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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不用

  婢女拉開屋門的時候,半芹還在哭。

  “你別哭了,都哭了一路了。”婢女說道,跪坐下來,“娘子都不生氣的,你快別這樣了。”

  “娘子是不生氣,可是我替娘子生氣,我要替娘子哭。”半芹哭道,“娘子做什么了,他們為什么那樣對娘子?”

  “因為娘子威脅到他們了。”婢女說道。

  “威脅到他們什么?”半芹哭道,“娘子又沒有搶他們的錢。”

  “跟錢無關,是威脅到了信念。”婢女說道。

  “信念?”半芹淚眼看她,“信念算什么東西?”

  婢女笑了。

  “信念不算東西,但卻是比錢更讓人癡狂。”她說道,說著又一笑,“其實這跟以前一樣,就跟竇七,就跟劉校理,跟程大老爺,一樣一樣的。”

  一樣的嗎?

  半芹含淚看她。

  婢女沖她點點頭。

  “一樣的。”她說道。

  只不過比那些你對我錯裸的利益之爭更沉重一些,更讓人傷心一些。

  半芹拉開門走進室內,看到程嬌娘正依著憑幾看書。

  “娘子,你覺得傷心嗎?”她跪坐過去,低聲問道。

  “這有什么傷心的,我不是說過,別人不喜歡你是常態,喜歡你是運氣。”程嬌娘說道,視線沒有離開書卷。

  “可是娘子又沒有錯。”半芹拭淚說道。

  程嬌娘放下書卷,看著她。

  “這只是你的認為。”她說道,“與別人無關。”

  半芹看著她。

  “對錯不是這樣論的。”程嬌娘停頓一下,接著說道,“不是你認為就是的,當然,也不是他認為就是的,所以,別想這些。只做事,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不要再想求別人的認同和感激,人。要知足。”

  “可是這一次,是馮林和韓郎君。”半芹低頭哽咽說道。

  “他們又如何,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不一樣啊,他們幫過娘子,娘子也幫過他們,雖然他們不知道,但是娘子知道,他們這樣做,就好像站在娘子身后捅了娘子一刀,娘子。一定很疼吧?”半芹哭道。

  程嬌娘哈哈笑了。

  她很少這樣大笑,還是出聲的大笑,半芹一時間都嚇到了,連哭都忘了。

  “傻丫頭。”她說道,“他們不算什么。那叫什么疼?那也能叫疼?”

  半芹看著她淚眼朦朧。

  “跟世間最疼的比,這些連撓癢癢都算不上。”程嬌娘說道,大笑收去,嘴邊一絲淺笑繼續低頭看書。

  世間最疼的?

  半芹看著她一面抬手抹淚一面怔怔想著,是什么?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看著一旁跪坐吃茶的晉安郡王。

  “你進宮來就是來吃朕的茶的?”他問道。

  “不是啊,今日不是大朝會嘛。是兒臣可以堂堂正正見陛下的日子,當然要見個夠了。”晉安郡王笑道。

  皇帝呸了聲。

  “別整日跟那些講虛名的臣子學,只要你心里堂堂正正,就什么時候都是堂堂正正的。”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應聲是,繼續吃茶。

  皇帝看著他。

  “你就不打算為那程娘子說些什么?”他問道。

  晉安郡王抬起頭看他,似乎有些驚訝。

  “陛下。說什么?”他問道。

  “說些好話啊。”皇帝笑道。

  “她又沒有錯事,何須別人為她說好話。”晉安郡王笑道,“兒臣要是為她說好話,就跟那馮林一樣了。”

  皇帝看著他一怔,旋即大笑。

  “朕放心了。”他說道。“朕放心讓你開府出外了。”

  晉安郡王將碗中的茶一飲而盡。

  “陛下又揣測兒臣了。”他說道,“兒臣也不說了,告退了。”

  皇帝笑而不語,看著晉安郡王施禮告退,一個內侍疾步進內。

  “陛下,盤江縣韓昌覲見。”他說道。

  這是中書早就安排好的,對于皇帝來說是例行公事,他點點頭。

  “盤江縣韓昌?”

  一個小內侍聽到了,停下腳,忙拉住這邊的內侍。

  “是那位預測了日食的大人嗎?”

  內侍點點頭。

  “就是他。”他說道。

  小內侍頓時歡喜不已。

  “殿下,殿下。”他忙追上晉安郡王,“是那位韓大人呢正好問問他咱們府里的花田可能修出陰陽圖。”

  “問他做什么?”晉安郡王說道,“誰說也不如她說。”

  她自然是程娘子,小內侍笑嘻嘻的應聲是,但看著晉安郡王離開,自己還是在宮里等候,等了不多時,就見那位韓大人出來了。

  “要問我什么?”韓元朝的父親韓昌陡然被個小內侍攔住,有些驚訝。

  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圣,上一次中進士殿試的時候見過陛下,雖然是和很多人一起,算起來隔了很多年了,能夠再一次見到陛下,韓昌到底是有些激動,還有些不安,唯恐言行失禮。

  只是皇帝并沒有見他很久,顯然對他也沒什么印象,問了幾句常例的話就讓他告退了。

  沒想到竟然又被攔下來。

  “韓大人,我們殿下要在府里修個花田,你方便去給看一下嗎?”小內侍低聲說道。

  “我?”韓昌驚訝不已,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們這邊說話,自然落在其他內侍眼內,其中一個瞇起眼一刻,轉身疾步而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放下奏章,看著躬身的內侍瞇起眼。

  “私交大臣?”他問道。

  “奴婢不敢妄言。”內侍低聲說道。

  皇帝沉默一刻。

  “陛下,不如讓皇城司去探查….”內侍低聲說道,心內閃過一絲激動。

  如果讓皇城司去探查,那就不僅僅是結交大臣的事了,說不定還能查出些什么事呢,就算查不出,或者查出一些小小不言的事,也無所謂,有所謂的是這個查字。

  能查這一次。就能查第二次,第三次…

  朝官宗室們最怕的是什么?是失去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那在朝里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查什么查。人都在這里,問就是了。”

  頭頂上傳來皇帝的聲音,讓這內侍頓時澆了一頭的冷水。

  所以說皇帝的信任最重要。

  他低頭應聲是。

  剛走出宮門的韓昌又被叫回來,連同這個還沒走的小內侍。

  “殿下要修個花田,怕司天臺說不同意。”小內侍低著頭說道。

  慶王府的風水格局都是司天臺看過的,小的布置倒罷了,大的改動自然要經過他們同意。

  皇帝點點頭。

  “那又跟韓大人什么事?”他問道。

  “陛下,這都是誤會。”韓昌忙說道,心里有些滋味復雜。

  早聽過京城居不易,沒想到自己才進來就遇到這事了。

  “奴婢是聽說韓大人預測了日食。想來對風水格局也是通曉的,所以想要讓他給看一看,這樣再去和司天臺說,想必也容易些。”小內侍低頭說道。

  “大膽。”皇帝喝道,“竟然敢讓韓大人無辜當你們的擋箭牌!”

  小內侍連連叩頭認罪。

  “把晉安叫來。”皇帝余怒未消。“出去了沒人管了就開始胡鬧!”

  “陛下,兒臣又怎么了。”

  已經被叫回來的晉安郡王的聲音從外傳來,人也隨即邁進來。

  “你又胡鬧的改動什么格局?誰讓你改的?”皇帝沉臉喝道,“今日要改格局,明日是不是要在府里斗雞走狗了?”

  韓昌站在一旁,抬頭看了眼這個赫赫有名的送子郡王就忙低下頭。

  耳邊聽得少年人輕松自在的聲音。

  “陛下哪有啊,那是個湖。兒臣為了慶王特意填上了,光禿禿的不好看種了一些花,花草也不好看,所以兒臣就打算修個圖形。”他說道。

  皇帝的面色柔和下來。

  “要修個什么?還要問東問西做賊似的。”他問道。

  “程娘子說要做個陰陽圖最好。”晉安郡王說道。

  程娘子!

  皇帝一怔,韓昌也是一怔下意識的抬頭又看這少年郡王。

  果然是與皇親交啊。

  “她讓你做這個你就做啊?”皇帝又拉下臉說道。

  “是啊,兒臣信她。”晉安郡王毫不遲疑的答道。“她肯定不會亂說,言之有據。”

  “有什么據!她連風水都看上了?”皇帝說道。

  話一出口,想到這話有些熟悉。

  “還說不是道祖弟子,連凈宅都會,是不是還要看風水…”

  皇帝想起那日太后的話。

  “何止還要。是已經看上了…”他自言自語道。

  韓昌站在原地,想著這是皇帝的家事,他是不是應該回避了,但皇帝似乎忘了,不由很是尷尬。

  “去傳程娘子來,朕要問問她,到底要干什么!”

  皇帝的聲音落下來,韓昌心里不由一跳,能見一見這程娘子了嗎?不過,他也要告退了吧。

  正胡思亂想,皇帝卻因為這件事想到了韓昌是誰。

  “當初日食的事,是你預測的嗎?”他不再理會晉安郡王,轉頭看著韓昌說道。

  “不是,臣對天文只是略知一二,觀星測天是不能的。”韓昌忙施禮說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邊晉安郡王笑嘻嘻的站著,絲毫不在意被皇帝故意晾在一旁。

  “是怎么回事呢?”皇帝帶著幾分好奇問道,“說是一個過路的女子告訴你的?”

  “是。”韓昌說道,開始講述那時候的事。

  待聽到那女子孤身上前,說笑間手起刀落砍了那賊僧的頭,晉安郡王不由喊了聲好,皇帝瞪了他一眼,晉安郡王笑嘻嘻的站回去幾步不說話了。

  “一個女子,太過于好殺了。”皇帝皺眉說道。

  “陛下,當時的事,是不得不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韓昌說道。

  “看來你們上下都是很感激這個女子的。”皇帝說道。

  韓昌并沒有回避而是應聲是。

  “臣以為這娘子是危身奉上。”他說道。

  危身奉上是為忠。

  皇帝瞇起眼。

  這個和尚當然應該殺,但誰來殺怎么殺,殺了會有什么后果,的確牽涉很多麻煩,這也是為什么盤江縣上下官員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這和尚坐大。

  有些事必須做,但做了會危害自身,或者傷身或者背負惡名,但卻能給朝廷和民眾消除禍患,這就是忠。

  “不知是誰家女子?”皇帝問道。

  “只可惜此子不肯說。”韓昌說道,“只告訴臣日食的時辰,讓臣得以借此徹底消除賊僧遺留的禍患。”

  皇帝才要說話,門外小內侍進來了。

  “陛下,程娘子到了。”

  皇帝說聲傳。

  韓昌下意識的轉過身,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邊的少年郡王也高興的轉過身看向門外。

  門被推開了,有人邁步進來,逆著光一時看不清相貌年歲,只看到她女子身形高挑,卻又不似女子柔弱,緩步而行,穩穩施然。

  人一步一步走近來,十幾步外她站定俯身叩拜。

  “程氏見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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