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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明

  暗夜里的程家響起輕微的動靜。

  屋子里只點了一盞昏昏的夜燈,照著帳子里的身影越發的搖晃。

  黃氏坐在帳子里,抱緊了懷里的睡著的孩子,緊張的側耳聽著外邊,很快那細碎的聲音就消失了。

  黃氏幾乎停下了呼吸,將懷里的孩子抱的更緊,門陡然被人推開了,黃氏嚇的幾乎尖叫出聲。

  “是我。”范江林說道。

  黃氏松口氣。

  “大郎,是,什么人?”她顫聲問道。

  范江林將手里的弩機重新放在枕頭邊。

  “找妹妹的。”他說道,停頓一下,“自己人。”

  婢女挽著頭發將門打開,看著廊下燈影的晉安郡王。

  “殿下,如今不爬墻頭了,直接翻墻了?”她忍不住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沒說話,看著屋內從內室走出來的程嬌娘。

  “叨擾了。”他說道。

  程嬌娘還禮。

  婢女只得讓開,看著晉安郡王進去。

  “姐姐,這深更半夜的,大郎君不相陪好嗎?”半芹忍不住低聲說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婢女說道,“他們是未婚夫婦嘛,見個面也沒什么。”

  未婚夫婦!

  半芹一陣恍然,對啊,她都要忘了這件事了。

  “可是,不是還沒下定。”她喃喃說道。

  “皇帝的金口玉言了,就等于下定了。”婢女說道,催著半芹去煮茶。

  可是皇帝已經昏迷不醒了,金口玉言還作數嗎?

  半芹心里嘀咕著去了。

  “匆忙見客,失禮了。”程嬌娘施禮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看著燈下素衣的程嬌娘。解開的頭發來不及挽起,散落在身后。

  “是我施禮才對。”他說道。

  室內沉默一刻。

  “皇后提宗室過繼的事,你知道嗎?”晉安郡王徑直開口問道。

  程嬌娘搖頭。

  晉安郡王的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真是皇后…

  “果然還是讓你受連累了。”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

  “不是這個意思。”她說道。“我是說,不是皇后提的。是我提的。”

  晉安郡王面色愕然。

  坐在門邊的婢女也愕然的抬起頭,竟然這一切是娘子…

  端著茶走來的半芹被婢女的神情嚇到了,不由停下腳。

  晉安郡王看著程嬌娘,似乎思索一刻,又有些笑。

  “為什么?”他問道。

  “因為我不想死。”程嬌娘說道。

  原來是這樣,慶王登基,太后和高家掌權是機會很大,太后倒還好。高家肯定是必然要除掉她的,何止她,自己也早已經在高家列下的名單上了。

  “其實以后的事也未必。”晉安郡王說道,“陳相公等人已經遏制高家了,高家想要對你動手,至少現在不會,慶王登基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所以我們有時間避免的,甚至可以先下手殺掉他。”

  程嬌娘搖搖頭。

  “我沒有時間的。”她說道。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改變三百年后的事,但至少現在已經改變了。新的皇帝出現了,新的歷史軌跡將要出現了,不管這軌跡能不能延續到三百年后。她都不能放過。

  她的父親花費了那么多心血教養她,她的家族在等著她,她不能死,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別人身上,更不能寄托與以后。

  在她這里,只有眼前,沒有以后,眼前生,以后就生。眼前死,以后就死。

  “但是過繼沒那么容易的。”晉安郡王看著程嬌娘認真說道。“這樣一來,高家太后肯定不會相讓退后了。”

  “那不一定。”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再次愣了下。

  “為什么?”

  “因為當下朝政清明。”程嬌娘說道。

  朝政清明?

  晉安郡王微微皺眉。

  “不是天機嗎?”他又笑了。半真半假問道。

  天機么,有時候是不可說的。

  她是不說假話,但是并不是不可以不說話。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一絲淺笑。

  慶王府的一角暗門悄無聲息的開又悄無聲息的關上。

  “殿下。”

  在屋里等候多時不見晉安郡王進來的清客找了過來,看到果然如侍從所說,站在后院的晉安郡王。

  當看到晉安郡王仰頭看著星空時,清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難道真的是程娘子她….”

  晉安郡王笑了笑。

  “皇后娘娘可不是誰幾句話就能說動的人。”他說道,“只能說大家各自為了自保吧。”

  是啊,死了平王,瘋了貴妃,從太后和高凌波那邊來看,皇后和程娘子這兩個人都是仇人了。

  “這么說,就是她們兩個為了自保,頭一熱,搞出這個來?”清客說道,帶著幾分試探,“或者程娘子有什么….”

  晉安郡王笑了收回視線看向清客。

  “不是,她只是說,如今朝政清明。”他說道。

  不是什么天命有定啊,清客隱隱有些失望。

  晉安郡王邁步向屋中走去,清客忙跟上。

  “殿下。”他沉吟一刻忽的說道,“她說道沒錯,如今朝政清明,過繼的事,還真有可能能成。”

  晉安郡王沒有說話,似乎沒聽到。

  清客一咬牙站到他前面。

  “殿下,如果過繼真的能成,怎么辦?”他低聲問道。

  晉安郡王的腳步停下。

  如果過繼真的能成,那慶王就坐不了江山了。

  “這是六哥兒的江山。”他慢慢說道。

  “殿下。”清客抬起頭看著他,“如果慶王真的坐不了江山,您要怎么辦?是看著別的人去坐,還是……”

  還是自己坐?

  夏夜里似乎平地起風呼嘯而過。

  “元朝兄,這邊來。”

  聽到喊聲。韓元朝抬起頭,正午的日光有些刺眼,讓他看不清二樓窗邊探頭招呼的同僚。

  “客官。這邊請。”知客招呼道。

  韓元朝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的酒樓。視線在門匾上太平居三字上停留。

  “官人也喜歡這字吧,雖然比不得茂源山墓的行書精妙,但也是別有一番韻味的。”知客笑著說道。

  韓元朝笑了笑點點頭沒有說話抬腳邁進去。

  “元朝兄,這里請客怎么樣?能抵上次作詩輸了的罰了吧?”

  包廂內兩個同僚笑道。

  “你可別看這里偏遠,這太平居的比城中的那些正店也不差什么的。”

  “而且,價格也不便宜。”

  一個還補充一句說道。

  韓元朝只是笑而不語,坐下來環視四周,忽聽得隔壁一陣哄笑。

  “…果然是被人偷偷灌醉了要哄他去朝堂上拍龍椅?”

  “….虧得他沒去。要是去了,可沒有皇帝裝糊涂說他一句喝多,只怕要被太后罵…”

  “….罵?只怕要被打吧?”

  “….揪著頭發打的那種嗎?”

  伴著這句話,又是一陣哄笑。

  這邊韓元朝和同僚相視一眼,神色尷尬又驚訝。

  “隔壁好像是一群士子。”一個同僚壓低聲音說道。

  “真是狂生。”另一個搖頭說道。

  竟然拿朝廷國事太后開玩笑!

  “那也是留了讓人說的把柄。”韓元朝說道。

  此話一出這邊兩個同僚忙擺手。

  “元朝兄,我們如今可不是狂生了。”他們說道,“慎言慎言。”

  “先慎行才有慎言。”韓元朝說道,“朝中有不慎之行,你我自然有不慎之言。”

  兩個同僚對視一眼。

  “那,元朝兄。是江州先生一派?”他們低聲問道。

  “我只是有德派。”韓元朝說道。

  同僚們笑了。

  “皇嗣,可不是論德的。”他們笑道,“尤其是只有唯一…”

  他們的話音才落。隔壁的聲音又猛地拔高傳了過來。

  “…怎么就不能過繼承嗣了?怎么就非慶王不可了?都是太祖的子孫,怎么其他宗室就不行呢?”

  “….要是真論血統,那秀王一脈才是太祖嫡親呢…..”

  聽到這句話,這邊的兩個同僚都嚇的臉白了,立刻起身。

  士林學子們喜歡指點朝政,點評當朝官員,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只是嘴上說說。并沒有真正實施到亂政的地步,這都要管的話。豈不是成了苛政的道路以目。

  沒有哪個皇帝和大臣愿意擔不起這個罵名,尤其是當今皇帝還是個很好面子的。

  但聽著這些狂生們越論越離譜。連皇帝的血統都論起來,這可真是不能再聽了。

  “走走。”他們說道,“這里可不能呆了。”

  韓元朝一笑跟著起身。

  走出了太平居,兩人有些敗興。

  “早知道就帶著食材在這野外樹下樂得自在了。”一個說道,指了指路旁。

  另一個則無心吃喝。

  “竟然都已經議論到這種地步了。”那同僚悵然說道,“看來這立嗣的事不是一時半時能定下了。”

  原本不想談的先一個同僚也忍不住了。

  “聽說陳相公也有些左右不定了。”他壓低聲音分享了自己得到秘聞。

  “什么?”

  “陳相公不是力挺慶王的嗎?”韓元朝也忍不住驚訝問道。

  那同僚帶著幾分小得意。

  “原本是。”他說道,“不過,江州先生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韓元朝問道。

  “舉慶王比同司馬二帝,不知諸君把陛下比為何,諸君又想為何,把當今論為何。”那同僚高深莫測的一笑說道。

  慶王癡傻要成為太子登基,歷史上倒有這種才智不全之人當皇帝的先例子,不過,那兩個才智殘缺的皇帝能登基,卻是因為帝權敗落,大臣弄權的緣故,而這兩位皇帝登基后,朝政動蕩,叛亂不斷,耗盡了江山氣數。

  “那江州先生豈不是說,誰擁立慶王,誰就是將陛下視為晉孝武帝…”

  那位因為醉酒戲言而被妃嬪殺死的皇帝…

  哪個皇帝愿意被比作這個千古笑談的皇帝!

  “誰擁立慶王,誰就是意圖弄權之臣,誰擁立慶王,誰就是咒大周國運將亡之臣。”

  “這他娘的誰敢啊!江州先生罵人果然罵的狠!”

  相比這個同僚的呆呆,韓元朝則大笑撫掌。

  “所以說我朝朝政清明,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他說道,“朝臣士林有何臉面對圣人,對蒼生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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