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線 “你說的處理,是要殺人嗎?”
玄燁抬頭凝望著梁田田,眸子里帶著幾分與這個年齡不相符的老成。
梁田田蹙眉,自負的小屁孩最討厭了。
身為皇子還臭屁的小家伙更難纏。
深吸口氣,梁田田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表弟,怎么這么問?”她特意強調“表弟”兩個字,想要對方認清自己此時的身份。
果然,玄燁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宇間有懊惱一閃而過。
“表姐,凌旭大哥要怎么處置那個瘋婆子,是要殺人?”他盡量緩和語氣,依然顯得硬邦邦的。
進步不小。
梁田田倒是挺欣賞玄燁的,人家可不比他們家人,是含著金湯勺長大的,能對她一個小丫頭這么快就恭敬起來,哪怕帶著幾分不樂意,已然不錯了。
皇子不能得罪,不過小屁孩嗎,道理還是要講清楚的。
“玄燁怎么有了這樣的想法?”梁田田招呼他到自己跟前,拍拍身邊的位置。
玄燁有些猶豫,隨即輕輕坐了過去,跟梁田田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宮里的孩子,到底對人都存著一份防備。
“他那樣害金寶,難道不該死嗎?”玄燁說的理所當然。
梁田田暗嘆,果然是皇家的孩子,說話這叫一個不講理。
“咱們大乾朝的律法里可沒有一條規定,后娘管教兒子還是死罪的。”梁田田撇嘴,講道理嗎,還會怕他?
玄燁卻不依不饒的。“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吧,金寶當時才幾歲?她怎么下得了手?這是哪家的規矩,敢讓她一個繼室害主子了?”在宮里。他們這些皇子的地位可要比宮里那些女人地位高多了,父皇再寵愛哪個妃子,也不會有妃子這樣瞑目長大的害皇子,不然那就是死罪。
這還真是宮里出來的孩子,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那劉田氏既然嫁給了金寶的爹,那就是金寶的娘。你聽過哪家當年的管教兒子還要處死的?你別跟我說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人家劉田氏嫁給劉瘸子是明媒正娶的媳婦。你當在人牙子那花錢買的下人呢?”還主子,你怎么說得出口?
玄燁瞪大眼睛,似乎沒料到梁田田會這樣說。
“那她也是繼室。怎么敢這樣欺負人?”顯然還是沒懂。
“她做的是過分了,可說到底人家是母親,有管教孩子的權利。”梁田田嘆了口氣,突然覺得,給這孩子灌輸一些有用的想法也是不錯的。“我們也覺得她做的過分,所以里正最后基于道德的束縛還不是把他們兩口子趕出了老狼洞嗎。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畢竟大乾朝的律法里可沒有一條后娘虐待孩子要被殺頭的。就算是里正趕人。這還是眾位族老們一起商議的結果,不然劉家集合了人去里正那鬧,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說來說去,這還是封建社會的弊端,律法,始終是給高層服務的。
玄燁覺得表姐話里有話。偏偏他似懂非懂。
“做了那樣的事兒。就只是被趕走嗎?”玄燁問。
梁田田很有耐心的點頭,“是啊。就是這樣,還是大家伙心疼金寶,齊心協力的結果。如果劉家不是普通的莊戶人家,如果他們家在老狼洞頗有勢力,那這件事兒也就不成了。金寶到頭來也是白白挨打。就是當初,大家趕走了金寶那狠心的爹和后娘,他們也沒有要給金寶看病的意思,還硬是要把金寶賣掉…如果不是大家好心幫忙,金寶如今就是下人了。”
“你們當初不是買下金寶的?”玄燁似乎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他先是詫異,隨即釋然道:“你們家看起來日子過的不錯,十兩銀子應該不是問題。”韓家是御醫世家,就更不用說了。
梁田田卻苦笑,這位小皇子,還真是不知道民間疾苦啊。
看來,有必要讓他了解一下莊戶人家的日子。
“玄燁,你想錯了,當年我們家,吃飯都困難。”梁田田似乎陷入回憶,目光有些幽深。
玄燁安靜的看著她,也不催促。
“我們村子當年經過了一次戰亂,就是突厥兵來禍害來了一次,為此朝廷免了三年的錢糧,想來玄燁也聽過這件事兒吧?”
見玄燁點頭,梁田田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們娘剛走,爹在外面四年也沒有音信,我們家當時還沒有虎子,大哥也才十歲,球球當時還不滿十歲,就這么大。”梁田田比劃了一下,想到剛剛醒來時,趴在自己懷里那個軟軟的小家伙,唇邊不可抑制的笑意。
她有時候在想,或許,幾個小家伙才是她不加考慮就留下來的動力吧。
分家、采蘑菇、球球生病、熬過那個恐怖的冬天…一件件往事,梁田田沒有刻意去想,卻依然清晰在目。
旁邊玄燁先是小手握拳,在梁田田輕柔聲音影響下,仿佛成了這個家里的一員,跟著他們哭,跟著他們笑,跟著他們一起努力,跟著他們一起痛并快樂的成長,不知不覺間,梁田田眸子有些濕潤,玄燁更是眼圈通紅,淚水幾次不經意的滑落,他都不知道是為了誰。
房間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安靜下來,只聽到少年低低的啜泣聲兒。
梁田田深吸口氣,淚水在眼圈里打轉。她努力揚起臉,夕陽晃過,眸子里亮晶晶的。
玄燁抬頭,正好看到這樣的梁田田,心里沒來由的一震。
“表姐…”他低聲喃喃,這一刻的梁田田,極美。
梁田田瞥了一眼他哭花的小臉,促狹的捏捏他。“你啊,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十兩銀子,在莊戶人家都夠娶個媳婦了,表姐家里當時就幾個孩子。你當那銀子是那么好賺的?”手感不錯,估計這小子好東西也沒少吃。
沒來由的,玄燁臉蛋一紅,下意識的躲閃梁田田的魔爪,結果反而引得梁田田兩只手“惡狠狠”的捏了他一下,嘟囔道:“表弟。別那么小氣嗎。”心里卻想著:將來這小子如果登基。自己也算是欺負過皇帝的人了。一想到這茬,她心里就美滋滋的,剛剛那點兒小傷感瞬間隨風逝去了。
“表姐。男女授受不親。”玄燁臉蛋通紅,帶著少年人該有的羞澀。這一刻梁田田才絕的他是個正常小孩,卻有點兒早熟。
“你才多大啊,還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什么啊。”如愿以償的松開了他,梁田田撇嘴道:“小屁孩,人不大事兒還不少。你和球球他們一樣。都是我弟弟,捏捏你怎么了?”
果然,玄燁想到這兩天看到的,這位表姐似乎特別喜歡捏球球和虎子,頓時釋然了。不過臉蛋依然通紅,“那…男女七歲不同席。我都十二歲了。”努力強調自己不是小屁孩了。
“十二歲怎么了?”梁田田斜瞄著他。“十二歲就不是我弟弟了?十二歲你就成我哥哥了?”堵的玄燁啞口無言的。
“那…”玄燁臉紅脖子粗的,哪里是梁田田的對手。最后敗下陣來,還不服氣的道:“那我也不是小屁孩了。”
“好好好,我們玄燁已經不是小屁孩了,是大孩子了。”梁田田敷衍的口氣很重,偏偏那一臉笑意讓人沒法反感。
伸手不打笑臉人。
玄燁努力告誡自己。
“表姐,你這口氣,怎么像是哄孩子似的。”玄燁也是無奈,雖然才認識幾天,他也算是見識到了這位表姐對弟弟們的寵愛。
“你們本來就是孩子嗎。”梁田田不逗他了,認真道:“你們都努力讀書,將來做了大官,跟皇帝建議律法好好調整一下,讓那些像金寶后娘一樣的人都得到教訓。”有些話她不方便說的太明顯,想來這么說也能夠在少年心里留下一顆種子了。
玄燁愣了半天,“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律法,也是能改的嗎?”不知不覺他就泄露了什么。
梁田田像是沒注意到似的,挑挑眉,“那怎么了?都是人定的,自然也就能改了。再說,隨著這社會的發展,這社會上的東西不可能總是一成不變的吧?”她試探著說服他,“你想啊,最開始咱們大乾朝還沒有玉米、辣椒這些東西呢,還不是從西洋傳過來的,漸漸的大家就懂得吃這些東西了。那你說,幾百年前的律法了,為什么就不能修改呢?又不是整個都改了,就是增加一些小的條例啊,小的補充啊,這沒有什么嗎。”
她把一件大事兒,說的像是微不足道似的,果然,玄燁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沒抓住。
梁田田覺得教育的差不多了,什么事兒都得慢慢來,孩子還小嗎。
再說了,未來的事兒,誰能說得清楚呢。
“好了,時候不早了,玄燁去洗漱,然后去休息吧。”梁田田開始趕人了。
玄燁“哦”了一聲,迷迷糊糊的往外走。等梁田田的房門關上了,他才突然反應過來,“表姐,我問你的問題還沒有回答我呢。”
梁田田的聲音有些悶,“什么殺人不殺人的,你是聽戲聽多了吧。”梁田田從窗子探出頭,敷衍的道:“好了好了,你們這個年紀啊,就讀書為主,別想那么多,小心老得快。”
玄燁:“…”
在這之后很多年,每每想到遼東府,未來大乾朝第一人的心中總會浮現一個亦師亦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