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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清凈

  伴著所有人的退去,屋子里安靜下來,深秋午后的日光淺淺的投在室內,帶著幾分柔和。

  這里還是他們新婚時的住所,那邊要修蓋的屋子還是只蓋了一半,估計也不用再修了。

  方伯琮走進內室環視四周,那兩個侍女伺候的很用心,屋子里并沒有異味只有淡淡的清香。

  窗邊的四足床上擺著一個墊子,那是周箙歇息的地方,方伯琮看了一眼,忽地邁步過去抬腳狠狠的踹了一腳。

  屋子里陡然的響聲讓院子里侍立的內侍們哆嗦一下。

  “來人。”

  方伯琮喊道。

  門外的人立刻涌進來。

  “搬出去燒掉!”他指著那翻倒在地的四足床冷冷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低頭忙抬起四足床出去了。

  看著抬著床的內侍,景公公皺眉,遲疑一下抬腳要進內院。

  “你干什么。”顧先生伸手拉住他。

  “殿下他…”頂點景公公說道,看著內院門,“奴婢去勸勸他。”

  “勸?”顧先生搖頭,“殿下是小孩子嗎?殿下一向自有主意,用人勸嗎?”

  “別的事也就罷了,只是此次的事…”景公公面色帶著幾分憂慮喃喃說道。

  “那周箙也的確太過分,殿下太縱容,早就該趕出去了,你別多管閑事。”顧先生說道,一面又急問道,“你適才說什么?太子妃殿下給程四郎的墓碑刻上一個字?”

  景公公點點頭將自己猜測的事情說了。

  “我早就說了,太子妃殿下高明。”顧先生聽完撫掌大笑道,又搖頭。“不過到底是小女子氣。她名氣大盛。又結仇甚多,人人都盯著她,也都熟悉她的行事,突然在墓碑上刻字,就不怕別人猜到,壞了行事?賭著一口氣做這個花花架子實在是太隨意。”

  “也許太子妃殿下只是隨心行事,坦坦蕩蕩不懼被人看到,也不藏著掖著呢。”景公公說道。

  顧先生看著他笑了。

  “也許。”他說道。“不管什么,反正如今一切如意。”

  “她倒是如意了。”景公公嘆口氣說道,“殿下成了什么。”

  “殿下成了太子啊。”顧先生說道,皺眉看他,“你到底愁眉苦臉干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懂。”景公公沒好氣的說道。

  顧先生撇撇嘴。

  “是有些事根本就沒必要懂。”他說道,“你是擔心太子妃的事?這樣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皇帝陛下已經熬了好幾個月了。”景公公瞪眼低聲說道。

  太子妃自然也能。

  “是啊,皇帝陛下一定能熬到壽終正寢風光大喪。”顧先生說道,看著他,“太子妃殿下也能。”

  景公公看著他。神情復雜。

  “太子妃有如此大功,殿下一定不會負她。”顧先生整容說道。“將來一定會追封皇后的。”

  景公公頓時色變,伸手揪住他。

  “你胡說什么?什么叫追封!”他咬牙說道。

  “不追封?”顧先生反手握住他,亦是低聲,“難道能冊封一個活死人為皇后嗎?阿景,你清醒清醒!”

  說罷甩開景公公的手。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對大家都好。”

  方伯琮伸出手,握住了程嬌娘的手。

  原本溫暖的手如今就算在被子里捂著也是冰涼的。

  沒有心跳,沒有脈息,只有呼吸。

  “你到底是拿什么換了周箙的命?”他低聲說道,“我一天也不能再看到他了,看看你,再看看他,我真佩服自己堅持這么久都沒有撕了他。”

  說到這里他笑了,又吐口氣。

  另一手習慣性的撫上程嬌娘的手臂,輕輕的按揉著。

  或許也是因為這種詭異的秘術,程嬌娘沒有其他的變化,沒有發臭,沒有腐爛,沒有變色,身上的傷也在如同常人一般恢復。

  他的手移動著,慢慢的落在程嬌娘的脖子上。

  指尖滑過,鎖骨凸起。

  還是瘦了。

  他的手滑向程嬌娘的咽喉,來回的摩挲。

  “程昉,你知道六哥兒什么時候死嗎?”

  “程昉,你知道今時今日的一切嗎?”

  伴著一句一句的問,他的手最終停在了程嬌娘的咽喉上。

  手貼著面頰,感受到細微的幾不可察的呼吸氣息。

  這是維系她存活的唯一的機會了。

  沒有了呼吸,她就會變得冰涼僵硬,就像六哥兒一樣,身邊放再多的冰,身子也會腐爛發臭,像六哥兒一樣,被裝入棺槨,埋入深深的不見天日的地下。

  世上,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方伯琮低下頭,放在咽喉的手最終伸過去環住了她的脖頸,人也俯身下來。

  “程昉,你快醒過來,我有話要問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快醒過來,你快醒過來,你要怎么樣才能醒過來。”

  低低的嗚咽聲在室內散開。

  夜從來沒有這樣漫長過。

  半芹和素心背靠背被綁在一起,嘴里塞著布,堵住了她們的嗚咽,只有眼淚不停的流,兩個人死死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光從漸斜到消失,看著夜色一層層籠罩,在看著夜色一點點褪去。

  從來沒有過的恐懼絕望。

  天色漸漸亮的時候門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景公公看著兩個已經崩潰的丫頭有些無奈的嘆口氣。

  “太子妃殿下已經走了…..”他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兩個女子發出一聲嚇人的嗚咽,一起向墻上撞去。

  景公公一步過去拉住。沒想到以往風一吹就能倒的兩個弱女子差點掙脫他的手。可見赴死的決心有多大。

  “你們兩個想錯了。”景公公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我是說太子妃殿下離開這里,和太子一起去了東宮了。”

  半芹和素心抬頭看著他,涕淚滿臉,也不知道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景公公矮下身子。

  “你們兩個不要吵不要喊。”他說道,“我沒騙你們,太子帶著太子妃進了東宮,也方便照顧,不用來回奔走。”

  半芹和素心掙扎著咚咚的給他叩頭。

  “你們放心。太子妃殿下有人好好的伺候著。”景公公說道,伸手扯下了二人嘴里的布。

  “讓我們伺候娘子,讓我們伺候娘子。”

  兩個婢女沙啞的哭道,一面不停的叩頭。

  “殿下不會讓你們伺候娘子的。”景公公說道,站起身來。

  半芹和素心抬起頭看著他。

  景公公皺眉伸手指著她們。

  “對,就是這種。”他說道,點著二人的臉和眼,“這種眼神,這種神情,實在是讓人看了很不開心。殿下不想再看到這種眼神了。”

  “公公,公公。我們好好的,我們不哭了。”素心搖頭死死的咬住下唇,“殿下讓我們怎么樣我們就怎么樣,求求殿下,娘子離不開我們。”

  景公公搖頭。

  “殿下說了,太子妃離得開任何人。”他說道,“是你們離不開太子妃罷了。”

  素心搖頭大哭叩頭。

  “要想再見太子妃也不是不行。”景公公說道,“只要你們能做到一件事。”

  “我們做得到,我們做得到,我們什么都做得到。”半芹和素心叩頭哭道,“讓我們去死都行。”

  景公公搖頭。

  “你看,你們怎么說出去死這個話呢?難道殿下是那種讓你們去死的人嗎?”他說道,“動不動就哭就死啊活的,就是因為這樣,殿下才不讓你們留在這里。”

  半芹和素心流淚不解的看著他。

  “不用死,也不用做很多事,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可以了。”景公公說道,“放心。”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等著他吩咐。

  “放心。”景公公說道。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

  “讓你們做到放心,就行了。”景公公說道。

  這是什么事?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一臉愕然。

  “放心,就是放心的等著見到太子妃的那一天。”景公公說道,“你們走,離開這里,去太子妃的娘家也好,或者去經營太子妃的生意也好,不管做什么,你們隨意,然后放心的等著,就行了。”

  還是要趕她們走!

  半芹和素心頓時叩頭大哭。

  “別哭了!”景公公陡然拔高聲音喝道。

  陰柔尖利的聲音似乎穿透了肉骨,半芹和素心不由打個寒戰,哭聲果然一頓。

  “再啰嗦一句,再哭一聲,這輩子你們都別想再見到你們的娘子了。”景公公豎眉冷冷說道,“你們以為只有你家娘子會殺人嗎?”

  東宮位于皇城北,因為皇帝一直子嗣艱難,幾十年沒有太子,懷惠王臨死也沒封太子,而宣文太子又因為癡傻不能自理留在太后宮內,所以東宮有些年久失修破敗。

  方伯琮突然提出搬進東宮,工部根本就來不及檢修,本要勸說等待時日,但方伯琮的脾氣一向說一不二,工部無奈只得匆匆收拾一番。

  景公公進來時,一群內侍宮女還在灑掃擦拭,不過太子的寢宮已經收拾好了。

  “殿下。”他施禮說道。

  內室正依著幾案看書的方伯琮嗯了聲。

  “都辦好了。”景公公說道,“周公子關起來了,兩個丫頭都走了,說不回范江林那里,而是去了神仙居和太平居。”

  方伯琮嗯了聲。

  “下去。”他說道。

  景公公施禮應聲是退出去了。

  室內恢復了安靜,方伯琮放下手里的書,看向一旁被安置在美人榻上擁著斗篷躺著的程嬌娘。

  “總算是清凈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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