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冰雪開始融化,群山與平原,慢慢的被綠色所覆蓋。
從新化城里,駛出一整隊的騎兵。
這些騎兵帶著獵犬還有濊人馴養的獵鷹,顯然,這是一隊出城尋找獵物的騎兵。
如今已經榮升成為護濊軍隊率的張起,是這次出城巡視的帶隊軍官。
“這長安城來的貴人還真挑剔,這還沒開春呢,就嚷嚷著要吃熊掌…”張起嘴里不滿的嘟囔兩聲。
這新化這邊,熊很多。
去年夏天的時候,整個護濊軍就獵殺了數百頭公熊。
肉被曬干后變成了冬天的食物,皮毛割下來,硝制后,賣給了從中國來的商人,至于熊掌 當然成了護濊軍的軍官跟新化城里的官吏、濊人貴族的盤中餐。
但,春天去哪里找熊啊?
這冰雪都剛剛融化,恐怕熊都在洞里冬眠,根本不會出來。
即使有出洞的,就那痩得皮包骨,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甚至就連皮毛也干癟癟的熊,能有鳥用?
一般要殺熊,就應該趁夏秋之季。
那時候的熊,又肥又大,皮毛有光澤,殺上一只,就能夠一兩百人吃上好幾天了。
但沒辦法。
這長安城新來幾位大爺。
祖上動不動不是萬戶侯,就是外戚。
帶頭的兩位,更是當今國舅。
護濊軍上下,除了都尉薄世外,誰惹得起?
大爺們要吃熊掌。這護濊軍還不得麻溜去殺熊?
“隊率別發牢騷了,人家以后。可是咱們的頂頭上司了,可能少不得。要給人家效命…”張起的一個什長安慰道:“再說了,陛下去歲下詔,將咱們護濊軍的地盤擴大了好幾倍,薄都尉的意思,讓咱們借著這個出門的機會,去北邊,探探路,看看那邊都有些什么!”
張起聞言,點點頭。將視線投向北方。
在過去,護濊軍主要是向西方探索。
畢竟,西方那里是夷狄的活動范圍,而向東是朝鮮、真番,至于北方?
濊人都很少去那邊,據說,那里更冷,常年都是冰雪不化,只有夏天才適合人居住。
自護濊軍在這新化扎根以來。除了去年,派出了一支小型探險隊,沿著黑水上溯了幾百里去探源外,基本沒有向那個方向探索過。
但。長安的天子一紙詔命,閉著眼睛把自新化為中心的千里山河全部劃到了新成立的懷化郡治下。
還派來了幾個大爺來實邊。
大爺們的到來,護濊軍上下是即喜且憂。
喜的是。這幫大爺不是兩手空著來的。
兩個國舅爺,除了帶來了一幫狐朋狗友。酒肉兄弟外,還帶來了政策、資源跟人力。
旁的不說。單單是今年,護濊軍就得到了一個五千人的補充。
且是優先級別等同于野戰軍團的補充。
這意味著,護濊軍將迎來一批以良家子、北地騎士這樣的高素質兵源。
有了這樣高素質的補充兵源,護濊軍在未來,就有了成長成為細柳、棘門這樣的老牌精銳常備軍的潛質。
這對護濊軍上上下下都是極大的利好。
最大的好處,當然是莫過于終于拿到了朝廷正式認可的正規野戰駐屯軍的資格。
要知道在以前,護濊軍護濊軍,顧名思義是保護濊人而臨時設置的作戰部隊,使命完成后,就會裁撤。
所以,以前,護濊軍上上下下,都是很沒安全感的。
誰知道哪一天,上面的人覺得,新化已經不需要護濊軍了,解散護濊軍衙門,就地遣散士卒將官,那大家豈非白忙活這么久了?
但現在,再也不用擔心上面發瘋,一紙行文就要編遣整個護濊軍了,這飯碗算是鐵打的了。
憂的卻是,這幫大爺太難伺候了!
他們到新化不過月余,就將新化城里鬧的雞飛狗跳。
最開始,他們發現濊人馴養的獵犬,特別有趣,一個個都成了犬科專家,成天往濊人貴族那里跑,盯著人家馴養的獵犬,一個個流著哈喇子。
然后,這幫紈绔子,居然把濊人養的獵犬,賣去了長安。
據說,價格最高的一頭,直接在長安賣出了五百金的高價。
搞的現在濊人也知道,自己養的狗,特別值錢,再也不能愉快的吃狗肉了…
另外這幫紈绔子,來到新化后,就帶壞了新化原本淳樸的民風。
從前,新化城里,可謂是一片安靜祥和,貴族士民,比鄰而居,從無喧嘩斗毆,環境無比河蟹。
現在呢?
成天不是斗雞斗狗,就是蹴鞠博戲。
濊人貴族從上到下,全部倒在來自長安的全新娛樂之中。
滄海君金信,甚至想花一千金,跟懷化郡郡尉成須求購僰奴。
城里面的濊人貴族,更是在賭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張起甚至聽說,連子錢這種原來在新化城里絕跡的買賣,如今都已經出現了…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
若只是這樣,那倒也算了。
畢竟貴人比較會玩,那是理所應當的,只要不影響下面的人,那也就無所謂了。
但問題是,這幫大爺的到來,還帶來了懷化城的問題。
懷化城假如建起來,護濊軍里有一部分就要去懷化駐扎。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將來要聽命于幾個從長安來的,毛都沒長齊,不過是有父祖輩余萌的家伙的命令,護濊軍上下,就沒幾個念頭通達的。
漢軍中尚武之風極烈。
士卒將校基本只認拳頭,不看家世。
畢竟,家世再牛逼。假如本身是個廢柴,那么上了戰場。可能會帶著大家伙一起跳進坑里去了。
只有有真本事的人,才能帶著大家伙活下來。撈戰功,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
譬如,當初薄世初到新化,也是花了好大力氣,一點一滴的才慢慢用事實說服軍中上下,真正具備威權。
所以,軍中上下,現在是誰也不愿意自己將來要被劃歸到那兩位國舅手下。
想著這些事情。張起了感覺頭都大了。
這次,他奉命出來獵熊,順便探索地理,這個命令背后,未嘗沒有護濊軍中如今激烈博弈的存在。
要知道,那幫貴人公子哥,一到新化,就開始忙著攬權,什么都想插一手。錯非坐鎮新化的是同樣是外戚的薄家公子,恐怕,根本壓不住這些家伙。
“要不我們走遠一點?”張起對著自己的部下們道:“咱們沿著黑水,溯源而上。能走多遠,走多遠,等干糧吃完。咱們再回程?”
張起的什長們一聽,這個主意不錯。
新化城里。現在的氣氛太詭異了。
左右,陛下派出的巡視團已經在路上了。大家伙先遠離新化這個是非之地,等巡視團到了再回來。
“一切皆從隊率之命!”什長紛紛道。
“善!”張起一揮馬鞭:“就這么定了!”
半個月后。
張起一行人,牽著戰馬,出現在了一片山谷之中。
算算時間,如今,差不多已經到了春三月了。
在邯鄲,這樣的時節,已是艷陽高照,漫山遍野都開滿了杜鵑花。
哪怕是新化,現在這刻也已經是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之時。
但,在這里,在這陌生的北方山谷之中,卻依然是肅殺的嚴冬。
寒風呼嘯,吹在人的臉上,凍的張起都有些打抖索,至于馬兒們,更是凍出了鼻涕,甚至有的馬的鼻涕已經被凍成了冰菱。
山巒上甚至還覆蓋著昨夜大雪留下的積雪,但山谷之中,卻有些十分違和的小花,倔強的在寒風中挺立。
“這個鬼地方…”張起揚了揚馬鞭,罵罵咧咧的說道。
這半個月,他帶著自己的部下,整整一個隊率的騎兵,沿著黑水河,溯源而上,一路翻山越嶺,披荊斬棘,來到了這里。
張起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干出這樣瘋狂的事情出來。
但顯而易見,哪怕是走到現在這里,現在這個地方,張起也知道,這里,還遠遠不是黑水河的源頭。
最多,屬于上游地帶。
張起試著用力將手里的劍插進土地里,結果他發現,鋒利的寶劍插進的地方,全是結冰的土壤。
“這地方連地下都是冰…”張起摸了摸鼻尖,表示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土壤里都是冰,這就意味著,這些土地根本不適合耕種。
既然不適合耕種,那就等于沒有任何價值。
想到這里,張起就有些索然。
“原以為還可以立些功勞…”吐了口唾沫后,張起對自己的部下下令“就地扎營,派人去山谷的河里打點水來,準備埋灶做飯,吃頓熱的,咱們就回程,想必…巡視團也應該到新化了…”
將士們一聽,頓時歡呼起來。
這半個月的旅途,簡直是地獄一樣的行軍。
越向北越冷。
錯非大家現在已經有了一定的抗寒能力,軍服里也都裹了獸皮,更帶足了取暖用的酒。
不然,根本走不到這里。
實際上,在幾天前,大家伙就不想繼續走了。
要不是張起連哄帶騙,還許下了回程路上,帶著大家多多打獵,硝制皮毛,不然,士卒們早就不干了。
要知道,從七天前開始,這支漢軍的探索部隊,就已經沒見過任何一個人了。
哪怕是野人都沒有。
可以想象,這個荒原,是多么的荒蕪。
“也不算完全沒有功勞…”張起翻著自己一路上繪制的簡易地理山川河流圖。
這就是他跟他的探險隊,半個月來的最大收獲。
“有了這個,薄都尉應該會很高興…”張起在心里想著。
正沉思之時。張起忽然聽到遠方傳來了一聲尖叫。
張起立刻收起那些地圖,抬頭看向遠方。問道:“發生了何事?”
“隊率,還不知道。可能是派去取水的士卒發生了意外?”有什長說道。
“王三郎,你娘的鬼嚎個什么啊?”另一個什長更是毫不客氣的開罵了,他用著代地的口音,沖著山谷中那河灘所在的地方大嚷:“取個水而已,難不成水里還能有妖魔不成?”
看樣子,派去取水的士卒是這位什長手下的人。
漢軍素來有將來自一個地方的士卒,編為一個什伍的傳統,這樣,什長、伍長跟士卒都是同鄉。彼此熟悉無比,感情深厚,在戰場上,同袍之情就會更加濃厚。
“什…什…什長…”過了一會,張起就看到,有兩個士卒屁滾尿流的從山谷中的河灘處向自己等人所在的地方跑來,這兩個人手里好像捧著什么寶貝。
“怎么回事?”張起對那個什長吩咐:“去問問看,發生了何事?若沒有個合適的解釋,軍中喧嘩。擾亂軍心,按法是要杖責的!”
“諾!”那什長揮拳在胸口一禮,然后就迎上那兩個正跑上山坡的士卒,問道:“到底怎么啦?死爹還是死娘了?嚎什么嚎?”
讓張起看了。不禁有些好笑。
他的這個什長,看上去是個大老粗,但其實細的很。
譬如現在。罵歸罵,但護犢子的心理。卻昭然若揭。
恐怕,他已經在尋思著怎么給自己的兩個同袍脫罪了。
對此。張起也樂做個順水人情。
這也是漢軍的傳統了,隊率,靠的就是跟什長、伍長們打成一片,稱兄道弟,來達到拉攏跟團結的作用。
一個好的隊率,能做到讓他麾下的什長伍長,全部將他看成長兄一樣可靠的依靠。
作為從一個士卒爬到隊率位置的張起,豈能不知道這一點?
然而那兩個士卒卻不知道怎么了,說話都結結巴巴,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或者說太過于離奇的事情一樣。
“什…什…長…長…”其中一個老半天,都憋在什長這兩個字上。
至于另外一個更是緊張的牙齒都在打顫,兩條腿可能是因為恐懼或者興奮,而有些不聽使喚了。
但這個士卒卻有些急智,他發現自己緊張的說不出話后,干脆伸雙手,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此人的雙手一直緊握在一起。
然后,他緩緩的松開。
他手里抓著的是沙子。
準確的說是河沙。
但是…
當這些河沙隨風飄落,一些金燦燦,亮閃閃的小結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下子就晃得所有人的眼睛都迷離了起來。
“什…長…我們發財了!”那個一直結巴的士卒終于不結巴了,他一屁股坐地上,似哭似笑,癲狂無比的道:“河里全是這種沙子…全部都是,這條河里,整條河的沙子里都有金子!”
“都不用淘金…”這個士卒也伸開了他緊握的雙手,將那兩團還帶著淤泥的河沙,呈現在眾人面前:“拿個篩子一篩就能出金沙了…”
這些帶著的河沙攤開來,一些顯而易見的黃燦燦亮閃閃的小可愛從沙子里顯形。
雖然它們很少,可能一千粒沙子里,也只得一粒。
但是…
張起站起身來,看著這條在這個山谷中蜿蜒前行的河流。
這條河里的沙子到底有多少呢?
張起頓時感覺呼吸困難,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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