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內侍奉命出宮門的時候,程嬌娘已經吃過飯了,一如既往的開始寫字,不過是坐在起居廳內,因為這里還沒有她的書房。
婢女在外邊見府里的仆婦,熟悉王府的家事。
一番人一番話說下來,婢女忍不住用手扇了扇,旁邊的半芹立刻給她搖扇子。
“半芹姐姐辛苦。”她說道。
婢女噗嗤笑了。
“半芹姐姐,這比在外邊當大掌柜還辛苦吧?”半芹又說道。
“不辛苦。”婢女笑道,“問清楚她們誰是干什么的,就讓她們還干什么,就可以了,咱們只是動動嘴。”
正說著話,有仆婦過來了。
“半芹姐姐。”她說道。
婢女和半芹都下意識的應聲。
這讓仆婦愣了下,半芹也吐吐舌頭笑了。
“夫人要的書房收拾出來了,姐姐看看怎么樣。”仆婦忙問道。
“還得動動腿。”半芹用扇子拍婢女的肩頭嘻嘻笑道。
婢女也笑了抬腳要去看,程嬌娘在內喚住她。
“夫人,什么事?”婢女進了室內問道。
程嬌娘停下手里的筆看著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婢女一驚,臉色變了。
“娘子,你要做什么?”她問道,“你不要趕我走啊。”
適才在王府的仆婦們面前說笑利索的婢女聲音已經顫抖。
程嬌娘笑了。
“我以前不知道你們會在我身邊多久。”她說道。
婢女看著她,眼里有淚水閃閃。
是啊,她就是換走了娘子身邊原來的丫頭的,而那個丫頭替換的則是半芹。
“所以也就沒有刻意的要記住你們。”程嬌娘接著說道,看著她微微一笑。
她笑了,婢女的眼淚卻落下來了。
這話明明沒什么。為什么聽到了卻想哭。
不記住失去了才不會難過吧?
“現在看來,你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程嬌娘繼續說道。
婢女又噗嗤一聲笑了,眼淚還在掉下來。
是啊。現在大約沒有誰敢來跟娘子要丫頭了,她將會在娘子身邊一直留著。直到永遠。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程嬌娘問道。
婢女將眼淚擦去,坐正身子對著程嬌娘一笑,俯身施禮。
“奴婢素心,見過娘子。”她說道。
“素心。”程嬌娘念了遍,點點頭,“你去忙吧。”
素心施禮應聲是。
“素心。”站在門外的半芹喊道。
素心看向她,眼神詢問。
“素心。”半芹又笑嘻嘻喚道。
素心明白了。沖她嗔怪一笑,抬起頭看著在院子里候著的仆婦。
“走吧。”她精神奕奕說道。
相比于新房這邊其樂融融一派新氣象,晉安郡王的院子里氣氛緊張。
“還有別的辦法沒?”顧先生停下踱步問道。
李太醫抬手擦了擦汗。
“我在想呢。”他說道。
顧先生便又走來走去,內侍跪在臥榻邊拿著熱毛巾不停的覆晉安郡王的肩頭和胸前。
晉安郡王昏睡著,上身,肩頭和胸前的淤青清晰可見。
“這是手掐的啊。”內侍忍不住哽咽說道,“怎么下這樣的狠手啊。”
“你還問?”顧先生豎眉說道,“她的手可是能擰斷人脖子的!你說狠不狠?”
內侍低頭。
“我可憐的殿下,你說你這是何苦呢…”他喃喃說道。
“怪殿下?”顧先生豎耳聽到了,更是惱火。“還不是你們的主意!這人一來,就把人家當靠山了,殿下以前不好。不是也沒靠她嗎?….”
他正說著,外邊的李太醫探頭進來。
“不如,還是問問夫人….”他說道。
“…李四申!”
顧先生的咆哮在室內響起。
宮里的太后的內侍就是這個時候進門的,打斷了這邊的吵鬧,他先是進來看了晉安郡王。
“我的天啊,殿下怎么這樣了?”內侍伸手拭淚,又帶著幾分嚴厲回頭看屋子里的人,“不是說好多了嗎?這又是怎么了?”
人跪了一地。
“是奴婢們沒用。”他們俯身說道。
內侍看向程嬌娘。
程嬌娘安靜侍立,似乎沒聽到他的話。
“也是沒辦法。殿下這身子本就不好。”內侍又換了話語說道,對程嬌娘施禮。“所以娘娘特提前冊封了夫人王妃。”
程嬌娘這才跪地施禮。
“謝太后娘娘。”她叩頭說道,然后伸手接過內侍遞來的金冊印璽等物。
“那郡王妃跟老奴進宮謝恩吧。”內侍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
“還請公公稍等。”她說道。
看著換了郡王妃大妝禮服坐車跟著內侍離開。郡王府的眾人才轉回身來。
“怎么會提前冊封?”顧先生皺眉說道。
“本就是為了沖喜,早一些也是應該的。”一個幕僚說道。
顧先生搖搖頭。
“要是真心為了沖喜,那婚嫁當日也不會那樣慢待了。”他說道,看著遠去的馬車擰緊了眉頭,“宮里,還有人照應嗎?”
一個內侍便過來點點頭。
“還有些的。”他低聲說道,“雖然近太后身邊難,但傳個消息遞個話還可以。”
顧先生吐口氣。
“她不是挺厲害的,最好能自己保住自己。”他哼聲說道,說到這里又回頭,看著屋子里的李太醫,“還有你,李太醫,你最好也別等著靠誰,快些自己想辦法讓殿下好起來!”
李太醫有些無奈的應聲是。
“走走,我再換服藥去。”他說道,招呼小童。
小童帶著兩個內侍應聲是。
皇宮里。程嬌娘對著太后施禮謝恩。
太后沒有說話,一旁的宮婦拿著一卷書一板一眼的念了一通女則。
程嬌娘再次施禮謝過太后教導。
“都說你有好醫術。”太后這才慢慢開口,在都以及好二字上加重語氣。聽起來帶著滿滿的嘲諷。
程嬌娘低頭聽她說話。
“…..晉安郡王又早求了陛下,應允了這門親事。你不可辜負了他的心意,要好好的侍奉他,讓他把身子調養好…”
程嬌娘應聲是。
“…瑋郎他自小就身子不好,進宮的時候小,人又嬌慣難養,時不時的這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哀家可是費了好些心血才養好了他…”
太后說道,說著也想起曾經。
眼前似乎奔來一個先是小童繼而一步步長大。最終成為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人,沖自己燦爛的笑。
“娘娘,我就愛在娘娘這里玩…”
“娘娘,娘娘這里的飯菜最香…”
太后的眼淚頓時就流下來。
“娘娘!”一旁的內侍忙跪下喊道。
“瑋郎他可是哀家心尖尖上的,你可要好好的待他啊。”太后哭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俯身施禮。
“是,這是臣妾本分。”她說道。
“娘娘,你可別哭了,這是大喜的事。”內侍含笑勸道,一面遞上邁上毛巾,“太醫可說了。您可不能哭的,您要是有個不好,郡王殿下可惦記的很了。”
你要是不好了。郡王殿下可就要惦記不該惦記的東西了。
太后聽懂這提醒,接過毛巾擦淚,一面沖程嬌娘擺擺手。
“這是大喜的事,你去見見陛下讓他也高興高興。”她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起身告退。
去見陛下,自然就是去見皇后,當看到程嬌娘走進來,皇后面上難掩驚訝。
“太后讓你來的?”她問道。
皇后看著并沒有跟進來的內侍。
“她現在防你和本宮跟防賊似的,竟然主動讓你來本宮這里?”她說道。“太后不會不知道,本宮這里她是插不上手的。”
程嬌娘哦了聲。
“那大約是覺得不用防了。”她說道。
不用防了?
皇后皺眉。旋即想到什么猛地站起來。
“不好!”她脫口說道。
“好了。”
李太醫看著平息了水滾的藥鍋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這次換了新藥。還換了新的文武火熬煮辦法,應該會起效了,至少能補充些精氣醒過來。
小童端起藥鍋將藥倒出來一碗。
早已經等候的一個小內侍忙伸手接過。
“走吧。”李太醫說道。
拐過小藥房穿過短短的抄手游廊就到了晉安郡王的屋子。
“景公公呢?”邁進門,李太醫問道。
屋子里只有兩個內侍兩個侍女,并不見時常守在這里的景公公。
“剛顧先生叫去了。”侍女說道。
李太醫點點頭,侍女們便忙去扶起晉安郡王,一個內侍拿起鶴嘴壺,捧藥的小內侍上前將藥慢慢的喂給晉安郡王吃了。
“好了,你們在這里細心看著,如果醒了就立刻來喚我。”李太醫說道,“我再去配一服藥來。”
內侍侍女應聲是。
景公公邁進門,看著屋子里兩個跪坐在臥榻前,兩個在小心的擺放冰盆的侍女內侍。
“李太醫呢?還沒熬好藥嗎?”他皺眉問道。
“已經喂殿下吃過了。”侍女忙說道,“太醫又去熬藥了。”
景公公這才眉頭舒展點點頭,看著垂下的簾帳。
“李太醫說可能會醒的。”一個小內侍忙說道。
景公公便忍不住邁步過去,伸手掀起簾帳。
“殿下?”他一面看過去一面小聲喚道,這一看頓時臉色大變,人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殿下?殿下!”
他伸出手撲過去,抓住晉安郡王的身子,觸手冰涼僵硬。
景公公手猛地松開了,人就向后倒下去。
“殿下!”
尖利的喊聲在室內響起。
李太醫正端著藥進門,被這喊聲嚇的手一抖。
一個小內侍從室內連滾帶爬的出來了。
“殿下死了!殿下死了!”他嘶聲裂肺的喊道。
死了…
啪嗒一聲,李太醫手里的藥碗落地碎裂。
今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