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幾條土路匯成一處,那里矗立著一道牌坊。披甲執銳騎馬的武士們奔過牌坊,大批輕足成群結隊跑步跟隨其后。土路上塵土成片,陣仗不小。一員武將中氣十足地長嘯一聲,眾軍隨之齊聲吶喊:“嚯!”吶喊在山林間回響,回音許久不歇。
楊袞觀之,覺得自己未親眼見識之前,有點偏見,輕視曰本軍了。單從戰斗士氣,楊袞認為曰本人比高麗人更有血勇之氣!
每條路上都陸續有人馬前來匯攏,一員武將策馬上前,先下馬再鞠躬朗聲道:“末將筱冢秀拜見小野君!”
小野好古騎在馬上神情肅然,上身前傾:“爾等當勇猛向前,勿令天皇陛下蒙羞!”
筱冢慷慨道:“朝廷總算敢于向許軍賊寇開戰了,吾等當奮力保國!”
小野好古微微點頭。
楊袞呆在小野好古身邊,身為外邦人,什么也不說,只是仔細觀察曰軍的陣容。
曰本國士卒身材比較矮小,除武士有比較正規的盔甲外,輕足裝備簡陋,但他們戴著一樣的涼帽,衣甲也大同小異,看起來軍容整齊,比夏州黨項人的裝備也高了一些。最讓楊袞感興趣的是曰本長弓手,戰陣之上遠程兵器十分重要,他們大量裝備長弓讓楊袞對他們的戰力又高估了不少。
小野好古主動攀談道:“孫子兵法言,十則圍之。此番我部調動兵馬將超過五千人馬!以必勝之勢,全力圍攻許軍堡壘!”
楊袞道:“預祝小野君旗開得勝。”
…曰軍避開東邊山林,沿海岸較平坦的地方趨近石見堡。
許軍斥候早早發現了大股敵軍活動,東邊山上的多處狼煙已經寥寥升起。石見堡內鼓號齊鳴,全軍進入備戰狀態。土堡六角上繡著虎形的軍旗陸續升起,給這灰乎乎的土堡增色不少。
此地最高武將張建奎和工部侍郎昝居潤臨陣再度巡視各處防務。
大許朝最精良的軍械裝備,在這里幾乎全都有!土堡配備最先進的銅制野戰炮四十余門,每瓣實心凸出墻上,都有七到八門火炮,重達千斤的火炮,在掩體工事里露出猙獰的金屬光澤。
城墻半腰上的步軍工事里,女墻后的步軍士卒大部分是虎賁軍精兵,披戴造甲坊的制式板皮甲、板鎖甲。他們配備全套許軍兵器,主要武器是最新制造的火繩槍,另有櫻槍、障刀、梭槍、弓箭、硬弩。
大許朝南征北戰無數次,由此不斷裝備軍隊的武器,都配備到了這座土堡守軍里。
土堡外圍有三道深溝,已經被水淹了(防止被敵軍利用為掩體),遠遠看去,仿佛三條玉帶一樣環繞在土堡周圍,在陽光下閃動著粼粼波光。
最后幾個斥候從策馬從吊橋奔進堡內,吊橋緩緩升起。而這時,北面煙霧沉沉,人馬隱約可見,該來的總算來了!
張建奎等人來到了北墻上,拿手掌遮著陽光,仔細地瞧著遠處的動靜。
兩邊六花角上的火炮裝填完畢,嚴陣以待。墻內的士卒也把火繩槍早早準備好了,大伙兒都在觀望遠處的景象。
曰軍在一里地外就停了下來,諸部陸續向兩側展開,對土堡北面形成一個弧形圈子。
“咦?”張建奎感覺有點意外。
他便對昝居潤道:“通常對陣,會靠近數百步內列陣,甚至有近百步的要靠弓箭射住陣腳。這曰軍從未與我交戰,怎生知道火炮射程?”
昝居潤猜測道:“或是遼人與曰本國勾結了。”
二人正有詫異,不料就見曰軍大部緩緩靠近過來…張建奎笑道:“看來是咱們多慮了。”
大股人馬越來越近,大部分是步兵,已進入許軍火炮射程之內。但土堡上毫無動靜,張建奎還在觀望。
不多時,見一騎出陣,向土堡北墻飛奔而來。
那人披堅執銳,騎著矮小戰馬,手里提著一把長兵器,在最外側一條壕溝外站定,離墻只有幾十步之遙!
“嘰里哇啦…”那廝上前就開始嚷嚷起來。
張建奎皺眉喊道:“懂鳥語的人哩?”
不一會兒,一個書吏跑了過來,急忙道:“他大概是說自己叫誰誰誰,乃朝廷參議小野好古手下大將,奉天皇陛下之命,前來討伐咱們這些賊寇,約貴軍大將出門比試…”
“他_娘_的!”張建奎大罵一聲,見曰軍大部都在火炮射程內,便下令道:“開火!”
少頃,堡壘里的軍樂手擂起大鼓來。接著“轟”地一聲巨響,土堡上白煙騰起,火光閃爍,接著“轟轟轟…”的巨大轟鳴聲忽然震天動地。
整個土堡上都是白煙,閃耀的火藥亮光,仿佛云層里的閃電一般!
鐵球從空中呼嘯而去。溝邊的曰本武將坐騎嚇得嘶鳴亂跑,那廝在馬上更是目瞪口呆,被震耳欲聾的響聲嚇懵了。
這時,“噼里啪啦…”一陣炸響。那廝慘叫了一聲,身上直抖,血珠在軀干上亂濺,人馬一起倒在水溝旁邊。
遠處的曰軍步軍陣列依舊是密集隊形,早已準備調整好高度的火炮,炮彈徑直飛進了人群!
迅猛無情的鐵球在人群里彈跳,然后在地上滾動。頃刻之間人群大亂,驚恐的喊叫頓時嘈雜起來。
“砰!”一聲鐵球徑直撞到一個騎馬的武士身上,渾身的盔甲也救不了他,他徑直從馬上被撞飛下來,鮮血從七竅中噴出來飛到空中。
曰軍大群人馬還沒回過神來。“轟轟轟…”立刻又是密集的響聲從遠處傳來,連城堡其它方向的火炮也朝北面開火了!
無數的人如遭晴天霹靂,剎那之間,戰場上的形勢風云突變!曰軍陣營里的軍旗也倒了,沒死的武士控制不住馬匹,四處亂跑。人群里更是丟盔棄甲,此等局面讓人們驚慌失措,頃刻大亂。
又有人吆喝著后退,曰軍不出一炷香工夫便大潰。
亂兵在干燥的土地上跑了老遠,因為并沒有追兵上來,這才漸漸停止了逃跑。一個個驚魂未定,大口喘氣。
“怎么了?”有人在大聲問。
主將小野好古勒住戰馬,也是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打過這樣的仗!剛剛還沒準備開始,直接被霹靂打得大敗,這時他連敵軍長啥樣都還沒看到!
這時楊袞的聲音道:“在下已經提醒小野君警惕火炮了,您卻不信在下。”
小野好古愣在那里,片刻后又惱怒道:“太無禮了!本將原本敬中原禮儀之邦,不料他們居然徑直射死我挑戰之將!”
楊袞無奈道:“戰陣上,現在還有規矩禮數?這等情狀,顯然被直接射成馬蜂窩的下場。”
他回頭看了一眼,又道:“小野君不必擔心,許軍那么大一個堡壘,最多幾百人,無力追擊。小野君趕緊收拾人馬,重新再戰。”
小野好古也沒別的辦法,事實擺在面前不得不接受,還沒反應過來就敗了!
一會兒工夫下來,曰軍輕足逃跑了不少,而且人馬混亂,士氣低落…小野好古覺得至少今天根本沒法再戰了,當下只好先撤軍至大森,再作計較。
小野好古漸漸從前所未見的古怪戰陣中鎮定下來,漸漸對楊袞更加重視。此戰之前,小野好古雖然也沒有拒絕楊袞,但確實保留和懷疑心很多;而此時,他慢慢覺得楊袞確實不是在信口開河!
回到大森,楊袞不禁說道:“幸好貴國孤懸東海,許軍一時很難東調大軍。今日若是許軍主力與曰軍主力決戰,小野君的人馬恐怕要折損過半,一戰亡國了。”
小野好古愕然:“楊將軍此言怕是危言聳聽。”
楊袞淡淡道:“平夏之戰,小野君應有所耳聞。黨項契丹十余萬人,與許軍禁軍四萬決戰,一戰死傷殆盡,夏州政權即亡,現已變成許國之平夏行省。”
小野好古一時間憂心忡忡:“中原何時變得如此強悍?”
楊袞道:“前者五朝前后混戰,周朝武將郭紹建立許國后,中原武力日強,打遍列國,沒有哪個國家沒在許軍面前吃過敗仗,大多數國家已經滅了。”
小野好古沉吟道:“那些事本將早已有所耳聞,不過今日一戰,確實震驚…”
楊袞不動聲色道:“事已至此,小野君沒法再改變政見的。”
小野好古搖頭道:“本將自然不會改變,無論許軍多強,不過數百人而已!”
他觀察周圍的將士,一個個垂頭喪氣,許多人衣甲不整,還有不少傷兵被扶進大森城寨里;出兵首戰即遭大敗,任何大將也沒辦法鼓舞他們的士氣,小野好古也毫無辦法。這番景象,好像是經過了鏖戰一般…誰能相信,不過眨眼功夫!
小野好古皺眉道:“此前本將有些料敵不足,但此事決不能放棄。本將即刻上書,要求朝廷增兵,必將石見堡蕩為平地!”
楊袞以手按胸:“只要小野君用得上,在下愿盡綿薄之力,與日本國勇士并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