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功縣回轉長安,在半路上,劉徹接到了來自新化的報告。
看完報告,劉徹就將王道喊過來,吩咐下去:“派幾個人去新化,去將出使使團上下的成員全部核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回來再稟告朕知!”
“諾!”王道點點頭,表示記下了這個事情。
劉徹轉手將報告塞給顏異,命令道:“存檔罷!”
這個報告里所報告的出使烏恒,結果去了鮮卑山做客的經歷,有些意思。
但也僅僅是有些意思而已。
對如今的世界局勢而言,新化、朝鮮、烏恒、鮮卑,都是邊緣一角中的偏遠角色。
就好比后世的地球,非洲黑叔叔打生打死,也不過是在ccav新聞聯播里占個幾秒鐘的片段,其重要性,甚至趕不上米帝家里的一場死傷不過幾人的校園槍擊案或者公共事故。
東北和遠東地區,就是目前世界格局中的非洲。
其地位和重要性,不僅僅低于北方的匈奴,也低于南方的三越,僅僅比蜀郡那邊的西南夷稍稍高了一個檔次。
身為皇帝,劉徹甚至都懶得去考慮鮮卑和烏恒人之間的問題。
只是,作為穿越者,劉徹清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永遠都不可信,所以,面對任何游牧民族,他都會都留一個心眼。
就是之前濊人跑來長安跪舔他,他不也是防著的嗎?
所謂,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對于異族,永遠保持警惕,才是一個正常的統治者應該做的事情。
“匈奴人哪里。怎么樣了?東胡王有沒有發回點什么有用的情報?”劉徹對王道問道。
“回稟陛下,奴婢前些時候去了繡衣衛,據繡衣衛匈奴司都尉所言。目前并無確切情報,只是有些風聲。說匈奴今年將大會龍城!”王道立刻就報告說。
繡衣衛在前不久,剛剛完成了重新組織。
劉徹將自己的狗腿子,垣候劉賜,提拔為了繡衣衛的第一任都督。
這個從河東時期開始,就無腦跪舔劉徹的匈奴歸義候,終于攀至其人生的巔峰。
雖然,他這個都督,其實就是個擺設。只有個名頭和招牌,半個實權也沒有——這也是劉徹最新做的一個嘗試,即將某些部門的主官,用一些聽話懂事的列侯充任,讓他們當個雕塑、木偶,而實權卻給那些年輕、能干,但缺乏資歷和背景的寒門子弟。
目前的太仆和繡衣衛,就是這種想法下出現的產物。
目前,繡衣衛被劉徹拆分成了三個不同職能的司曹。
即專責負責國內民間豪強和地方民生事務監督的‘刺部’,以及專門督辦和查探官員貴族士大夫的‘大夫部’。另外就是專門負責對外情報收集和策反工作的夷狄部。
而夷狄部中,目前實際上只有一個機構在運轉,這就是匈奴司。
匈奴司目前。擁有數百位熟悉匈奴情況的細作。
這些人都是歷年來被漢室策反或者從匈奴歸附漢室的各種夷狄部族中的貴族。
聽完王道的話,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對匈奴國內局勢的變化,劉徹極為關心。
他現在就等著伊稚斜跟軍臣反目,為此,劉徹甚至都沒有催伊稚斜馬上履行承諾,將烏孫人安全送到長城內。
但到現在,伊稚斜跟軍臣這兩方,都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
這就讓劉徹有些不安了。
軍臣不是笨蛋,伊稚斜也自然不是傻瓜。
出使的使團。出了這么多‘意外’。
無論軍臣還是伊稚斜,顯然都知道。那些編造的理由和借口,只能忽悠忽悠下層的貴族。對上層來說——你他媽撅一下屁股勞資都知道你要拉什么了。
還想忽悠勞資?煞筆嗎?
更何況,軍臣想弄死伊稚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然,也不會故意派伊稚斜來中國找死。
如今,有了個這么好的借口,軍臣居然沒有去找茬?
這很不科學!
更不科學的是,伊稚斜居然還大搖大擺的回到了龍城。
龍城是什么地方?
匈奴祖先和先王的墓地所在,這樣的地方,無論在什么政體結構中,都必然是會被國王、單于、皇帝牢牢控制的地盤。
不然,誰放心去一個不被自己控制的區域祭祖?
但伊稚斜偏偏一頭撞進了龍城,搞的劉徹都快懷疑,這個伊稚斜已經改邪歸正,決定犧牲小我,為匈奴的中央集權和部族團結,獻出自己的生命了。
“命令繡衣衛密切關注,一有情況,立刻不惜代價,以八百里加急回報給朕!”劉徹吩咐下去。
作為皇帝,劉徹不得不考慮,萬一軍臣跟伊稚斜媾和,達成妥協的預案。
而這,并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畢竟,這兩個匈奴的實力派,存在媾和的可能。
只要軍臣愿意立伊稚斜為左賢王,甚至,哪怕是個右賢王,兩者的分歧和仇恨,都能立刻消弭。
劉徹可不相信,軍臣,會沒聽到一些什么漢室的變化的消息。
兵法有云:料敵從寬。
劉徹也不得不從最差的情況來準備應對之法。
正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身旁的王道,卻看準了機會,跪下來拜道:“啟奏陛下,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說…”
劉徹凝視了王道一會,然后問道:“什么事情,說來看看…”
“陛下,事關隆慮候…”王道叩首道。
“陳蟜啊…”劉徹揉了揉太陽穴,感到有些頭疼了。
陳蟜跟他哥哥陳須,歷來就是漢室逗比外戚二人組。
這兩個家伙逗比到什么程度?
歷史上,他們的母親前腳剛掛,后腳兩兄弟就為了爭家產撕破了臉皮,相互打對方小報告。
最終。雞飛蛋打,一拍兩散,兩個渣渣全部被自殺。
目前。上有竇太后壓著,下面還有館陶在撐著。逗比兄弟還是比較老實的。
一般頂多就是打打法律擦邊球,干點仗勢欺人的勾當。
若非必要,劉徹也懶得去管這兩個逗比表弟的事情。
但王道既然都站出來,要趁著這個外出巡視的機會,悄悄的打陳蟜一個小報告。
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陳蟜這次確實是犯眾怒了。
漢室上一次由宦官打外戚小報告的故事,還是發生在幾十年前,高皇帝統治時期的事情。
年代太過久遠,背景太過復雜。所以已經不具備參考價值。
“說說看吧…”劉徹揮揮手道。
老實說,劉徹有時候,真有種將陳蟜兄弟塞進一個火箭里發射到外太空去的沖動。
從去年開始,陳須陳蟜兄弟,就開始沒節操了。
也不知道是叛逆期來了的緣故的原因。
反正,這兩兄弟最近在長安勛貴圈子里的名聲都已經臭不可聞了,就連薄竇外戚都表示——吾等羞與此輩為伍!
為什么?
因為,去年后九月(顓頊歷中的所有閏月全部安排在九月后,稱為后九月),這兩兄弟收了關東某個豪強兩百萬錢的賄賂。本來是答應要幫對方免于遷徙關中的,但,很顯然。這兩兄弟的面子不夠,事情沒辦成。
按照勛貴們的潛規則,既然事情沒辦成,那肯定要退錢。
但這兩個逗比,卻死拖著不退。
那位豪強很顯然拿兩位外戚勛貴是一點也沒有。
于是,就將這個事情宣揚出去。
然后,迫不得已,陳須兄弟才不得不在自己老媽和輿論的壓力下,乖乖把錢還給了對方。
但就是這樣。他們還是耍了個心眼。
本來,對方給的都是貨真價實的五銖錢。但陳須兄弟還回去的,卻全部是已然不能流通的四銖錢甚至三銖錢。
坑的對方真是淚流滿面。卻又有苦難言。
而整個長安勛貴圈,也紛紛覺得,這兄弟太不要臉了。
于是,紛紛跟他們劃清界限,甚至館陶都覺得,他們干的太過分,將他們關了半個月禁閉,又派人給那位富商送上一百金的補償,這才把事情了結。
“陛下,事情是這樣的…”王道跪著說道:“雒陽師氏不是捐了一條軌道嗎?”
“嗯?”劉徹點點頭:“難道隆慮候還敢打這個軌道的主意?”
“這倒不敢!”王道埋頭道:“只是,奴婢聽說,隆慮候不知怎的,在軌道所過的地方,大買田地,然后拿著這些田地,跟少府要錢,前后,已有數百萬錢,為其以此種說法要到…市井之間,因此多有流言及憤慨…”
媽蛋!
劉徹聽完,一屁股就坐了起來。
想不到陳蟜這貨,居然學會這一招!
“命人立刻去館陶太長公主府邸,讓人將館陶太長公主延請入宮,朕要跟姑姑好好聊一聊!”劉徹想了想,就吩咐下去。
然后,劉徹看著王道,又看了看一直駕車,跟在天子攆車附近的少府劉舍,嘴角露出些冷笑。
很顯然,王道這個小報告,根本不可能是他自己要打的。
王道的良心若是真這么好,真是這樣嫉惡如仇,那他就應該天天蹲在繡衣衛,專門去盯著那些貪官污吏的黑材料了。
很顯然,這是有人指使的。
雖然看上去,劉舍的嫌疑很大。
但,劉徹覺得,就算再給劉舍十個膽子,沒有自己的暗示,劉舍也不可能去跟陳蟜剛正面。
那可是得罪太后的活計。
如今朝廷里,有這個動機的,恐怕也就一個御史大夫晁錯了。
“晁錯這個御史大夫,是不是干的太久了?”劉徹心里想著。
表面上看,似乎晁錯想的很好,出發點也不錯。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內外勾結、串聯,你想做咩?要造反嗎?
所以,歷史上,常常會看到,很多臣子,原本出發點不錯,但皇帝就是不領情,反而倒打一耙。
原因就在這里了。
皇帝考慮問題,跟臣子考慮問題,以及百姓考慮問題,都完全不同。
皇帝要考慮國家的穩定,政權的延續以及政治的平穩,而大臣則只想忠君或者忠于自己的職責什么的,至于百姓,只想一日三餐,吃飽肚子。
好在劉徹的心胸還是很寬廣的,至少他自己覺得,能開一艘輪船了。
對此,劉徹也沒有生氣,更沒有對王道說什么。甚至就連對晁錯的不爽,也只是一剎那。
畢竟,這宦官跟朝臣勾勾搭搭,在漢室,也算是傳統了。
這個傳統,有好有壞。
好的典型,像前代的北宮伯子,屢次建言和給大臣搭橋,促成了許多著名政策和改革。
而壞的,無疑就是后來小豬的那些宦官們了。
欺上瞞下,甚至勾連外臣,陷害太子,導致劉據自殺。
總之,劉徹始終覺得有什么樣的皇帝,就有什么樣的宦官。
因此,劉徹心里也只是稍稍有些不爽。
在傍晚時分,劉徹回到了未央宮,緊接著,館陶太長公主劉嫖就喜滋滋的進宮了。
“皇帝忽然叫姑姑來宮里,有什么事情嗎?”劉嫖一進面就很是大方的問道。
“姑姑請坐…”劉徹看著自己的丈母娘,眼前一黑,老實說,若有可能,劉徹可不想要這么一個貪婪成疾的丈母娘,但沒辦法,這就是現實,為了皇位,他不得不付出一些代價。
等劉嫖落座,劉徹就道:“今日請姑姑,是有個事情,想跟姑姑說一下…陳須、陳蟜,兩位表弟,都已經加冠成家了,朕覺得,是時候委以重任,加以磨礪了!”
“古者人臣之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以功定社稷者曰勛,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是故書云:協和萬國是也!陳須陳蟜兩位表弟,常年在長安,生于富貴,長于安樂,未知疾苦,朕覺得,這是不行的。不經風雨,怎成大樹?不歷寒霜,不為棟梁,朕覺得,應該讓兩位表弟去漢家最艱苦的地方,鍛煉鍛煉,不知道姑姑意下如何?”
對那兩個表弟,劉徹現在是打不得,罰不得。
只能干脆像粟氏外戚們一樣,遠遠的打發到南方去,眼不見心為凈。
而且,陳家兄弟比粟氏外戚還難對付的是,這兩個渣渣,到了地方,可能會變成脫韁的野馬,反而闖出更大的簍子。
沒有辦法了,劉徹只好把他們往新化和朝鮮那邊塞了。
到朝鮮,陳須兄弟首先要面對的是劉武的寶貝兒子劉明,也算是勢均力敵。
而在新化,有薄世在上面壓著,相信他們也不太可能鬧出太大的幺蛾子,最多就是禍害一下當地的濊人跟烏恒、鮮卑什么的。
館陶卻不知道這些,她還以為,劉徹是真心想培養自己的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
正好,館陶也對自己的兩個兒子感到頭疼,不知道該怎么辦,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都沒什么作用。
既然皇帝想接盤,那正好!
于是,館陶點頭謝道:“既是皇帝的安排,姑姑自然滿意,一切隨皇帝的意愿罷,那兩個臭小子,是該磨礪磨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