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擴大,急速旋轉,幾乎將阮玉書閉關靜室填滿,由她的身后改為籠罩著她。
至深至沉的死亡之意由此彌漫而出,交織著蓬勃旺盛的生機,兩者引來了天地共鳴,“譜寫”出屬于各自的“主題曲”,并且互相摻雜與涇渭分明同存,異常玄妙。
曲聲優美,仙樂橫降,氣息如被凝固的阮玉書聽得微微一怔,旋即忘憂忘愁,忘神忘物,進入了忘我之境。
此曲只因“天下”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目現沉醉的她忽然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閃過,與漆黑絕望的陰死之意相伴,投入了周圍的漩渦當中。
漩渦猛地一滯,接著轉動放緩,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收縮著。
就在這時,阮玉書只覺周圍忽有疏離之感,虛空不再真實,而仿佛夢境的邊界,讓自身與外在天地的勾連朦朦朧朧,難有把握。
疏離之感轉瞬即消,可生死交錯的漩渦也凝成了最初的無色一點,道曲倫音越發飄渺。
扶桑古樹界域內,有葉似桑,沐浴金火,青帝立于其上,身影綽綽,垂在旁邊的右手碧光一閃,迷離消融。
祂與自身煉制的“生死簿”之間的聯系被巧妙隔斷了。
“是祂?”青帝目光幽深,低低自語,似揣測似懷疑。
無色之點消失,阮玉書水到渠成踏入了地仙境界,而且聆聽到了天地共鳴產生的“近道之音”,對日后修煉有著莫大好處。
與此同時,孟奇也重新踏足了“生死原點”,依舊是目不見物,耳不聞音,神識無法感應。
舊有模式仿佛琉璃墻般破碎,潮水一樣褪去,新的認知接駁著外界,帶來各自抽象的描述,冷酷、沉郁、冰寒、黑暗、寂靜、死意和溫暖、熱烈、蓬勃、愉悅、光明、生機等盡數涌來,引發孟奇竅穴、血肉和“五臟六腑”的應激變化。
在孟奇的旁邊,神秘莫測的酆都大帝終于顯露了真身。
祂給人最直觀的感受便是高大,不是孟奇法天象地后超越想象的龐大,而是另外的神異,頂多九尺有余,立在那里卻仿佛連綿不絕、厚重沉凝的山脈,讓孟奇都覺得高山仰止。
酆都大帝穿著漆黑全身盔甲,將頭部完全籠罩了起來,只有兩只眼睛顯露,深邃而黑暗,仿佛最幽最沉的死亡,蘊含著永恒不變的寂靜,內中,一點生機衍化成了眸子,藏于黑暗底部,與周圍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祂整體氣息內斂,深淺難測。
孟奇眼睛微瞇,眸子內顯化出道一琉璃燈,要悄然照出酆都大帝有關的重要因果,以此窺探祂背后那位究竟是誰。
琉璃古燈黑白光華流轉奔涌,可他視線內的酆都大帝卻一片黑暗,似乎連因果聯系都已然死亡,難以發現!
“能以巧妙的方式和境界上的壓制瞞過‘諸果之因’的照耀,酆都大帝確實不凡…”孟奇暗自喟嘆,收回了視線。
“走吧,往深處走,往近道之處走。”酆都大帝發出沉啞而威嚴的聲音,雙手負于身后,看不出半點惡意,當然,也看不出善念。
孟奇微不可及點頭,略略落后酆都大帝半步,往著記憶里的深處飛遁。
沿“途”之上,他依舊保持著生與死各自淬煉一陣的方式,以此達成平衡,逐步提高,而酆都大帝基本行走于抽象的“死亡”里,偶爾才會浸入“生機”。
兩人都未出言交流,默默前行,彼此間有著頗大的距離,享受著“生死原點”帶來的好處。
高度戒備中,孟奇漸漸感覺真靈、思維和本性靈光都開始被“生死之道”沾染,不由自主跟隨它們的變化而演繹,往著它們的方向發展。
這便是“被道同化”!
他的雙手綻放出黑白光華,一陰一陽,一死一生,凝成了首尾相纏的兩條魚,但死中未曾藏生,生里也沒有蘊死。
光華落下,籠罩自身,孟奇憑借自身“陰陽印”抵御住了目前層次的“道之同化”,而旁邊的酆都大帝毫無氣息波動,生似閑庭信步。
又繼續深入了一陣,孟奇泥丸內沖出幽幽暗暗的太上無極元始慶云,垂下道道混沌之氣,再次隔絕了外界影響,維持住自身的靈智,酆都大帝則依舊沒有變化,兩者的差距可見一斑。
元始慶云后是霸王絕刀,霸王絕刀后是青帝煉制的“生死簿”,孟奇似乎再顧不得藏私,將所有的手段都暴露了出來。
忽然,酆都大帝全身盔甲的縫隙彌漫出幽暗霧氣,讓祂置于其中,愈顯朦朧。
“達到祂境界的極限,必須依靠神通手段了?”孟奇若有所思想著,手中絕刀低垂,電光似水。
漫無邊際的抽象概念里,越來越深重密集的描述里,孟奇突地眼前一亮,再次看到了黑色袞袍、平天之冠的真武大帝,自己與酆都不知不覺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與前次相比,真武大帝的生不生死不死狀態不再平衡,正緩慢向著生機傾斜,這個過程,先慢后快,逐漸累積差距,等到了一定限度,必將洪水破堤,浩浩蕩蕩,瞬間完成。
“真武確實太貪心了。”深入過程中一直沒有說話的酆都大帝突兀開口,語氣有著幾分感慨。
孟奇悄然又拉開了一點距離,故意問道:“真武大帝布置有黃泉這后手,并非貪心才導致同化。”
酆都大帝淵渟岳峙停步,居高臨下看著枯坐的真武,平平淡淡道:“有志彼岸者,都會謹慎選擇自身當前之道,舍棄沖突太強的部分,以此洗練根基,方便凝結虛幻道果,就像青帝的木行、生機、時光和虛空四條自身之道,都非水火不容,沖突難以調和的那種。”
“而說好聽是志存高遠,說難聽是好高騖遠的貪心者,總想用兩條沖突劇烈的自身之道來凝結虛幻道果,陰陽調和,自成太極,如此一來,日后要掌握并凝練諸天萬界其余之道,完成道果雛形,則事半而功倍。”
孟奇戒備的同時靜靜聽著,忽然有些明白玉虛門下十二金仙為何都只修元始九印其中一印或者兩印了,不像自己,九印同練,八堊九不放,似乎在造化境界便要包容并蓄,以無極印、開天印和道一印囊盡所有外顯之道,一旦登臨彼岸,除開時光相關,幾乎快有道果雛形,以此接近真正的,不可描述的“道”。
難怪“九印聚齊,元始方出”,除了我這愣頭青,玉虛門下誰會沒事給自身添加難度的?
如此再想想修煉了無極印,證得了混沌之道的金皇,她在彼岸者的位置恐怕不是墊底…
“真武大帝想以生與死之道為自身虛幻道果之基,故而貪心深入?”孟奇開口問道。
酆都大帝笑了一聲,但讓人難以分辨好惡:“真武貪心處不是深入,以至于差點被同化,也非好高騖遠,想以兩條沖突之道為彼岸根基,而是他選擇了生死之道的同時,還讓本身長久沒有自保之力!”
“因為后土的關系,天地間有了輪回,生與死是所有沖突之道里最容易調和,最容易自成太極的一種,真武乃先天之靈,以水孕育生機,以水毀滅妖邪,帶來死亡,故而有蕩魔之號,選擇生與死為根基理所當然,可他選擇了這條有著諸多覬覦的道路后,居然敢冒險求同化,完成關鍵的調和一步。”
“哼,留有后手又怎樣?他非彼岸,長達萬古的布置豈能保證沒有意外,甚至可以說,必定會有意外,如今不知多少大神通者乃至大人物不想看到他活著走出生死原點。”
孟奇愣了愣,嘆了口氣道:
“原來你進入生死原點的目的之一便是除掉真武大帝。”
酆都大帝目光轉向他,淡淡道:“剛才的貪心之言也適合你,為了煉化部分生死原點,竟然敢跟著本座進來,布置有后手又怎樣,袖里乾坤內藏著廣成、文殊等又怎樣?”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可惜你改變了主意,沒有用袖里乾坤暗帶廣成子等入內,否則一戰滅掉玉虛宮絕大部分強者真是善莫大焉!”
酆都大帝對孟奇的準備仿佛知之甚詳,而且說到一戰滅掉玉虛宮絕大部分強者時,似乎自信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