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一面答應蜀國使臣,愿意在東面牽制周軍;一面完全沒打算作出任何動靜。
太子夫婦當天就受父王召見,并參加家宴。李煜本來受父親喜愛,這段時間以來更受信任,父子關系非常好;他的妻子周憲本來也是先受國主賞識,然后才能嫁給李煜。一時間飯廳里溫情脈脈,是一頓十分融洽的家宴。
華麗舒適的宮殿,山珍海味佳肴美酒,連斟酒服侍的宮女也穿著漂亮的綢緞。
可是國主李璟看著桌子上擺著的東西,卻忽然有些感嘆:“淮南戰敗、國中內亂,世人非議我安于享樂不思進取才遭致失敗。我真的老了。”
李煜頓時說道:“父王沒有老,也沒有變,仍是當年攻滅閩、楚的君王。”
國主搖頭道:“你當然會這么說,無非是處于忠孝之心寬慰為父罷了。”
“兒臣所非虛言,變的不是父王,變的是形勢。”李煜從容地說道,“南唐國開疆辟土時,世人稱頌父王,因那時南唐國面對的對手較弱。周世宗勵精圖治一代強主,我國不敵,世人便非議父王…若在淮南交戰的是閩、楚那樣的對手,父王還會失利嗎?”
國主一聽,微微點頭,很明顯地認同了兒子的話。
李煜觀之,又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人們卻總以結果論英雄。今番周朝廷攻蜀乃迫不得已的冒險,中原近亂世,稍等時機,父王再派兵收復淮南、吞并荊南,不是又重振雄風了么?”
國主的情緒頓時被李煜挑起,頹廢之氣一掃而空,正色道:“你真認為周軍會敗在蜀國?”
連旁邊坐著的周憲都被夫君此時的積極昂揚的氣質所感染了,投來了些許敬意的目光。
李煜道:“正如兒臣所言,周朝廷發動此戰本身就是一場冒險。兒臣去年去過東京,沿途見聞,周朝人口凋敝、百姓困苦,兵馬卻比別國都多,局面已快支撐不下去;加上雄主周世宗駕崩,上位者威信不足、地位不穩。新君剛繼位,立刻就有二李謀反,雖然被迅速平定,但問題仍舊遠遠沒有解決。在這等困局之下,周朝廷才寄希望于掠奪別國,走捷徑一舉解決問題。”
他繼續說道:“本來就風雨飄搖的廣廈,要是在蜀地吃了敗仗,周朝廷原來的那些問題就會急劇爆發。待他們內亂自顧不暇時,父王趁淮南空虛、找個名義趁機收復,壯大實力以為進軍前沿,大事未必不可圖也。”
國主微微激動道:“大臣都說你沒有軍政之才,哈!知子莫若父!”
李煜忙道:“最體諒父王苦心的,也是兒臣。”
周憲欣慰地看著父子倆,但心里總有種直覺,郭紹沒那么容易被打敗…也許是在東京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此時的巫峽山谷里,郭紹正在船上眺望岸上的蜀軍工事。忽然一陣石炮飛了過來,但射程稍欠,紛紛落到了江水里,“撲通撲通”濺起了白色的水花。
部將勸道:“此處離蜀軍太近,主公先回去罷。”
郭紹點頭,部將便下令舵手轉向順流返回。
左攸時常跟在郭紹身邊,倆人就算在戰陣上也經常閑聊。此時左攸趁船只返回,又開口道:“昨日主公才說推己及人,想要安全。今日又不顧炮矢冒險,所為何故?”
古人的思維還是很有點區別,郭紹和左攸說安全,字面意思大概能懂;但說到安全感這樣一個詞,他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不過認識左攸的時候、郭紹還是個十將,實在是交情不淺了,平素就是介于幕僚和好友之間的關系,郭紹還是很愿意和他交流談話。
郭紹沉吟片刻,見左攸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便說道:“我不是怕運氣不好被炮矢擊中。有時候感覺不安全,是一種心情、狀態。偶有情緒低落時,老是擔心什么地方出問題、做錯了,產生嚴重后果,那時就沒有安全感。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任何戰爭都會冒險,更何況入蜀道路險惡艱難。
但是,我現在感覺到自己的體力精力很好、斗志昂揚,將士們也很有戰斗力,咱們自身有實力、不斷在前進,自然就不用擔心什么,這時候…‘想得太多不是好事’。”郭紹說著露出一個笑容:“咱們應該想的,是得到蜀國后,想要什么?如何滿足自己的心愿…”
倆人都低頭尋思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抬頭相視、一起“嘿嘿”地笑了一聲。郭紹笑道:“前面的風景更好。”
這時船只剛剛靠岸,史彥超楊彪等大將在岸上迎接,正見郭紹和左攸在笑,楊彪便大聲道:“大哥觀營回來,與左攸談笑風聲,一定想到破防之策了。”
郭紹道:“咱們到中軍營帳去說。”
…前鋒和中軍諸將被召集到山谷間的營地里,郭紹直接說道:“蜀軍前部工事,說到底就是一排土堡。在地勢高地方建堡,前面挖寬溝;我軍從正面強攻和攻城一樣。前鋒董遵誨部攻城器械簡陋,加上受地勢限制,只能從一個地方進攻,對面蜀軍兵力密集,自然很難攻破。”
郭紹拿出一張圖來,站在將士中間,大伙兒看得一面迷糊。郭紹情知自己畫得不好,便解釋道:“這里是一道深溝,后面就是堡壘。兩層箭孔,最上面修女墻,蜀軍以密集步兵防守;山邊似乎還挖了藏兵洞、用于守軍就近躲避我軍器械拋射。蜀軍最后面也有大量石炮,鎖江浮橋那邊隨時可能有水軍順流下來反攻我軍水師。
董遵誨部從狹窄正面進攻,首先就被石炮、箭矢殺傷;及至堡前,搭好木橋梯子,終于有士卒沖上女墻,卻要面對成隊列的密集步兵。以凌亂上去的少數人對陣步兵隊列,結果如何諸位理應清楚。”
郭紹道:“但是這種工事和城池有不同之處。長處是只有短短一面堡壘,利于守軍集中兵力。短處也很明顯,它臨時修筑沒有城墻那么高,只有靠挖寬溝滯留進攻人馬;又限制了自身機動,處于被動防御的境地。火藥可破之。”
眾將聽到用火藥,立時多了幾分信心,因為郭紹在壽州拿火藥炸城干得很利索。
郭紹笑道:“李繼勛打晉州想學我炸城,結果沒成。今天我換個花樣用那玩意…爆了之后,需要精銳抓住時機猛攻,兵不用多,但需猛將精銳打頭!”
說罷回顧諸將,楊彪立刻上前請戰:“末將愿往!”
史彥超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站了起來,斜著眼睛道:“還是我去好了,教教小輩怎么帶兵。”
董遵誨打了幾天沒進寸土,聽到這里臉上露出慚愧之色。昨天史彥超說過:等前鋒打不下來,才該他上場…似乎這樣才能凸顯他更厲害。
“二弟和史將軍都不適合,你們職位太高了,帶個幾百人沖殺有點掉身份。”郭紹一句話叫倆人無言反駁。他轉頭看向董遵誨:“董都校愿不愿意再試試?”
史彥超頓時說道:“不行就不行,郭都點檢干嘛非得讓他去費事?”
郭紹沒理會史彥超,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年輕的董遵誨:“在哪里吃虧,就從哪里爬起來。”
“舅舅…”董遵誨被這句話所感,面有動容之地,當下單膝跪倒道,“小侄愿往,此次再不成功,自縛軍前任由處置!”
“軍中無戲言。”郭紹正色道,“這里只有將校,沒有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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