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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問恩

  “馮林暈倒了?”

  皇宮里皇帝驚訝的坐起身子,看著面前的內侍。

  “是啊,剛剛的。”內侍說道。

  “怎么好好的暈倒了?”皇帝問道,“叫太醫了嗎?”

  “叫了,叫了,太醫親自護著送回府上去了。”內侍忙說道,“說沒有大礙,休息一下就好了。”

  皇帝這才松口氣坐回去。

  “朕就說讓他歇息歇息,偏偏不聽。”他說道,一面抬手按著額頭,“這些直臣忠臣最愛作踐自己得好名,卻讓朕背上刻薄之名。”

  “陛下,馮中丞好像不是累的。”內侍說道。

  皇帝看向他。

  “好像是嚇的。”內侍遲疑一下說道。

  嚇的?

  什么人能嚇到這個鬼判官?

  “馮中丞是在宮門口遇上韓大人和程娘子了。”內侍說道。

  皇帝一怔。

  不會吧…..

  不會又跟這個程娘子有關吧?

  適才已經有個官員見到她激動的失態了,不會再有一個官員見到她就嚇暈了吧?

  這叫什么事!

  韓昌跟著太醫一并去馮林家中了,那位引著馮林的內侍被叫了進來。

  “奴婢也不太清楚….”他跪著說道,“當時韓大人先跟馮大人打了招呼,馮大人跟韓大人還禮,原本是要走的,后來看到了程娘子,馮大人就說了句是你….”

  是你?

  又是這句話?

  “然后又說你是程娘子了嗎?”皇帝忍不住問道。

  內侍愣了下,忙搖頭。

  “沒有,沒有。”他說道,“然后程娘子答了句是我。”

  “再然后呢?”皇帝問道。

  “再然后馮大人就施禮,上前跟他們說話去了,奴婢..奴婢回避退開了。”內侍說道。

  皇帝瞪那內侍。

  別的時候你們最慣于窺視,怎么正經時候反而知道回避了?

  “后來那程娘子就走了,馮大人和韓大人說了兩句話,不知道說了什么馮大人變得很激動。然后韓大人又指了指程娘子離開的方向,馮大人就,就暈倒了。”內侍一口氣說道。

  真跟程娘子有關?

  皇帝皺眉,看來只有問問韓昌了。

  “傳韓昌來。”他說道。

  內侍忙應聲是退下了。

  而在此時。馮林暈倒在宮門前的事已經風一樣傳開了,尤其是當得知在場的還有程娘子,事情頓時變的更熱鬧了。

  “看來鬼還是怕神仙的。”

  “這一照面,鬼判官竟然活活的被嚇暈了。”

  官廳里的官員小吏雖然不敢明面論鬼神之事,但拿來開玩笑還是很正常的。

  一時間滿廳各廂都在論鬼神。

  這事也的確太可笑了。

  高凌波聽到了也是有些好氣又好笑。

  “還不如劉校理呢。”他拂袖說道,“真是廢物一個,枉我為他搖旗吶喊添風添火。”

  “那程娘子到底說了什么?就嚇的他如此?”

  “大人,傳出來的只有馮林問是你,程娘子答是我。”一個下屬說道。

  “這有什么嚇人的?”高凌波皺眉問道。

  “至于別的話就只有當時在場的韓昌知道了。”下屬說道。

  “韓昌?”高凌波皺眉,“這又是什么人?”

  “是盤江縣令。就是那個預測日食的縣令。”下屬說道,“因為修建水渠有功,擢升太倉轉運司,今番是覲見來了。”

  預測日食,卻因修建水渠有功得升。這話說的很巧妙,高凌波也明白了。

  “他不會跟這程娘子也認得吧?”他問道。

  這個韓昌小人物一個,大家都沒注意,自然也不知道今日到底發生了什么。

  “下官這就去打聽。”下屬忙說道。

  “他倒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個馮林還中用不中用。”高凌波說道。

  “大人,要是馮林真死了,那這程娘子便也是徹底完了。”下屬笑道。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氣死或者嚇死一個當朝御史中丞,且還是正要治她罪的大臣,這跟私下算計劉校理不一樣,光天化日之下,有因有果,明明白白。只要被有心人善加利用,那朝廷不可能容她,百姓中也必然駭然懼怕。

  “那要這么說,我還真期待馮林死了算了。”高凌波說道,和下屬對視一眼。二人都大笑起來。

  “韓昌從馮家離開了,正向皇宮里來回陛下的話。”門外有親隨低聲提醒道。

  下屬便收了笑對高凌波躬身,高凌波點點頭看著他退了出去。

  大冬天里,又臨近傍晚,陰沉的天北風呼呼的吹,韓昌卻還是抬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叫什么事啊,他心里再次說道。

  “韓大人,您快點。”前邊的內侍回頭催促道,“陛下等了好半日了。”

  韓昌忙應聲是,在御街上加快腳步,眼角的余光看到左右兩側無數窺視的視線。

  想來自今日后,他韓昌在京中朝廷里也算是人人都知了吧。

  這成名成的可真是….

  韓昌搖搖頭心里苦笑一下,迎著風跟著那內侍邁進宮門。

  勤政殿里溫暖如春,已經點燃了宮燈。

  “韓大人與馮大人是舊相識?”皇帝問道。

  “在進京途中有一面之緣。”韓昌答道。

  “馮中丞的病是什么病?”皇帝話頭一轉問道。

  韓昌心里嘆口氣,他不是太醫,馮中丞什么病皇帝也不該問他,既然問了那就問的不是病。

  “陛下,馮中丞這次是心病。”他說道。

  果然….

  皇帝瞇起眼。

  “陛下,馮中丞與程娘子是舊相識。”韓昌接著說道。

  皇帝一怔。

  “舊相識?”他問道。

  韓昌點點頭。

  “不止舊相識,而且還是,救命再生的恩人。”他說道。

  什么?

  皇帝愕然。

  “…..說是舊相識,且有大恩…”

  “…怎么大恩了?”

  “…韓昌也不清楚,他只是聽馮中丞這樣說,具體要等陛下問馮中丞了….”

  “…馮中丞一直尋找恩人報恩,沒想到自己喊打喊殺的竟然就是恩人…”

  “…怪不得暈過去了….”

  夜色蒙蒙。隨著北風門外嘈雜細碎的不斷的傳進來,盧正放下手里的公文,站起身來拉開門。

  門外的人立刻都閉口。

  “盧御史。”他們施禮說道。

  “今日風大,各處都看緊點。當值要有當值的樣子。”盧正淡淡說道。

  眾人應聲是,忙你推我我推你走開了。

  盧正沒有進屋,站在廊下看著近在眼前的宮殿。

  想必皇帝今晚是睡不著了。

  不過睡不著的何止皇帝一個人。

  韓昌不知道怎么大恩,議論紛紛的眾人也不知道,但他是清楚的知道的,而且就在一日前還再次聽到過。

  “而我馮林如今還能活著,這條命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以回報那位恩人的大恩。”

  “而且,她不僅是救了我的命,還教會了我怎么說話怎么做官。”

  “她怎么能與我的恩人相比?”

  “我的恩公灑然大義,豈是這個靠著鬼神之說招搖的女子能比!”

  想到這里。盧正搖搖頭苦笑一下。

  “這真是天意弄人。”他喃喃說道。

  馬車得得的行駛在街上,兩側的燈火在風中忽明忽暗,讓白日肅穆的御街變的更加幽暗。

  街上的人并不少,離宮回家的官員的車駕隨從不時而過。

  韓昌放下車簾,有些疲憊的閉上眼。

  “父親。”

  耳邊傳來焦急的喊聲。韓昌猛地睜開眼,入目燈籠明亮晃眼,他忙閉了閉眼,再睜開燈籠已經移開了,夜色里韓元朝焦急擔憂的面孔在眼前。

  “我竟然睡著了。”韓昌說道,一面搭上韓元朝的胳膊下車。

  冷風撲面,韓昌不由打個寒戰。

  韓元朝將斗篷忙給父親披上。一手撐起傘。

  “下雪了嗎?”韓昌問道,一面抬起頭伸出手。

  寒風夾雜著冷冷的冰渣子砸在手上臉上。

  “果然下雪了。”他喃喃自語。

  “父親,快些進去吧。”韓元朝提醒道,一面將傘放低,擋住勁風。

  從冰冷的室外走進室內,撲面的溫暖讓韓昌再次寒戰。韓元朝已經收了傘,接過小廝遞上的茶湯捧來,韓昌一口喝干身子才從里到外都暖和起來,他舒暢的吐口氣。

  雖然很焦急,但韓元朝還是伺候父親洗漱更換衣裳。等收拾完出來,幾案上的飯菜也擺好了。

  因為早晨要覲見,怕君前失儀沒怎么吃飯,結果遇上這事,午飯在馮林家自然也顧不得吃,出了馮林家又趕到皇宮,皇帝可沒有留他吃晚飯,此時此刻,韓昌覺得真是餓了。

  但看著飯菜,偏又沒有胃口吃,便飲了口酒,略吃了幾口菜。

  “父親,到底出什么事了?”韓元朝這才問道。

  原本說是覲見短則一刻鐘,長也不過一個時辰,而且按照大家的猜測,韓昌就是屬于短的哪一類,卻沒想到這一去就足足半日長,還前后三次入宮面圣。

  韓昌嘆口氣,放下碗筷看著兒子。

  “元朝,出的事,不算大事,而是可笑的和可悲的事。”他說道。

  可笑,可悲?

  韓元朝看著父親。

  “他們說是馮中丞出事了?”他問道。

  “馮中丞的事,跟我們的事是一回事。”韓昌說道,“我猜對了,這個程娘子,就是那個娘子,我今日在宮里見到她了。”

  韓元朝一怔,旋即明白了。

  “父親。”他神情也有些復雜,父親對那個娘子感激不盡,當初在太平居聽到那個婢女說不是的話,他心里真是松口氣,只沒想到…

  父親在宮里與這娘子相見,如果是沒有他去太平居辭股份的那件事的話,可以說很歡喜,但偏偏辭股份在前,而且還是當著這娘子的面辭的,父親這心里該是怎么樣的…悲喜交加啊。

  “父親,是孩兒不孝,讓父親您受苦了。”

  韓元朝推開幾案,俯身施禮說道。

  “孩兒明日就去程娘子面前賠罪。”

  聽他這樣說,韓昌笑了。

  “我也給那娘子說了這句話,你猜她怎么說?”他說道。

  韓元朝抬頭看他,遲疑沒有說話。

  “她說你沒有把她當惡人。”韓昌說道,“所以不用賠罪。”

  韓元朝坐直身子,面色變幻,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她,倒是明白自己…

  室內一陣沉默,燈花爆結。

  “不是賠罪,也該是去道謝的。”韓元朝最終說道,抬起頭視線清明坦然。

  韓昌看著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一絲贊嘆。

  道不同不相為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和選擇,雖然做出抉擇很難,但還是要選擇的。

  “哦對了,她說,你對她有大恩。”韓昌想到什么說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對她有恩?”韓元朝皺眉,搖頭,“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就算得了太平居的股份,也始終只是她的婢女與我相見,我這幾年幾乎沒有離開肅州,除了親朋往來,就只有來京城….她是江州人士…她是神醫….神醫!她姓程!”

  說道這里他恍然坐直了身子。

  “父親,是她!”他喊道,“是姑母的救命恩人!”

  姑母!

  韓昌一怔,旋即也恍然大悟。

  “原來是她,原來是她。”他連連說道,說到這里又抬手相捶搖頭嘆氣,“哎呀,哎呀,那她何止是我的恩人,還是你姑母的,一家兩親都得其助,這,這這….”

  說到這里一停。

  “不對啊,她說是你對她的恩。”他說道。

  我對她的恩?

  韓元朝再次凝神思索。

  我何曾見過她?又哪里來的恩?姑母…

  “韓郎君,韓郎君,你們為什么都這樣對娘子!你們為什么都這樣對娘子!”

  耳邊浮現那小丫頭的大哭,以及淚眼急問。

  “郎君,郎君…多謝郎君相助…”

  一個小丫頭從門前跑來揚手喊道,漸行漸近,終于看清面容,也與那位大哭的丫頭融合一體。

  是她!

  韓元朝猛地抬起頭。

  “問他姓名,恩情來日相報。”

  一個瑟瑟的模糊不清的聲音慢慢的在耳邊閃過。

  是她!

  我的天,是她!

  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這句話!

  “敢問郎君高姓大名?”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么?”

  “郎君俠義,令人佩服。”

  原來是為這個!一切的一切,原來如此!

  “公子當的。”

  眼前那女子沖自己微微一笑,屈身大禮。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竟然做到如此!

  韓元朝伸手扶住幾案,只覺得頭皮發麻,一陣顫栗。

  怎么做到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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