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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節 講道理(3)

大熊貓文學    我要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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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別說是現在了,就是兩千年后,地鐵之上,也常常有做作的低素質人,瞧不起那些扛著工具,滿身灰塵的農民工。

  至于如今,人與人之間的階級明確,等級森嚴。

  事實上,漢語之中,階級這個詞匯,已經出現。

  而將它系統的闡述和運用的人叫賈誼。

  賈誼目前在世的詩賦文章之中,就有一篇文章,名為《階級》。

  在那篇文章之中,賈誼第一個系統性的提出了階級的概念,所謂——人主之尊,辟無異堂陛。陛九級者,堂高大幾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

  而目前漢室的潛規則——將相不辱之制,就是依據階級論的論調而衍生出來的政策。

  目的,賈誼也早就說的清清楚楚: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爾,賤人安宜得此而頓辱之哉。

  這句話的意思,很淺顯。

  其實就是在說: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們犯罪,皇帝可以斥責,可以罷免,可以賜死。

  但不能下獄,更不能讓獄卒鞭笞和羞辱他們。

  尤其不能公開的侮辱他們的人格和尊嚴。

  一旦讓百姓知道,那些廟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其實也是在皮鞭之下瑟瑟發抖,在三尺之中困頓。

  跟他們一般柔弱無力。

  甚至于讓百姓知道,那些高居廟堂的肉食者。

  其實都是蠢貨,都是蠹蟲。

  那么,他們必然會生出——這些蠢貨,哥比他們聰明的想法。

  而上一個這么想的人叫項羽。

  吾可取而代之!

  若天下人人盡項羽,這大漢帝國,吃棗藥丸!

  連賈誼這樣的大文豪,都是如此想法。

  剩下的人,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

  劉徹拿著眼睛,看著這廟堂之上,一個個衣冠盛裝,一位位功臣名士。

  他們…

  跟賈誼的想法是相同的。

  泥腿子也配姓趙?呵呵…

  但是…

  好在,這里是中國。

  不是歐陸,等級天成,神授爵位。

  也不是三哥家,婆羅門永遠是婆羅門…

  這里是中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中國。

  滿朝大臣,往上數五代,特么就沒有一個不是泥腿子的!(包括劉徹!)

  在中國社會,雖然等級森嚴,秩序井然。

  但是,這并非一成不變,也并非永恒。

  事實上,上下的等級,在如今是可以輕易逾越的。

  讀書、入伍,乃至于做事,都可以讓一個一文不名的泥腿子,爬到帝國金字塔的頂端,執掌國家大權,口銜律法,殺生予奪!

  在中國,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中,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

  又有商君起于士,白起奮發于行伍之中,陳勝吳廣在刑徒之列,項羽劉邦,起于微末之中。

  英雄,不問出生!

  人才,可以從任何行業之中殺出來!

  只要有能力,別說是一個工匠了。

  販夫走卒當丞相,屠狗之輩為大將軍,刀筆之吏,制定法律制度。

  這些事情都已經發生過。

  并且在未來還將不斷上演。

  所以,此事還有得談。

  劉徹踱著步子,向前一步,問道:“卿以為工匠之中無大才乎?”

  “魯班之后,臣不聞有匠人能稱之曰賢!”張寄硬著頭皮道。

  劉徹聞言笑了起來。

  工匠中沒有讀書人?

  只能說,這位御史中丞,真是圖樣圖森破!

  當然,張寄也不能說錯。

  畢竟,工匠在世人印象中是靠體力和經驗、技術吃飯的。

  只是…

  劉徹嘆了口氣,望向太史令司馬談,問道:“太史公,卿覺得,御史中丞說的對嗎?”

  論起對于底層百姓的同情以及對于百工諸業的尊重,無人能出司馬談之右。

  只是,司馬談身為太史令,不適合摻和到政治的紛爭之中。

  史官,應該客觀中立。

  而一旦參與其中,客觀中立就立刻丟失。

  所以,司馬談聞言,只是微微恭身,道:“臣史官,史官不議朝政!”

  但劉徹真正的目標不是他。

  而是司馬談身后的司馬季主。

  “司馬先生…”劉徹望著司馬季主,問道:“公以為,御史中丞所言可對?”

  司馬季主聞言,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劉徹微微恭身,拜道:“臣以為大繆!”

  他彈力彈自己的衣袖:“老朽亦為百工之屬…”

  這位漢室日者,天下公認的《易》學大師,兼任神棍界總瓢把子。

  是一個性格乖張而且嘴巴從不留情的主。

  想當年,賈誼賈長沙拜會這位日者,結果被他從上到下,噴了個體無完膚,臨出門還‘芒乎失色,悵然噤口不能言。’

  而在司馬季主心里,他一直是覺得滿朝文武,都是垃圾!

  正如他當年對賈誼所說: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而鳳皇不與燕雀為群!

  用句后世的話就是:不要誤會,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雞!

  而他確實有這個底氣,也有這個資本。

  滿朝文武,上下大臣,無論是誰,在他面前,都是晚輩!

  在北平文候張蒼故去之后,當世就只有楚國的申公和濟南的伏生,還有雒陽的鳴雌亭侯許負能與他平輩論交。

  其他人…

  是龍給他盤著,是虎給他蹲下!

  他這樣的人,本來就當是歷史長河之中一顆劃過的流星。

  但,現在,司馬季主被劉徹拿著天官書和律書的編纂事業給吊起來了。

  司馬季主雖然不愛名利,也無意官爵。

  但他這樣的人,卻必然逃不開‘繼往圣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的誘惑。

  如今,司馬季主起身而出。

  張寄頓時就有些口不能言了。

  誰敢與這位打嘴炮?

  滿朝上下,恐怕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當年賈誼賈長沙號稱嘴炮無雙,斗遍天下。

  還不是在這位面前乖乖俯首稱臣?

  賈長沙都不是對手,誰又是對手?

  僅僅是接觸這位‘日者’的雙眸,張寄就感覺有些背脊發涼,菊花微癢。

  而司馬季主,卻根本沒有將張寄這個晚輩后學瞧在眼里。

  戰斗力不足五的渣渣,也不值得他用什么力氣。

  他只是簡單的站在那里,平淡的道:“吾卜者也,卜者,百工之雜業也…”

  然后他才拿眼,看了看左右,問道:“誰愿來與老朽一辯?”

  當世之中,除非蘇秦張儀復生,范睢陳軫并起,不然他司馬季主還真不怕誰!

  論起談玄論道。

  誰敢跟他來較量!?

  當世的《易》學家們,不是他的徒子徒孫,就是曾經在他門下聽講過的。

  而在其他人看來,司馬季主的出現,讓他們渾身難受。

  這太欺負人了!

  差不多就是小學生們在上數學課,正在撓頭搔首,糾結于十三乘十三該怎么計算的時候。

  忽然,教室里來了一個高中生。

  這個高中生還恬不知恥的在黑板上寫了一道微積分的題目。

  麻蛋,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即使是地位崇高的特進元老們,也是人人面面相覷。

  萬石君石奮,甚至將脖子都縮起來了。

  司馬季主,就像長坂坡前的張翼德。

  讓人根本不敢接招!

  但,司馬季主并非孤軍作戰。

  在殿中一側,特進元老的行列之中,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章武侯竇廣國,此刻也站了出來,對著劉徹微微恭身,道:“陛下,老臣近年來潛修歧黃之術,也算是百工之人,若有人質疑百工不能為官,臣愿與他分說分說…”

  說著,這位漢室的傳奇人物,當年差點死在黑煤窯里的窮小子,竇太后的胞弟,露出了他那口殘缺不全的牙齒,面帶笑容的說道:“老臣出生卑賤,臣先父當年,曾經也不過清河一匠人而已…”

  這就有些實在是太過分了!

  就連劉徹也有些不忍心了。

  至于文武百官,則不得不全體出列,拜道:“安成候慈孝無雙,安成夫人德被天下,臣等豈敢妄議!”(注1)

  開什么玩笑啊!

  誰不知道,東宮太皇太后自幼失孤。

  家境貧寒至極,以至于章武侯年幼之時,被賣給了人販子。

  其后幾經磨難,差點還死在黑煤窯。

  這個事情,誰敢去觸碰?

  就不怕東宮發飆?

  板子打下來,恐怕就是丞相也hold不住!

  但此事卻沒有結束。

  郅候薄戎奴,也站出來,望著群臣,道:“吾先祖父靈文候老大人,也是一織履者…”

  然后,他與章武侯微微一對視。

  薄竇外戚,苦群臣公侯幾十年了!

  想當年,薄戎奴之父,薄昭被這些家伙天天堵在門外唱喪歌,不得已飲毒酒自盡。

  這個仇,博戎奴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至于竇廣國,那就更好理解了。

  他當年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出任丞相了。

  太宗皇帝連任命詔書都寫好了。

  結果,就是這幫公侯大臣成天在外面喧嘩,逼得他不得不婉拒相位,只能宅在家里修仙。

  現在,逮著機會,自然要找個場子回來。

  更何況,外戚撐皇帝,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此事,看上去雖然是胡攪蠻纏。

  但,政治不就是如此?

  難道,就只準士大夫公卿列侯們胡攪蠻纏,還不許外戚也學習學習?

  和尚摸得,貧道就摸不得了?

  而竇廣國和薄戎奴這么一鬧。

  劉徹的四大金剛立刻就坐不住了。

  “吾先父舞陽武侯,屠狗之輩爾!”舞陽侯樊市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就跳出來。

  馬屁精嘛,任何時候都敢于拍馬逢迎!

  他瞪著一雙眼睛,打量著群臣,問道:“可有人以為吾父不能為官乎?”

  中水候呂青肩也不甘人后,跳起來:“吾先祖馬童而已,可有人不滿乎?”

  而在馬屁精后面,新興列侯們也看出端倪來了。

  許多人都在心里暗道:“原來此乃表忠也!”

  那還等什么?

  他們的爵位和地位以及富貴,都是當今天子給的。

  不忠于天子,難道要去跟逆臣們為伍?

  于是,十幾位列侯立刻跳起來,拿著眼睛瞪著群臣,一副‘陛下請下令,臣等即刻清君側’的架勢。

  士大夫們在這些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將軍校尉面前瑟瑟發抖。

  要知道,殿中就有三百執勤衛士,殿外還有羽林衛、虎賁衛在侍衛。

  雖然當今天子還不至于叫衛兵,用武力來教育群臣。

  但,只是想想這個情況,大家就亞歷山大。

  許多人都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畢竟,直言勸諫雖然好,但,前途和身家性命更重要。

  當然,也有硬骨頭。

  但,這些硬骨頭僅僅是看到司馬季主的身影,也是瑟瑟發抖。

  司馬季主,就是在世的屠龍寶刀。

  南方的申公和伏生這樣的人物不出來,誰敢與之爭鋒?

  只是,皇帝這么玩,太欺負人了!

  大家心里都是滿腹委屈。

  劉徹也知道,現在這樣,確實有些欺負人。

  無法讓人心服口服。

  但他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畢竟,最開始,他只是想讓司馬季主來壓場子而已。

  現在看來,這哪里是壓場?

  分明就是屠殺!

  而且是裸的屠殺!

  士大夫公卿潰不成軍,幾乎沒有說話的膽量和底氣了。

  劉徹現在總算明白了,為何秦始皇當年可以一言九鼎,沒有任何人敢反對和抗議。

  看著那些魁梧的列侯們,還有殿中怒目圓睜的衛兵們。

  士大夫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敢說話,還敢反對。

  那他們就不是一般人了。

  而是比干、介子推!

  當然,這樣強行通過決議,其實,弊大于利。

  而且還會埋下禍根。

  甚至可能讓劉徹自己沉迷于權勢的旋渦之中不能自拔。

  劉徹很清楚,作為皇帝,他假如想要做一番大事業。

  那么朝野的團結和人心的安定,就是他必須維護的。

  尤其是制度和傳統,最好輕易不要去破壞。

  破壞了,再想建設,那就太難太難了!

  所以,劉徹適時的清了清嗓子,首先對司馬季主和竇廣國以及薄戎奴恭身道:“三位愛卿請先回座…”

  接著他又對馬屁精和那些站出來的親信列侯將軍們說道:“諸卿也請安靜!”

  當然,心里面,劉徹還是很爽的。

  “也不枉朕這些年來的培養和扶持了…”望著馬屁精們和列侯們,劉徹心里滿意極了。

  但,今天的事情,不需要依靠這些人。

  因為,劉徹還有殺手锏!

  注:竇太后的雙親被封為文成候和文成夫人葬在清河郡觀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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