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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不該

  夜色降臨的時候,遞狀子的事最終得到了確認,管家還請來了江州府一個跟程家交好的吏員,講述了更詳細的事實。

  “狀子接了,我也看過了,千真萬確無誤,具名是程嬌娘,是你家女兒吧?”他問道。

  嬌娘,可不是嘛。

  “周家給起的名字。”程大夫人喃喃說道。

  嬌嬌兒,當初還笑給一個傻子起這個名字,現在看來,可不是周家的嬌嬌兒嘛,比當年周家折騰的他們家還要狠,周家如今一定在背后大笑吧。

  竟然敢向官府遞狀子!竟然敢請官府明斷嫁妝!

  請官府明斷,這種話程家的人其實并不陌生,在這幾年和周家的拉扯中,不止一次的說過聽過這話,程大老爺說過,周老爺也說過,但也僅僅是說說而已,誰也不可能真的鬧到上官府。

  因為家產鬧到官府不管是從面子還是里子上說都是不討好的事。

  蠻橫如周家都從來也只是喊喊而已,沒想到這個傻兒竟然悶聲不響的連喊都沒喊一下,直接就捅官府去了!

  她可真敢鬧啊!這個混帳東西!

  程大老爺一掌拍到了憑幾。

  “她是個傻子敢遞,江州府也傻了就敢接嗎?”他喝道,“這種晚輩膽敢狀告長輩的忤逆不是該殺威棒打出來嗎?”

  小吏搖搖頭也是一臉疑惑。

  “按理說的確不應該啊,但節推那邊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說道。

  程大老爺哼了聲。

  “怎么想的?那就是不止接了狀子。”他說道。對這些官員的勾當他可是知道的清楚的很。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倒也是信譽不錯。

  只不過那也得看什么錢能收什么災能消。

  “大府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不管嗎?我去找他問個道理!”他起身說道。

  “知府大人近日身子不好。一直閉門靜養,所以好些都由下屬們處置。”吏員說道,一面又湊近壓低聲音,“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程老爺。此時天色也晚了,不如等明日一早你再去,大人多被瞞著一時,也會更生氣。”

  知府大人越生氣,那自作主張的節推就越倒霉。

  程大老爺又坐回去,吐了口氣點了點頭,一面示意一旁的管家。

  管家忙將一張禮單推過來。

  “拿著喝茶,讓你跑一趟辛苦了。”他說道。

  吏員也沒有客套。虛推幾句便收了過來,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雖然猜到了給的喝茶錢不會少,但看到數額還是竊喜。

  這程家果然很有錢.....

  “大人放心,是晚輩后生胡鬧,有些人便糊涂了也跟著胡鬧,既然是胡鬧,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笑道。一面起身告辭。

  程大老爺點點頭,讓管家將人送了出去。

  “老爺夫人,吃點東西吧。”

  仆婦們進來小心勸道。

  那邊飯桌上的飯已經擺了好些時候了。

  程大老爺擺擺手。程大夫人也沒心情吃,不管是佛還是道經都不念了。

  “你明日就去王家,快點把婚書下了,日子看了,趕快嫁出去,愛禍害誰禍害誰去。”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

  程大夫人點點頭。又猛地反應過來不對。

  “什么叫愛禍害誰就禍害誰?憑什么該去禍害我娘家?”她也沒好氣的說道。

  “那行,去禍害別的人家吧,二房那邊正等著呢。”程大老爺也不客氣的說道。

  程大夫人頓時氣的哭了。

  “我這是圖什么,里外不是人。”她哭道。

  見程大夫人哭了,程大老爺也有些悶悶,他也不想對程大夫人撒氣,但心里的無名火實在是一點就著。

  “我病著,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跑,寢食不安,日夜難眠,卻換來你這一句話,婆婆怨我,弟妹恨我,我也都忍了,只是你,你怎么也能這樣對我!”

  程大夫人越說越覺得難過心灰,伏在幾案上放聲痛哭。

  這日子怎么過成這樣了?她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程大老爺也知道自己亂發了脾氣,但一個男人家總不能對一個女人家低頭認錯。

  “我又沒說你什么。”他悶聲說道,“你哭什么哭。”

  “你這還叫沒說,你心里說比口上說更傷人。”程大夫人哭道。

  看吧,果然不能搭理,要不然越說越糊涂。

  “先把那惹事的傻兒接回來再說別的吧。”程大老爺忙岔開話題,一面趁機走出門喊管家。

  管家送客回來聽到喊忙跑來。

  “你們適才只顧著官司的事忘了把她接回來了吧?趁著天黑快去接回來。”程大老爺說道。

  管家神情尷尬。

  “老爺,當時沒有忘,接了,但是接不來。”他說道。

  “你們那么多人去都接不來?周家那些人不是也沒在去大牢了?一個傻兒一個婢女,就算是會射箭,雙拳難敵四手,你們就廢物如此了?”程大老爺氣道。

  原來也沒覺得自己的手下家人如此蠢笨,經商持家做事在江州府也是數一數二的,怎么現在似乎一夜之間都成這樣的廢物了?

  “不是的老爺,那些人雖然不在了,但南程的人都攔著堵著,根本就進不去。”管家說道。

  南程的人?

  “反了他們了!欺詐哄騙我家女兒的錢財還沒跟他們算賬呢,竟然敢挾持我家的女兒了!”程大老爺又驚又怒。

  反了反了,一個個的這是怎么了!都瘋了嗎?

  “來人來人!”他高聲喊道,抬腳就往外走,“我就不信了。他們敢攔著我。”

  管家先攔住了他。

  “老爺,老爺不能強來啊。”他說道。“南程的人一口咬定是娘子不想走,是娘子讓他們這樣做的,別的時候斥他們這是鬼話強行帶走娘子也就罷了,但今時那娘子可是將咱們告了,這時候鬧起來。只怕到時候更說不清,畢竟人多嘴雜…”

  “有什么說不清的!我沒做虧心事,還怕她不成?”程大老爺瞪眼說道,腳步卻是停下來。

  “老爺您的品行自然不怕人說,但咱們家這短短時日已經鬧了好幾場,這世人愚鈍,又偏愛扇風架火,三人成虎…”管家忙忙說道。

  程大老爺看著他。

  “怎么這個時候你倒是挺機靈的?”他說道。一甩袖子,“勸起我來一套一套的,怎么面對周家的人就啞巴了?”

  管家訕訕笑。

  那能一樣嗎?面對那邊可是弓箭棍棒,張張口極可能面對的是受傷流血,哪有此時的輕松。

  “老爺,您是講理的人,周家那些人還有那小娘子,都是不懂理的..”他賠笑說道跟了上去。“老爺你也別擔心,她要鬧,咱們就不跟她鬧。她是個孩子家不懂事,咱們不能不懂事,就這樣晾著,看她能如何,難道出嫁也從外邊走嗎?”

  出嫁!

  程大老爺猛地停下腳,沉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來。

  不好!出了這檔事。二房那邊只怕要趁機動作!

  “我去不好吧。”

  夜色里程家的角門打開了,兩個仆婦先提著燈出來投下一片光亮,緊跟著身后傳來說話聲。

  “有什么不好的!”程二夫人說道,一面伸手推著程二老爺邁步出來,“你是他父親,你去看她是最好的。”

  一行人邁步出來,前后兩個仆婦提燈,向南程這邊而去。

  南程這邊一角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那是蓋房子的地方。”程二夫人給程二老爺指著說道,“日夜趕工,恨不得早日把錢都搶了去。”

  程二老爺沒心情理會這個,低著頭悶悶。

  “我去了我可不跟她說話。”他說道,“我跟她沒什么好說的。”

  “你不用說,你去了就表明你的態度了。”程二夫人高興的笑道,一面伸手拉他的胳膊,湊過去低聲,“我就知道二郎對我最好了。”

  雖然是夜里,但這種有傷風化的行為還是讓程二老爺嚇了一跳,甩開程二夫人的胳膊。

  程二夫人吃吃笑了,落后幾步跟著。

  腳步聲在雜亂狹窄的巷子里走動,跟四周雞鳴狗吠混雜。

  “夫人就要到了。”前邊的仆婦回頭說道。

  話音才落就聽嗨的一聲,前邊跳出一個人,程二夫人這邊猝不及防嚇了尖叫后退。

  “你們干什么的?”尖細的男聲喊道。

  程二夫人躲在程二老爺身后面色發白。

  不是說周家的那些隨從都關進大牢里了嗎?

  “是我。”程二老爺沉聲喝道,“你們什么人?”

  縮回去的仆婦們大著膽子把燈往前舉了舉,看到面前站著的兩個干瘦的半大孩子,大冬天的穿著露著手腕子的破袍子,臉上臟兮兮的跟夜色混為一體。

  這是南程這邊的窮孩子!

  仆婦們頓時站直身子。

  “滾滾。”她們沒好氣的喊道。

  兩個孩子果然轉身就滾了。

  “…來了兩個人,帶著四個女人…沒有拿家伙…”

  “…就一個男的…”

  他們一邊跑一邊喊,聲音在夜色里尖尖的傳出去。

  程二老爺等人面色發黑。

  這叫什么?哨探嗎?

  果然隨著這喊聲,低矮漆黑的兩邊房子里探出很多人影,巷子盡頭程嬌娘的院子前也冒出一排人。

  “你們干什么的?”為首的男人問道。

  這簡直是被當賊防呢!程二老爺甩袖子要走,程二夫人忙拉住。

  “是我們。”她說道。

  這才有人看清楚認出來,人群有些騷動。

  “還不快滾。”程二老爺豎眉喝道。

  人群并沒有應聲讓開,依舊堵著路。

  “二老爺,您是來接娘子回去的?”一個人說道。“娘子說,她不回去的。誰來接也不回。”

  程二夫人拉住再要發火的二老爺。

  “不,不,我們不是來接她的,她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她笑道,“我們是來和她說別的事的。”

  程二夫人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這些人面露笑容。還是有些不自覺討好的笑,想到這個不由笑的有些難看,夜色里也沒人注意。

  面前的人似乎低聲商量,就在程二老爺要發火的時候終于有人說話了。

  “我們去請示一下娘子。”有人說道,便轉身走了。

  老子來見女兒就已經夠跌份了,竟然還要等請示,程二老爺面色鐵青,程二夫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

  “嫁妝、前程。”她低聲提醒道。

  這可是他們二房掌握所有嫁妝以及將來姻親關系的好機會。關系的可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子女們。

  “難道你想讓熙哥兒也同你一般將來仰人鼻息過活?”程二夫人低聲說道。

  兒子是程二老爺的心頭肉,面色果然軟了幾分。

  “那我們也不用仰著傻..她鼻息。”他低聲說道。

  程二夫人橫他一眼,夫妻二人正低聲說話,那邊的人群分開了。

  “二老爺,夫人,娘子請你們進去。”

  “看吧,到底是跟你是親生的。別人不見,見你。”程二夫人低笑一句,自己舉步先走。

  要不是親生的。如今也不會有這么多事。

  程二老爺看著漆黑的冬夜,夜空中似乎閃過一個女人的面容,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真是倒霉!當初就不該娶她!

  他吐口氣沉著臉跟上。

  小院子里廊下掛著兩盞燈,隨風搖晃,還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程二夫人忍不住好奇的看去,才看清燈籠一旁還掛著一串占風鈴。

  夜色也掩飾不住這小院子的破敗狹窄。

  廊下坐著一個丫頭俯身施禮。拉開門。

  程二夫人收回視線抬手拭淚。

  “我可憐的兒受這種罪。”她哽咽說道,一面抬腳邁步。

  程二老爺拉著臉也邁進來。

  狹窄的廳堂里,陡然多了這二人都有些無法下腳。

  “別在這里住著,像什么樣子,搬回去,哪里沒有你住的….”程二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一面抬頭,這一抬頭話便戛然而止。

  昏昏燈下,羽紗屏風前,一個織錦長罩衫的少女端坐,明亮的眼照耀了整個室內。

  這..這..是那個傻兒?

  程二老爺神情驚訝,那個傻兒原來長這樣啊。

  怪不得周家能從京城哄來那么多人說親!

  “不是說不是來說這個的嗎?”

  女子的聲音打斷了程二老爺的出神,這聲音里的不耐煩讓程二老爺頓時不悅。

  親生?有親生的這樣跟父親說話的嗎?

  見程二老爺臉色難看,程二夫人忙接過話。

  “你父親是心疼你。”她一面拭淚一面說道,“嬌娘啊,你看,讓你住這種地方…”

  “無需擔心。”程嬌娘說道,止住了這個話頭,“你們找我要說什么事?”

  就連公事公辦也要有個客套暖場,看看她這什么態度!

  程二老爺沉臉。

  “你把家里告了?”他問道,“你可真敢啊!”

  他的話音才落,程嬌娘就要起身。

  “送客。”她說道,“我要歇息了。”

  程二老爺勃然大怒,程二夫人死死的拉住他。

  “嬌娘嬌娘,我們不是來責問你的,這件事我們認為你做的對!”她說道。

  什么叫做的對?

  程二老爺神情更難看了,就算他們來這里透出的是這個意思,但也不能這樣裸的說出來啊!

  這叫什么事?要知道程嬌娘告的可是程家親長,他們也是親長,說她做的對,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你..”他又要程二夫人發火,程二夫人先一步抬他胳膊一下。

  “一家人有什么話直說,嬌娘累了說完了早點休息。”她說道,帶著幾分提醒。

  要是不快些擺明態度,這傻兒真的敢把他們趕出去,她可是親身體會那些下人真是敢動手的。

  果然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后,程嬌娘又端正坐好。

  “我也是想要討個說法。”她說道,還微微一笑。

  程二夫人高興的甩開程二老爺,也笑著點點頭。

  “是,是該討個說法。”她說道。

  “當初你們是說定了我出嫁的時候不帶嫁妝吧?”程嬌娘問道。

  “那,那都是他們定的,家里,可沒有你父親說話的地方。”程二夫人忙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那你們官府問起來的時候,你們能作證嗎?”她問道。

  什么?

  作證?!

  程二夫人愕然,程二老爺也愣住了。

  周末偷懶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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