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化城的集體相親節目上演的時候,向西南,五百里的原衛氏朝鮮的疆域內。
一支由士兵和百姓組成的隊伍,在經過了漫長的旅途后,抵達了最終的目的地。
“這里從此以后,就叫細柳堡!”一位年輕的貴族公子,手持著一面繪有一頭張牙舞爪的滾滾的軍旗,將之插到此地的一個山陵上,拍了拍手,得意的對著左右說。
兩個從打扮上一看就知道是家臣模樣的男子站在這貴公子左右恭維著道:“少君侯英明!”
這貴公子得意的大笑兩聲,對這兩個狗腿子呵斥道:“還在這愣著干什么,快快去與我將堪輿拿來!”
不久,一副紙質地圖就在這年輕貴公子面前攤了開來。
“地方還不錯!”貴公子砸吧砸吧嘴巴:“就是荒涼了些…”
“父親大人命我來此擔任屯令,我得做出些成績出來,免得老有人說虎父犬子!”貴公子喃喃的道。
他的來頭極大。
他姓周名策。
大漢丞相、長平侯周亞夫,就是他的父親。
故丞相、開國太尉,就是他的祖父。
按道理來說,像他這樣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公子,完全不需要冒著風險,跑來這苦寒新拓之地吃苦。
周策完全可以在長安混吃等死,乃至于欺男霸女。
只要不作死,沒有人能動得了他。
但問題是,老周家自己有隱患啊!
首先,周策并不是長子。
他頭上還有個大兄,不出意外的話,將來能承襲長平侯這個萬戶侯的爵位的,只能是其兄長。
本來,僅僅只是這樣,那也就無所謂了。
但偏偏,當初,周亞夫凱旋班師。天子以其軍功,益封數千戶,改封為長平侯。
然而,條候的封國依舊保留。
這就有問題了。
周策有四兄弟。長兄自然不可能也不會來爭搶那個八千一百戶的條候。
剩下三兄弟,就都有機會了。
還不止如此。
按照法理來說,條候爵位和封國的有力競爭者,并不僅僅只局限于周策的兄弟。
他的堂兄弟們,同樣有機會。而且是極大的機會!
眾所周知,當初,周策的祖父絳候周勃育有三子。
長子勝之,次子堅,幼子亞夫。
起初,繼承絳候爵位的是長子周勝之,也就是周策的大伯父。
當時,周策的父親只能自謀出路,借著乃父的余萌從軍,其后轉任為河東郡郡守。
但。就在周亞夫擔任河東郡郡守的第二年春天,周策的那位大伯父周勝之,犯下殺人罪,結果被廢黷封國。
于是天降大禮包,周亞夫才得以寸功未立,就成為大漢列侯,還是食邑八千戶以上的頂級列侯。
但問題是,按照長幼次序來說,絳候的爵位,理應由周堅來繼承。
怎么輪也輪不到身子幼子庶出的周亞夫!
然而。這個事情是太宗孝文皇帝拍的板,周堅再怎么不服,也只能認下來,甚至還得裝出一副‘兄謙弟恭’的樣子。
那么問題來了。
當初‘絳候’這個爵位。當哥哥的可是二話沒說,就‘推讓’給了弟弟了。
現在,弟弟你有兩個封國。
是不是應該要還一個回來?
延陵季子在史書上固然是千秋美談,但那四位被季扎公子當成背景板和襯托其人格魅力的兄弟,恐怕就不那么好受了。
反正,周策覺得。自己要是不做點什么努力的話,很可能,自己的父親將來會請求天子,將‘條候’這個襲自絳候的爵位和封國,還給自己的二伯父一脈。
而天子肯定不會拒絕這樣的佳話出現。
更麻煩的是,周策的大伯父。
作為大漢開國太尉,有定鼎、迎立之功的丞相世子,周勝之的封國和爵位是被廢除了。
但問題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廢了封國爵位,但人家依然有關系啊。
當初,太宗孝文皇帝為了給寶貝女兒長公主劉嫖遴選夫婿。
周勝之就是候選之人,為此,周勝之甚至跟人大打出手,爭風吃醋,在長安鬧的沸沸揚揚。
雖然最后周勝之慘敗在他嘴里所說的‘貳臣之后,城旦之子’的堂邑候陳午。
然而,周勝之的付出,不是沒有回報的。
作為安慰獎,太宗孝文皇帝將一位公主下嫁。
而且,這位公主的生母,當年跟如今的東宮太皇太后關系很好。
更關鍵的是死的早——在太宗入繼大統前就病逝了!
更秒的是,這位公主在先帝即位前,也病逝了。
只留下了一子二女。
好吧,東宮太皇太后自從患上眼疾后,就越發念舊,越發的懷念故人。
周策的那位堂兄,借此東風,常常出入東宮,備受太皇太后恩寵。
去年,便被太皇太后特旨任命為東宮衛尉丞,今年夏四月,轉任為甘泉衛尉。
其實就是想辦法給故人之后發福利,誰都知道,周策的那位親愛的堂兄,壓根就沒去上過班,天天都是陪著東宮太皇太后,還有大長公主談心、說話,拼了命的巴結。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了。
東宮太皇太后,要是哪天忽然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哀家看著實在心酸,轉頭跟天子念叨兩句,然后天子沒有辦法,回頭找周策的父親念叨兩句。
周策的父親,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極有可能選擇,將條候的爵位和封國,還給周勝之的后人。
這樣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以上兩個原因的壓迫下,哪怕是長安城里最紈绔最廢物的家伙也知道,再不努力,自家老爹兩腿一蹬,自己就要跟榮華富貴說再見了。
周策當然不是什么廢物點心,紈绔子弟。
實際上,老周家的人,打小就是在軍隊里長大的。
雖然生活條件優渥。但周策幾兄弟也沒放棄鍛煉自己。
今年二十歲的周策,就生的極為高大,幾乎與乃父一般,身高有差不多七尺二寸。身子骨也很結實,騎馬、拉弓、射箭,都不在話下。
也就是周策的老爹周亞夫眼界太高,覺得自己的兒子們都是廢物點心,不類己。
實際上。周策兄弟四人,比起其他列侯家的兒子,都要出色許多。
至少,也屬于中等偏上。
所以,除了老大周韜穩坐釣魚臺,窩在長安不動外。
剩下三個,都已經開始活動起來,發動自己的聰明才智,為自己的未來而戰了。
而周策在思來想去后,決定選擇跟隨細柳營屯墾團。來到這朝鮮,建功立業。
兒子這么上道,當老爹的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所以,周策得到了他有生以來,來自父親方面最大力度的支持。
七位曾經跟隨乃父征戰天下的家臣,以及二十多位周氏的家奴,被其派來輔佐周策。
除了身邊這兩個是打小跟著周策長大的馬屁精外,其余人,都是各有專長和特長的人才。
有人是明于計算的會計師;有人是善于營造的工程師;還有曾經幫助周亞夫打點封國上下的家臣;更有那精于耕作的積年農稷之臣。
除此之外。少府方面也很給面子。
派來了三位農稷官以及一位負責溝通和傳遞信息的信使。
少君侯出去辦事,細柳營也很重視,直接從現役的軍隊里,抽調了整整一個隊的士兵來負責保護、協助少君侯屯墾。
就連這細柳屯的校尉。也是選擇了素來與周策走的比較近的一位隊率來擔任。
當然,周策心里也明白。
他在這里,要是干出了成績,那一切好說。
老爹肯定不吝給他更大的支持。
掌握著丞相府和國庫的老爹,雖然一般不會假公濟私,但他要假公濟私起來。天子都要嚇一跳。
但,只要他沒有表現出相應的能力,甚至把事情辦砸了。
周策同樣堅信,來自長安的調令,會迅速抵達這里,然后,現在這些聽命保護和輔佐自己的家臣、士兵,會立刻翻臉,然后把他押回長安,等待他的是軟禁和禁足。
對自己老爹的性格,周策非常清楚。
那位大漢軍神,長平侯丞相周亞夫,就是一個死要面子的倔強老頭。
看著地圖,周策很快就選定了未來的細柳屯,他所命名的細柳堡的營建地址。
就在前方十里外的一處河灘前的平原上。
那里依山傍水,條件非常好,是很好的宜居之地,而且靠近水源,也能方便農業生產,更重要的是——在離此三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個朝鮮的部落。
根據情報,那個部落有著七千多人。
這就意味著,周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優勢,從該部落獲得幫助。
這樣想著,周策就對身旁的兩個馬屁精道:“派去傳喚那個朝鮮部落的使者可回來了?”
至于該部落會不會拒絕他的要求,這個問題,周策從未考慮過。
因為就在兩百里外的朝鮮舊都,如今被稱作平壤,過去稱之為王險城的地方,駐扎著張羽統帥的一萬大軍。
未來的朝鮮王,來自梁國的中國宗室劉明,也已經在準備前來就國了。
整個朝鮮王國,已經是大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朝鮮百姓,自然也將變成中國百姓。
所謂部落這樣落后的體制,注定會被廢除,代之以郡縣制。
在中國的刀劍之下,朝鮮的部落和渠帥們沒有選擇。
“少君侯,應該快回來了吧…”一個狗腿子笑著道:“要不,仆去看看?”
“嗯,去罷!”周策揮揮手,這兩個狗腿子,只是來照顧他生活起居的。
真正要做事,還是得靠那些精干的家臣。
周策隨即將父親交給自己的家臣們都聚集起來,眾人圍著地圖,都看了看。
被劃給細柳營的這塊屯墾土地,還是很大的。
蘭臺的尚書們一筆劃下,就將這附近百余里的土地統統劃了進來。
雖然,這地方,比之中國的膏腴之地,遠遠不如。
但許多人眼里,也算不錯了。
最起碼,比上郡那個地方強多了。
更別說,還有一條河流從細柳屯中流過,灌溉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只是…
一位家臣看了看地圖,又舉目眺望了一下周圍的地理,眉頭微微一皺,道:“這衛氏也真是廢物,放著這么好的土地,不修渠道,不建道路,果真該亡!”
這話確實,在中國,類似這樣的風水寶地,早就被農民伯伯修滿了渠道,種滿了莊稼。
但在這朝鮮,卻是一片荒蕪。
甚至,就連人類的活動蹤跡,都很少見。
不過,這在朝鮮很正常。
萁子朝鮮滅亡后,篡國的衛氏政權,自稱‘被發左袵’,甘做夷狄,完全拋棄了過去的一切,在文化、生活等各個方面,全面向匈奴人看齊。
這成為了衛氏朝鮮滅亡的導火索。
當今天子最恨的,就是此類數典忘祖,背棄祖先的叛徒。
衛氏如今已是過眼云煙,衛家死的死,囚的囚,其國中貴族,更是盡數被押解到了長安。
這塊土地,全部的被漢室控制,直道從遼東郡開始向平壤延伸。
據說,未來還要在平壤以西的海疆,修建港口,駐扎艦隊,以船舶將朝鮮與齊魯聯系起來。
周策就聽說了,天子似乎有意,將魯地的孔家,遷一支到朝鮮平壤,教化朝鮮民眾。
只是聽未央宮的消息,天子似乎很猶豫,始終沒有下定決心,似乎是擔心什么兩千年后有棒子說孔子是韓國人之類的。
周策不太理解,天子擔心什么韓國。
韓國早就滅亡了好不好!
至于棒子,那是什么?
想著這些事情,周策笑了笑,對眾人道:“吾等即來此屯墾,就是要將這夷狄之地,變為中國之土,如故吳太伯、姜太公一般,化夷為夏,使千百年后,吾等子孫,能在此繁衍生息!”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為子孫后代計,諸君請助小子一臂之力,將這細柳堡,建設成朝鮮河東,東方南陽!”周策對著眾人深深一揖而拜。
假如只是建設一個城鎮,周策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里。
他的心很大,非常大。
他想要在這里,從無到有,建設出一個新河東,新南陽。
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
眾人聽了也是熱血沸騰。
吳太伯,姜太公,都是史書上的英雄,也是如今天子推崇的賢王、賢者。
兩人一東一南,將原本的夷狄之地,變成了諸夏之土。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在朝廷的宣傳下,士大夫們的‘教化情節’怦然發作。
此番屯墾,有不少人,就是主動請纓,甚至毛遂自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