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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如愿

  勤政殿門窗緊閉,殿直們把守,內侍們都站在廊外,預示著其內的談話很機密。

  其實內里的談話不應該說機密,應該說私密,因為說的并非是軍國大事,而是家人私事。

  皇帝看著跪坐在面前的晉安郡王。

  “你這求賞求的可真是讓朕很意外啊。”他說道。“你這是臨時起意?”

  晉安郡王搖頭。

  “不是,陛下,臣不是臨時起意。”他說道。

  皇帝笑了。

  “那以前藏得倒是深啊。”他慢悠悠說道。

  “以前沒想過。”晉安郡王說道,帶著幾分思索,“只覺得她挺好的,也沒想過要怎么樣。”

  說到這里一笑。

  “直到聽到她要嫁人了,才覺得..”

  他伸手抓了抓衣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嗯,聽到她要嫁人了,所以你是為了她…”皇帝笑道。

  就像周家那小子一樣。

  是為了她,為了解除這次的困境,為了幫到她。

  晉安郡王搖頭。

  “陛下,臣是為了自己。”他說道,目光坦然看著皇帝,“為了慶王。”

  皇帝露出一副就知道的神情。

  “她如是嫁給你,就能治好慶王了嗎?”他慢慢說道,瞇起眼,神情帶著幾分寒意。

  所以,這是這女子蓄謀已久的嗎?

  晉安郡王笑了,笑的有些苦澀。

  “陛下,程娘子這個人,不說假話,慶王治不好了。”他說道。

  皇帝皺眉。

  “那你又是為什么?”他問道。

  “臣喜歡她。”晉安郡王說道。

  皇帝被這話說的有些愣愣,又笑了。

  喜歡….

  喜歡總是有理由的吧?美貌?聰慧?神技?

  “臣也信任她。”晉安郡王接著說道。

  信任?

  皇帝再次皺眉。

  “慶王雖然治不好了,但是她通醫術,不,或者不管什么術。她給過茶湯,慶王吃了能少些焦躁安然入睡,她彈得琴慶王能聽到。”晉安郡王繼續說道,“而最關鍵是。在某些時候,她能起死回生。”

  他說到這里抬頭看著皇帝。

  皇帝也看著他。

  室內似乎沉默了一刻。

  “瑋郎。”皇帝開口說道,“那你,是不信任誰?”

  室內的氣息再次凝滯。

  “陛下,臣不信任貴妃娘娘。”晉安郡王說道。

  皇帝的神情無波,似乎沒聽到。

  “臣也不信平王殿下。”晉安郡王接著說道。

  啪的一聲響。

  皇帝的手重重的拍在幾案上。

  “晉安!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說平王會戕弟嗎?”他豎眉怒目喝道。注1

  晉安郡王神情沒有絲毫的畏懼,也沒有惶惶不安,他俯身施禮。

  “陛下。”他說道,“臣不敢。”

  “你不敢?你敢說不敢認嗎?”皇帝喝道。

  晉安郡王俯身不語。

  皇帝猶自氣憤難平,干脆站起身來回踱步。

  “原來你竟然是如此想的。”他說道。“原來在你眼里,什么兄弟家人,都是歹人都是歹意!”

  “晉安,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陛下,臣不是這樣想的。”晉安郡王抬起頭大聲說道。“臣只是不得不這樣想。”

  “不得不!你還有理了!你心思陰暗你還有理!”皇帝喝道。

  “陛下,臣是害怕。”晉安郡王說道,跪行向前一步,抬頭看著皇帝,“陛下,如果陛下不在了,太后不在了。慶王可怎么辦!如今不過才兩三年而已,慶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樣,陛下,難道您不清楚嗎?”

  “什么樣子?難不成大家都要時時日日的圍在慶王身邊,才是有心嗎?”皇帝怒道,“晉安。出宮是你要出宮的,怎么?難道當初你出宮只是故作樣子,其實是要大家求你留你嗎?如今你倒有了怨氣,你有什么怨氣!照顧慶王,難道是朕求你做的嗎?逼你做的嗎?既然如此。你就走吧,慶王回宮,也好讓你看清楚,慶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樣!”

  晉安郡王看著憤怒的皇帝,神情似歡喜又似悲傷。

  皇帝說了一通,不見晉安郡王再說話。

  “你說啊,怎么怕了嗎?”他喝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臣怕了。”他說道。

  搖頭,然后答是?

  “陛下對慶王真好,這么好,臣都怕了。”晉安郡王接著說道,“臣怕有一天沒有了這種好…”

  皇帝氣的瞪眼,疾步走下來,伸手點著晉安郡王。

  “你這混帳小子,你今日是來咒朕的吧?朕還沒死呢!你哭什么喪!”他咬牙喝道。

  晉安郡王忽的伸手抱住皇帝的腿。

  “孩兒就是害怕!”他喊道,“孩兒就是害怕!誰讓陛下對孩兒對慶王這么好!誰讓陛下對孩兒和慶王這么好!只有陛下對孩兒和慶王這么好!孩兒就是害怕!”

  皇帝什么時候被人這樣抱住過,頓時又驚訝又不自在。

  “你這小子!”他想要抖開。

  但晉安郡王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朕現在喊人進來,你就能被金吾衛當場砍死!”皇帝喝道。

  “砍死就砍死,那孩兒也安心了,不用害怕了,孩兒也不是沒有死過,那時候在山寨,孩兒一點也不害怕,孩兒知道就算孩兒死了,有陛下在一切都好。”晉安郡王說道,抱著不撒手,還干脆更緊了緊。

  皇帝被撕纏的有些惱火又有些…莫名的感覺。

  宮里孩子少,有了孩子的時候他的年紀也大了,孩子又一個個的如此金貴脆弱,他碰都不敢碰一下,日常見一見說說話就是最親密的父子行為了。

  晉安郡王雖然是宮里孩子們中最早的一個,但剛來宮里因為年紀小想家哭鬧,所以被太后哄著,見到他也是嚇得老鼠見貓似的,再后來懂事了。雖然不再害怕他,但總是恭恭敬敬的,再大些在宮里熟悉自在了,就露出嘻嘻哈哈幾分孩子的天真。也敢在他面前耍滑,但從來沒有撒潑….

  這就是撒潑吧。

  撒潑也是一種信任和依賴吧。

  只不過撒潑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皇帝忍不住噗嗤笑了,又忙板起臉。

  “成何體統!”他喝道,“你都要成親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這像什么樣子!”

  “有陛下在,孩兒永遠都是孩子。”晉安郡王說道。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低頭看著晉安郡王。

  這個晉安郡王自幼離開王府,跟家里的人生疏,但在宮里也是親近的人不多。他也真的是除了自己沒有別的人能夠依賴了,再加上剛剛在茂平遇到的險境,雖然他說的輕松,但當時的危險可想而知….

  他是嚇壞了吧。

  所有的人都敬他畏他討好他,但還沒有人依賴過他。

  還有慶王….

  慶王….

  “…如今不過才兩三年而已。慶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樣,陛下,難道您不清楚嗎?”

  皇帝心里嘆口氣。

  他自然是清楚的。

  “快滾開。”他低下頭豎眉喝道,“成了親,就跟你的媳婦滾出京城,別再讓朕看到。”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的抬頭,似乎一時沒明白皇帝的話。愣了一刻展顏笑了,旋即松開手跳起來。

  “謝陛下。”他喊道,喊完了又咧嘴一笑,“不過,臣不走,臣還要留在京城。”

  皇帝沒好氣的瞪他。

  “滾。”他喝道。

  晉安郡王笑嘻嘻的施禮告退。

  剛走了兩步。皇帝又喊住他。

  “太后那里,你自己去說,休想讓朕替你去挨罵。”

  晉安郡王再次施禮應聲是疾步退了出去。

  一直隱匿在角落如同不存在的內侍這才走出來。

  “.朕都沒想到最后竟然這樣了。”皇帝搖頭說道。

  “陛下,這樣其實更好。”內侍含笑說道。

  如果這程娘子真和高家結親,當然不是什么值得皇帝高興的事。原本以為這程娘子不與高家結親有一半一半的機會,但隨著高凌波回來,這機會就小多了。

  高凌波這個人,皇帝還是不得不佩服的,因為他這個人總是讓人不忍心去厭惡,做事說話實在是太貼心了。

  不過貼心歸貼心,一個高家就夠權勢了,再加上一個膽大敢妄為且又有本事妄為的程娘子,他尚且能壓制住,但以后呢?

  年輕的繼位者呢?

  如果那程娘子跟了周家,也是不行的,有太后在,結下這個梁子也是解不了了,周家程家都將離開京城,那這京中還是高家勢大。

  現在有了晉安郡王就不一樣了,太后可不會趕他走,他也不是誰都能輕易趕出去的,而且他與程娘子結親,那就跟高家算是結了仇,高家與這程娘子就再不會聯手了,對于年輕的繼位者來說,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皇帝面上浮現一絲淺笑。

  這小子,或許故意撒潑打滾就是來為自己解這個困局了吧?

  要說起貼心,這個晉安郡王也很貼心,而且他還很敏銳,對朝堂對人心都很敏銳。

  真是個出色的年輕人…

  只可惜不是自己親生的血脈….

  所以,程娘子嫁給他也很合適,這樣的人與高家就此結仇生分,對于年輕的繼位者來說,何嘗不也是一件好事。

  這就是制衡之道。

  皇帝轉過身邁步向龍椅。

  感情自然是有的,但坐在這里又豈是能耽于感情的。

  疾步走在皇宮的路上,晉安郡王的臉上早沒有了先前在皇帝面前的癡纏歡悅,他的面色恢復了獨處時的那般陰沉。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緊跟著的內侍低聲說道,“果然殿下出手百無一失。”

  晉安郡王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旋即又匿去。

  “各取所需,自然是百無一失。”他說道。

  各取所需,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高凌波是如此,程家是如此,周家是如此,皇家也是如此,世人皆是如此。

  區別就是看怎么取,以及取到后能否保持初心。

  內侍低頭緊步更上。

  前方迎面走來幾個內侍,見到晉安郡王忙側身停下施禮。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其中一個含笑說道。

  晉安郡王腳步一頓。

  “皇后娘娘恭喜賀喜殿下…”那內侍含笑再次說道,抬頭看著晉安郡王,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心愿得償。”

  晉安郡王的臉上浮現笑容。

  “不知何時可以恭喜賀喜皇后娘娘?”他忽地說道。

  內侍含笑低頭。

  “快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再說話抬腳邁步,內侍們施禮恭送,看著晉安郡王疾步向太后宮中而去。

  “太后娘娘會同意嗎?”一個內侍忍不住低聲問道。

  先前說話的內侍已經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連皇帝都能說服,太后自然更容易。”他說道,“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你才說了為了慶王不成親,如今這是什么?你耍哀家的嗎?”

  “娘娘!孩兒如今也是為了慶王。”

  晉安郡王跪行幾步。

  “孩兒這輩子都不會扔下六哥兒的,孩兒這輩子都是要和六哥兒在一起的。”

  “孩兒不求她能治好六哥兒,孩兒只求能有一個和孩兒一樣不嫌棄能真心實意善待六哥兒的妻。”

  “別的人都怕六哥兒,都嫌棄六哥兒,縱然能一時裝出不怕不嫌棄,但她們裝不了一輩子。”

  “只有她不怕六哥兒,她不嫌棄六哥兒,因為她也曾經是個癡傻兒啊,世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明白六哥兒了!”

  “娘娘,這世上再沒有她這樣的了。”

  是啊,一個癡傻十多年的人又痊愈了,世上的確找不出第二個了。

  太后有些悵然。

  是啊,還有誰能像自己像皇帝那樣真真切切的不嫌棄六哥兒呢。

  就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還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世情人心如此,不能苛刻也不能強求,也莫騙自己了。

  “孩兒求娘娘成全,孩兒求娘娘成全。”

  太后低頭看著眼前哀求的年輕人。

  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成全這個笑話變成一個親長的苦心。

  “起來吧,哀家就當給六哥兒請了個保母罷。”

  注1:以前寫慶王出事的時候,用到一個字,弒,當時有書友提出弒是以下犯上,用在大皇子對二皇子身上不合適,當時看到了沒顧改,現在想起來了就回頭改了,謝謝那位書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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