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八十一章 拍馬腿者史彥超

  盧多遜逗留不久,便要返回東京。郭紹問了幾個人,才收集到一點金銀銅錢送給盧多遜作為盤纏,又派斥候數名護送出去。

  送走了人,郭紹剛返回中軍行轅,就聽到一個指揮使罵罵咧咧地說:“咱們在前面打了半個多月,沒見著一文錢,那文官倒好,跑來說幾句好聽的,領了錢就走。”

  王璋頓時斥責道:“錢,錢!就知道發財,兄弟們行軍打仗,難道要先背幾麻袋錢出來?回去了朝廷不會賞?”

  指揮使被上峰罵,便不敢再說。打贏了回去當然會賞,不過全軍近六千人,上面就是拉幾車錢來賞,一人又能分到多少?大周強盛,但在財貨方面遠不如蜀國、南唐;當中原打成一鍋粥的時候,這些地方都幾十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又沒受戰火影響了。

  沒過幾天,鳳州傳來消息,王景部攻占鳳州城,獲糧十五萬斛。

  固鎮諸將聞訊,王璋在郭紹面前嘀咕道:“究竟是十五萬斛,還是二十五萬斛,誰清楚?”

  郭紹坐在作為中軍行轅的瓦房堂屋里,不禁也想起前陣子王璋說的另一句話:骨頭里有油水。東京來的禁軍沒法把繳獲的糧食背回去,但鳳翔鎮兵不同,把糧食運出秦嶺就是硬通貨;糧食有時候比金銀銅錢還好使。虎捷軍也沒法把繳獲的軍糧拿來賣,他們作為外來的軍隊,人生地不熟,萬一走漏消息實在影響太不好。

  娘的,敢情打了半天,貨真價實的好處都給別人占了,自己這幫人馬啥也沒撈著?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向訓和王景的部將接手秦、成、階,恐怕又撈了不少好處。

  郭紹并非無端懷疑王節帥的人品,他的人馬無腦爬墻,死傷慘重。不信王景一點不為部下考慮。

  盧多遜回到東京,先見了王溥。王溥教他怎么說話,這才去闕城面圣。

  在許多累世富貴的高官貴胄的注視下,盧多遜的臉已經僵了,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走上正殿就納頭叩首:“微臣叩見陛下,陛下圣壽無疆。”

  “平身。”上面一個聲音說道。聲音粗獷,中氣卻不足。

  盧多遜雖然緊張,說話卻還條理清楚,做文官若是話都說不利索那就別干了。盧多遜當即爬了起來,又鞠躬拜道:“微臣奉旨,趕去鳳翔送任命狀。受王侍中(王景)邀請,于前方走巡了一遭。彼時秦、成、階已歸我朝…”

  旁邊一個武將完全不顧什么禮數,徑直就插嘴道:“鳳州也拿下了。”

  盧多遜忙道“是”。夠資格上大殿的武將,他當然不敢與之理論,就連樞密使也可以是武將、還能兼領宰相,一般的文官在這里可沒什么好得瑟的。

  上面的尊貴者這時有點不耐煩了,說道:“見著人就行了。一會兒讓大臣舉薦一個人,再去前方嘉獎王景他們。”

  盧多遜一肚子草稿,聽到這里不敢多言,忙又是一拜,向左邊的行列末尾走去。

  就在這時,王溥走出來執禮道:“陛下,攻蜀之戰總計斬獲、受降數萬,但最關鍵之處不過一兩次大戰罷了。威武城首戰成功、黃花谷之戰大獲全勝,實乃決定戰局之役。

  據臣所知,前鋒虎捷軍郭紹部三月出散關,后方糧草輜重尚未準備。王侍中欲穩中求勝;郭都使認為蜀軍猝不及防尚未部署調遣妥當,欲速戰速決。戰后證實,郭都使所見準確,秦鳳之地三月間無大將統協,二鎮節度使各自為陣、互不能相顧,用兵混亂不堪。

  郭都使十天圍困威武城,軍中糧草告急。又在黃花谷大勝蜀軍,盡獲唐倉鎮軍糧二萬斛…然后才能長驅進逼固鎮,斷絕蜀軍退路。”

  王溥先還說得中規中矩,接著見群臣聽得入神,便大吹特吹。把郭紹如何洞察戰機,如何準確無誤恰到好處地抓住時機的事兒渲染了一通,好像他王溥就在前線親眼看見了的似的。在王溥的嘴里,郭紹已經化身為用兵如神、算無遺策的人物。

  他的嘴皮子翻飛,言辭多有夸大成分,偏偏說的頗有條理,如果事實本身不是他說的那樣反而不可相信。這番言論和前陣子前線客省使的奏報基本吻合…群臣中的盧多遜見識了宰相的厲害,已是目瞪口呆。

  而且王溥是丞相,朝中大小事幾乎都知情。他說著說著就扯到了蜀國不肯稱臣的事兒上。前兩天南平國(荊南)國王才派使者到東京密奏,言蜀國皇帝不肯稱臣。

  王溥道:“蜀國主麾下無良將,卻狂妄自大…”

  “哼!”寶座上的人忽然出了一聲,聲音里掩不住的憤慨。當然這憤怒不是朝王溥來的。

  南平國密奏,蜀國皇帝孟昶當著很多人的面,污蔑皇室郭家以前“如喪家之犬”,柴榮也是有情緒的凡人,知道這事能不惱怒?

  侍衛馬步都虞候史彥超走出來,在王溥身邊說道:“臣請陛下增兵,干脆滅了那蜀國!末將愿為前驅!”

  這時王樸忙道:“不可,嚇嚇那孟昶就行。南平國使者說,蜀國求和的使臣已到荊南。等蜀國使臣到了東京,陛下不見、也不答復他們求和,蜀國主自然知道害怕。”

  史彥超不依不撓道:“聽說蜀國富得流油,國主是個草包,養了幾千個娘們,每日尋花作樂。那花蕊夫人更是艷名遠播。讓末將前去,把花蕊夫人捉了來獻給陛下!”

  “史彥超,不得無禮,退下!”樞密使魏仁溥喝道。

  史彥超這才悻悻而退。柴榮卻不斥責,對史彥超分外寬宏大量。柴榮干脆地揮袍袖道:“退朝。”

  于是大伙兒只好叩拜謝恩,沒機會再爭吵。

  內侍省宦官曹泰唱了退朝,然后直接就去后宮見皇后,壓根一點掩飾都不用。在大殿上臨朝,一般人參與不了,但內容不算什么軍國機密,宦官都能親耳聽到。

  曹泰把大殿上的情形和說話詳細說來。符氏聽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口道:“那史彥超真是有勇無謀,說了一通話,沒一句說對了的。”

  曹泰附和道:“那是,史彥超倒是厲害,讓樞密院的魏仁溥和王樸都忍不住出來制止。以奴家之見,官家和樞密院諸臣都迫不及待想先取淮南;那蜀道艱險,哪里有工夫去攻滅蜀國?王樸說漏了嘴,嚇嚇蜀國就行了。”

  符氏笑而不語,微笑里有些許冷意。史彥超不止這句話沒說對,說捉了花蕊夫人獻給官家也是信口雌黃…花蕊夫人是蜀國主孟昶最寵愛的貴妃,肯定經常侍寢,縱是貌若天仙又有什么用?官家不會有興趣的。史彥超亂表忠心,還真是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不過符氏最近心情很好,郭紹的表現不僅讓她滿意,還有驚喜。在這漫長的日子里,不管外面如何驚濤駭浪,宮廷卻日日平靜如水,驚喜能讓符氏的心緒起一些波瀾,少一些麻木。

  郭紹在她心目中已經逐漸變成了至關重要的一粒棋子。雖然她琢磨棋子這個詞不太好,但對郭紹也沒什么壞處的,反而雙方都有天大的好處。

  一盤深遠的好棋在符氏心中漸漸已經活了。她不僅是為了穩固得到的一切,也很喜歡“下棋”本身的過程;比起棋盤上對弈的彩頭讓人提不起興趣,人世間的大棋布局更加刺激。

  如果再能得到官家的寵愛…符氏覺得自己才真正超越了當世所有的女性。花蕊夫人不過出身歌妓的玩物而已,艷名再響又有何益,能與自己相提并論?那真是太好笑了。

  前陣子正值春夏之交,符氏偶然風寒,忽然想起了一個小小的計策。如果說自己那幾天腹疼,御醫能不能從脈象診斷出自己的身體未經男女之事?

  應該很難診斷,不過可以在敘述病狀之時“不經意”暗示透露出這件事,然后讓御醫告訴官家;唯一的問題是,在宮廷里官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更不會專門派御醫來給自己診脈,所以一些隱隱約約的暗示無法讓官家知曉。

  符氏琢磨其中的關系:需要官家關心自己的時候,讓他親自派御醫來診斷,然后御醫才必須回稟官家。

  這樣的機會不是沒有,在出征的路上…她覺得時日方長,小小心計不必著急。近期朝廷要進攻淮南,官家肯定會親征,到時候想辦法跟著去出征;路上裝病,反正腹疼得不行,看那些御醫如何著急。

  符氏安靜地沉思了良久,見曹泰還垂手侍立在身邊,便道:“征淮南的事,你要額外關心…嗯,下次見到王溥了,可以提醒他:蜀國被武力恐嚇,必然會設法向東漢(北漢)、南唐國求救;約這兩個國家一同牽制我國。南唐一答應,就給了我朝口實,師出有名了。”

  曹泰忙低聲道:“娘娘英明。奴家看來,朝廷里的須眉宰相,竟沒一個能比上娘娘的。”

  “嘻嘻…”符氏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間神情間倒露出一些與平時的端莊不同的嫵媚。

大熊貓文學    十國千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