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的時間都沒到,丞相周亞夫就帶著執金吾郅都和衛尉李廣急匆匆的趕到了溫室殿。
西域發生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每一個軍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是以,其實,在得知了情報后,漢室的將軍們,就已經在北闕的公車署等候天子的召見了。
在過去,中國對長城以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漢室的將軍,甚至都不知道,在匈奴人之外,還有著全新的世界。
大抵,在人們印象里,長城過去就是匈奴,匈奴過去就是世界的邊界。
但這兩年,隨著漢室偷偷摸摸的跟匈奴人做起走私買賣,同時,從匈奴嫁來長安的夏夫人的陪嫁隊伍里,也有著不少來自西域甚至更遠的世界所來的人。
漸漸的,至少朝臣們都清楚。
自身所處的世界有多大。
至于將軍們,更是敏感無比。
有關匈奴的地理和地圖,漢室就千方百計的通過各種渠道,獲得了不少。
對匈奴,對西域,對世界,中國不再懵懂,而是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
有了清晰認識后,烏孫的滅亡,就變得非常重要而敏感了。
哪怕是從沒有過領兵作戰經驗的執金吾郅都都知道,烏孫滅亡的背后,顯示出了極為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目前,匈奴的戰斗力,依然非常強。
原因很簡單,騎兵之間的戰斗,在通常情況下,只會打成追逐戰。
類似烏孫陷入伏擊圈,主力被全殲的事情,可以說是百中無一。
要知道,騎兵,很少會出現被人包圍的事情。
從平城之戰以來的歷次漢匈交鋒的經驗來看,匈奴人每次進軍,都會在先鋒廣撒探馬。偵查戰場情況。
想要埋伏一支騎兵,首先就必須清掃對方的游騎。
可問題是,這些游騎的警惕性非常高,稍微有蛛絲馬跡。人家立刻就逃之夭夭。
同樣的道理,能反推烏孫被伏擊的大略戰斗過程。
首先發生的,必然是匈奴游騎與烏孫游騎之間的戰斗,事實毫無疑問的告訴了漢室的君臣,匈奴人在游騎的戰斗壓制上。碾壓了烏孫人。
他們不僅僅全部消滅了烏孫人派出去的游騎兵,使之變成了一個瞎子,聾子,直至落入伏擊圈,也一無所知。
不然,稍微有所察覺的話,烏孫騎兵,早就跑的沒影了!
因此,在考慮了這個情況后,漢室的將軍們。都知道,自己的騎兵,依然非常稚嫩,與匈奴那些經驗老道,久經戰陣的騎兵比起來,中國的騎兵,就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孩。
“執金吾,衛尉,此番烏孫滅亡,匈奴人恐怕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某覺得,今年,匈奴可能會狹此大勝之威,凌迫中國!”周亞夫一邊走。一邊跟著郅都和李廣交流。
畢竟,無論郅都也好,李廣也罷,周亞夫都很陌生。
李廣還好一些,至少,三年前吳楚叛亂。李廣曾在他賬下聽命。
但是,也就那樣了。
李廣是東宮太皇太后的嫡系,除了軍務上的事情,周亞夫并不想跟他牽扯太深。
至于郅都,那就連交道都很少打了。
此君是先帝心腹,為了避嫌,周亞夫除了公務外,基本上跟郅都有過私底下的交流。
但如今不一樣了,這兩人,一個衛尉,一個執金吾。
在大將軍、太尉、車騎將軍空缺的現在,這兩個人就是目前漢室軍方在朝堂上的代表和話筒。
且又出現了這樣的大事,必須與他們形成默契。
“丞相說的極是!”李廣點點頭,如今的李廣,正值壯年,血氣方剛,是一個十足的憤青和對匈奴鷹派。
他對周亞夫恭身道:“末將已經決定,明歲請辭衛尉一職,去邊關為一郡守,只要能打匈奴人,陛下就算命我去上郡,我也心甘情愿!”
周亞夫聽了,有些哭笑不得。
李廣這貨當了衛尉以來,已經無數次在公開和私下的場合嚷嚷著要回長城邊郡了。
按他自己話的說是:在這長安,他骨頭都快生銹了。
而李廣此人,素來在漢室九卿中以忠厚憨直聞名。
簡單的來說,就是神經粗線,喜怒溢于言表。
“衛尉恐怕還得在長安繼續做幾年衛尉…”周亞夫低聲的道。
很顯然,只要東宮的太皇太后不放人,李廣哪都別想去。
天子不可能放他走!
李廣也是苦笑一聲。
實際上,即使是他這樣自以為是純粹的軍人的他,也明白了,自己和自己這個衛尉的官職,好像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泥潭之中。
東宮的太皇太后需要他來證明,東宮的權柄,依然如故。
而未央宮的天子,現在掌握了南北兩軍,自然不可能做出公然打東宮臉的行為。
看上去,李廣的地位,似乎牢不可破。
但實際上,李廣是有苦自己知。
他身上,已經貼上了東宮的標簽。
翌日東宮太皇太后歸天,那他會是個什么下場?
運氣好一點,回家種田,運氣不好,禍及家族。
當然,天子若是心胸寬廣,如同齊恒公用管夷吾一般,不以為忤,反而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只是…
當今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種會不計前嫌,一切唯才的天子。
這即位連三年都不到,就已經前前后后搞掉了接近十個列侯了。
李廣的密友,可憐的大鴻臚公孫昆邪,至今依然被放假…很可能,明歲的正月朝后,假如沒有意外,公孫昆邪就可以收拾行裝,回家種田了。
郅都在旁邊,沉默了一陣后,將李廣提起來的那個話題繞開,對周亞夫道:“丞相可是有什么想法?”
“嗯!”周亞夫點點頭,道:“吾想上奏天子,請天子開內庫,增撥五千萬錢的訓練經費!”
“我漢家騎兵,需要更嚴格和更好的訓練!”
漢室玩騎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幾十年的騎兵發展史告訴所有人,沒有錢,別玩騎兵。
一支標準編制的騎兵約兩千人左右。
一旦開始進行強化訓練,如跨地域機動和演練。
那錢就跟流水一樣。
今年,漢室在關中組織了一次一萬騎兵的拉練,前后約一個月,結果,開銷高達五百多萬錢。
這還是地方政府負擔了軍隊的衣食住行的情況下。
騎兵,對中國來說,就是一個吞錢的怪獸。
尤其是作戰狀態下的騎兵。
不僅僅馬要吃的金貴,雞蛋什么的,使勁加,就是人,一日兩餐,也必須有充足的肉食供應。
可,騎兵不練不行。
“另外,烏孫不是有一支殘兵,逃出了包圍圈嗎?”周亞夫目光灼灼的看著李廣和郅都:“吾欲讓東胡王和云中郡想辦法,將這支殘兵,接應回長城之內!”
“這存亡斷續,興滅國,繼絕學,圣人之政也!”
郅都和李廣相互看了一眼,內心都是忍不住的澎湃了起來。
接應烏孫殘部?
不得不說,周亞夫的這個想法確實很大膽!
但值得一試!
只是,這樣子一來,豈不是就要跟匈奴人撕破臉了?
天子會同意嗎?
但在考慮了之后,李廣和郅都都無法拒絕這個充滿了誘惑力的提議。
因為,烏孫人善養馬,而且熟悉匈奴的內部情況。
若能成功的接應到這支烏孫殘部,對漢室來說,顯然是一個無比美妙的結果。
有了烏孫人的幫助,不僅僅漢室的馬政會更加完善,騎兵的作戰能力也將得到大大增強。
更何況,烏孫人對草原的情況無比熟悉。
借助他們,或許能繪制出一個完整的草原地理地圖。
未來漢軍出塞作戰,就等于有一個保障。
因此,李廣和郅都不約而同的拱手拜道:“愿從丞相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