆時…”
隨著他雙手的轉動,就像是轉動了某個神秘的按紐一般,以他為中心,周圍“時間”莫名的被拉長,這種怪異的感覺,玄奇到讓人無法理解。
廣良平卻是動容:“通過入微之境將自身陰陽滲透到外界,強以周邊為天地,以自身造日月,陰化而陽施,這莫非便是‘顛陰倒陽’之術?”
孫炎道:“以天地為天地,以自身為日月進而強行替換天地間的日月,方才算是‘顛陰倒陽’,我自然做不到這一點,是以,只能先靠著散布于周圍的玄氣來模擬天地,在我劍氣所造的天地中,才能夠做到一定程度的‘陰逆陽違’,但這‘陰逆陽違’,唯有在我入微之境所能夠涉及到的范圍,方才有效。”
廣良平道:“就算這樣,也已經了不得了,真正的‘顛陰倒陽’,上千年來,也唯有王母娘娘一人能夠做到。”緊接者目光發亮:“若是照這個道理,飛天甚至是太上真人之間的交手,其實便是其力量上沖日月,是另一種方式的‘陰逆陽違’。”
孫炎道:“理論上便是如此,只是‘有意’與‘無意’的區別。”
廣良平道:“那炎兄弟所說的,在時間與時間之間呼吸,又是怎么回事?”
孫炎道:“‘時間’既然是由點集結成線,那在這些點與點之間,必有空缺,真正的顛陰倒陽,能夠直接看穿時間碎片,從而在這些碎片之間‘跳躍’,我還差了許多,更多的是靠著將個人身心契合于日月四時,在時間的‘點’與‘點’之間呼吸。時間線本身是不可逆的,唯一能夠穿越時間的,唯有‘思維’,以心帶意,以意帶身,我就是靠著這樣的手段,做到在時間與時間之間‘呼吸’,呼者含氣,幽者吐氣,其實便是內景和外景的不斷切換。”
廣良平一震,道:“如此說來,豈非能夠做到每一式每一劍,每一個動作都充分的審視自己,絕不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