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門那邊聽到的馬蹄聲,是剛到達宣德門的騎兵。
率先到達皇城正南宣德門的是第三軍都虞候董遵訓、馬軍指揮使鄧飛,二人率眾八百精騎沖至宣德門前的十字路口,立刻掉頭向西,一大股馬流形成一個彎道,急速奔騰。幾百鐵蹄的陣仗已經仿佛驚天動地,沿路沒有任何阻擋;面對氣勢洶洶武裝到牙齒的成建制騎兵,傻子才去攔。
侍衛司衙署在皇城左掖門旁邊,挨著宣德門,此時衙署大門口已有一些人在那里遠遠地觀望。但董遵訓等人根本不理會侍衛司,徑直疾奔自己的目的地。
皇城近似正方形、南北略長,邊長二里余。董遵訓部從宣德門向西至皇城西南角樓、再向北直進,總距離約二里,他在一分多(約分鐘)時間內就率軍沖至西華門。
一面巨大方旗在馬上迎風飄蕩,上面四個粗大的字“奉召討逆”。董遵訓騎著非常高大的西域純血紅馬,全身雙層重甲,整個像鐵人似的只露出兩只眼、連嘴頷處都有帶多孔的精鍛鐵片。
“隆隆”的馬蹄聲震耳欲聾!
董遵訓身先士卒,第一個沖至西華門前,只見宮門洞開,頓時大喜拍馬便沖。同時弓箭已經在手,抬頭看時,只見門口已亂作一團,一些將士和婦人已經被殺在地上了。第一滴血已見,還有什么廢話可說!
“啪!”弓弦響起,一支重箭帶著斜飛出去,正中圍攻羅彥環的一個士卒面門;那人還沒倒下,又是一聲弦聲,再中一人的胸部,相距還有十步之近!
“小董!”一身血跡的羅彥環大喜過望,“你終于來了!”
“羅將軍!”董遵訓應了一聲,“叫您的人閃開!”
話音未落,董遵訓已直接扔掉昂貴的雕弓,“唰”寒光一現,精良的騎劍自他的背上出鞘,長、厚、窄。董遵訓的戰馬已經直接沖進了櫻槍如林的人群,右手揮劍的同時、左手托住長劍后側未開刃的劍鋒,直接破甲,金屬的撞擊聲和慘叫聲同時響起。
片刻后,他的親兵也完全不顧死活地直接貫了上來,眾騎拼命劈砍。邊上的一個親兵左翼沒人護住,頓時被幾面刺來的櫻槍殺得鮮血亂飚。董遵訓前胸中了數箭,馬也受傷了、他從馬上摔了下來,后面的許多騎兵見狀棄馬步行了上來,拿著長短兵器上來護住。
更多的騎兵棄馬擁擠進來了。數百騎堵在宮城外面,馬軍跑不開又很占地方,眾軍紛紛棄馬步戰。弓弦“啪啪啪”作響,箭矢在空中亂飛。
城門口剛剛增援上來的守軍兵力單薄,武將好像已被羅彥環陣斬,人馬亂作一團,被董遵訓部頃刻之間破陣追逐,守軍潰敗逃奔。但眾人已經殺紅了眼,瘋狂的亂兵沖上去就殺,根本不管別人投降或討饒。
一部分守軍被擠壓至墻角,亂兵拿著長短兵器在人身上不管次數地亂戳,門樓里到處都是尸體。除了一部分驚慌向內墻小門逃走的士卒,里面不甚寬敞的空間里剩下的守軍全都被屠戮,一個個死得不能再死,很多人身上起碼中了幾十刀槍刺砍,被殺得血肉模糊。
羅彥環“呸”地吐掉一口血水,把胸前的一支箭伸手就拔了,疼得臉上一陣扭曲的抽搐。他喊道:“列陣!守住此地,戰至一兵一卒,我左廂大軍馬上就來了!”
他回頭看時,地上到處都是尸體和血跡,還有不少沒死的在掙扎痛叫。死掉的還有很多臉上涂了顏料的女子,那些女子的武器只有短劍,身上毫無防護,被擊中死得很慘,血把白色的衣裙染得斑駁一片。但此時羅彥環沒看到曹泰,頓時喊道:“曹公公…”
當下他倒覺得曹泰幫了大忙,死了很遺憾,便在地上的尸首上找了一番。就在這時,存活的數十女子后面,一個宦官走了出來說道:“曹公公從小門,到前殿去了。雜家親眼看到他去的。”
不多久,宮里的增援還沒看到、外面的馬蹄聲已經如雷鳴一般響起。
千軍萬馬像洪水一樣涌到了西華門外的大街上。這么快來的大軍,只可能是左廂!從朱雀門出發,到現在一共不到一炷香工夫;對于沒有準備的軍營,一炷香時間連一個指揮的人馬集結起來都很成問題。
果然一面大旗很快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內,繡著老虎圖案的旗幟叫將士們看到了分外熟悉親切。那些騎馬的士卒都是步兵,有的兩個人騎著一匹馬,到了地方聽到武將們的吆喝便紛紛下馬。各級武將們揮著佩劍,大罵著組織各自的軍隊排列成方陣。外面鬧哄哄一片,除了馬全是人。
布控西華門的將士見狀松了一口氣。董遵訓抱拳道:“羅將軍立了首功,我郭舅一定會額外看重,真是羨慕啊!”
羅彥環道:“開宮門關鍵還是那姓曹的宦官…我本來以為要死在這里了。”他緊緊握著滴血的劍柄,“守將是新手,不懂守城門的法子,猶豫不決戰守無方,不然咱們這些人在這兒挺住半柱香也要死戰!”
他緊張的情緒還沒有收住,一個勁說道:“先是宦官叫開了宮門,我一面嚇他一面爭吵,拖延時間;后來親兵也上來拉扯。但那守將吃不準我,沒敢輕易動刀槍,折騰了不少時間。
后來大軍的動靜太明顯了,那廝(守將)總算回過神來,叫嚷著立刻關閉城門。我當場把他陣斬!和幾十個人占著門口,怎能讓守軍將士關門?只好動起手來,那些女子真不怕死,掏出短劍就幫忙堵門,不過白白死了近半;短劍在陣戰上一點用都沒有,守軍都用弓箭和長兵器,拿著短劍要堵門、不能欺身上去,只能當肉墻,夠不著別人…”
就在這時,只見郭紹也來了,他近身的是一個身穿甲胄英姿颯爽的女人,便是京娘。郭紹走上前來,看了一番西華門的光景,當下走上前雙手捧住羅彥環的手掌,一臉感動道:“羅將軍,你立了奇功!”
兩年前還在東京清水衙門混飯吃的羅彥環,或許一時半會兒還沒明白奇功是什么概念,怔怔道:“末將不辱使命,總算交差了!”
郭紹道:“此戰最難的幾個地方,就包括這西華門!一旦不能快速突破,要強攻的話時間就延誤了,將會極大地增加各種不可預料的變數。我派你這個大將親自來,便是這個緣故!”
羅彥環忙道:“多虧大帥運籌得當,那宦官作為內應才可以打開城門。”
郭紹回頭看了一眼陸續整頓隊列的人馬,說道:“打開西華門已成功一半,咱們要一鼓作氣,待他日慶功之時,再敘功勞。”
他又嘆了一聲,轉頭沉聲說道:“這些女子的尸體,你叫親兵找個地方先安放好。她們在關鍵時刻為咱們的大事而死,應該給予不低于陣亡將士的禮遇。”
金祥殿外,喬亢正焦急萬分地下令從各門調集援軍集結,倉促之下將士十分混亂。他當然不會理會拿著拂塵疾走的一個宦官,宮里缺不少人、就是不缺宦官。
曹泰縮著身子,拂塵抱在懷里,埋頭就進了金祥殿。
進去后才總算有宦官認出他來,上前攔住:“曹公公,去哪里?”
曹泰道:“雜家有要事要見楊公公(楊士良)。”
那宦官平素的勢力和職位都完全不如曹泰,聽說他要見平級的內常侍,便道:“曹公公隨雜家來。”在這風聲驟緊的關頭,怎么處理是上面的事,既不得罪人又不冒什么險。
他們從大殿上穿過,靠邊走,進了后殿。很快就見到了楊士良,楊士良的臉上沒什么血色,帶曹泰進了一間屋子。
皇城外面的馬蹄聲不久前已經響徹前殿,聽說西華門那邊已經打起來了,楊士良問了那邊來的宦官,說打著虎旗…虎捷軍。
曹泰還沒開口,楊士良先急問道:“外面來的是郭紹的虎捷軍左廂?”
“還有右廂,右廂高懷德也跟著郭紹起兵了。郭紹是那高懷德的姐姐的救命恩人,又是高懷德外侄的主將,把虎捷軍整個都控制了。”曹泰瞪眼道,“一共兩萬多人,席卷大半個京城,剛剛攻破了西華門,大軍快進皇城來了。”
楊士良眉頭緊皺:“郭紹要謀反?”
曹泰道:“他干嘛謀反?皇后的妹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紹和符家是親戚,他資質也不夠,不捧著皇后娘娘坐收榮華富貴,干嘛要提著腦袋謀反?”
“那倒也是。”楊士良不住點頭。
曹泰又沉聲道:“官家什么狀況楊公公最清楚吧?床是肯定起不來了,話還能說清楚么?”
楊士良道:“昨天開始更糟,只能說一兩個字,要歇半個時辰…神志倒也還沒糊涂,聽得見別人說話;只要在他面前說,他會輕輕點頭或搖頭。”
曹泰道:“那楊公公覺得官家還能好?還有,兩萬大軍已經起兵進皇城來了,他們還會慢慢看官家搖頭或點頭么?”
楊士良良久不語。
曹泰不動聲色輕輕說道:“王忠看起來慘,他不是還沒死么?沒死就禍福難料啊…王忠早早作了打算,只不過冒險太大;楊公公現在一點危險都沒有,臨時坐享其成,何樂不為?”
“如何坐享其成?”楊士良問道。
“官家不能主政了,還有皇子;皇子的母妃是皇后…皇后的親信大軍已經進城!楊公公,您可得想清楚了,這朝廷究竟將是誰掌權,不是明擺著的事兒?”曹泰道。
楊士良忽然“撲通”跪在了曹泰面前:“曹公公,求您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幫雜家引薦、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