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神都,總捕頭司馬石離開皇宮,返回了六扇門。
在大宗師各爭一線,想要最先晉升,掌控天下局勢的當口,人們常常忘記司馬石也是一位半步法身,就連他自己,似乎也遺忘了這一點,全心全意輔佐著秦王趙警世和當今天子趙恒,因為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身根基藏有隱憂,花費多年的苦功才有所彌補,想要突破尚欠積累,比不得秦王,而如果秦王證得法身,則大樹底下好乘涼。
可理智歸理智,看著一位位同境界的強者在為法身而努力,司馬石還是難掩淡淡的艷羨與蕭索,他帶著這樣復雜的情緒,登上了朱衣樓,推開了房門。
今夜月正明,清輝灑在窗邊,一道人影負手而立,背對著司馬石 這道人影寬袍大袖,頭發烏黑,扎著木簪,有種難以言喻的瀟灑與不羈,飄渺之中則透出了幾分威嚴。
“魔師!”司馬石瞳孔劇烈收縮。
竟然是“魔師”韓廣!
赴金鰲之宴而失蹤的“魔師”韓廣!
當時天下法身皆一去不復返,如今只得“魔師”一人脫困?
他想要激發神都大陣,想要勾連皇宮,想要告知趙恒,讓他祭出神兵,然而隨意站立的韓廣卻給了他一種從未有過的危險之意,似乎自身想做的一切都是徒勞,若他心有殺意,則在劫難逃。
司馬石不是沒見過法身高人,可此時此刻,他全身肌肉緊繃,毛孔緊繃,像是炸毛的貓,心頭浪潮起伏。難見平日的冷靜,比初次遇到法身高人還要不堪。
基于此,他最終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
“不錯。識時務者為俊杰。”韓廣負手轉身,微笑贊了一句。然后輕咳了幾聲,像是有傷勢未愈。
司馬石深吸了口氣,稍微緩和了心頭的緊張,沉聲問道:“魔師駕臨,是來阻止秦王突破嗎?”
“阻止趙警世證道法身?”韓廣失笑,搖了搖頭,“今時今日,他還有什么值得本座阻止?縱然讓他晉升。也掀不起波浪。”
他環顧四周,似笑非笑道:“神都大陣已然落伍,當今之勢,大陣加神兵若擋不住天仙,則只能自覺退出歷史的戲臺,成為真正頂尖勢力的附庸。”
擋不住天仙?司馬石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韓廣的意思是他成為天仙了?
能高居九重天的天仙?近古以來無人能證得的天仙境界?
韓廣負手邁步,悠哉欣賞著六扇門的中樞:“趙氏唯一的機會是瓊華之宴,若那時趙無言成功突破,后面的機緣當能抓住不少。加上億萬眾生之力,如今縱然不如高覽,也相差不大。足以自保,可惜,一步遲,步步遲,這個機會沒抓住,趙氏已回天乏術,趙警世若想突破,本座要是順手,當不吝嗇阻止。但也不會專門針對他,就像法身從不在意別家有人要邁過第二層天梯。成為宗師。”
他再次咳嗽了幾聲,傷勢似乎頗為纏綿。
“那魔師駕臨所為何事?”司馬石漸漸恢復了冷靜。
韓廣笑道:“大廈將傾。各尋出口,本座只是順路來問一句,司馬總捕頭可想改換門庭?問一問神都趙氏愿不愿意抓住一線生機?”
司馬石完全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好半天才道:“魔師乃前朝遺孤,竟然不趁機覆滅大晉?”
“就當前局勢而言,大晉存在比覆滅對本座有利,而有利的事情豈能因為陳年舊恨不做?”韓廣姿態悠閑道。
這個瞬間,司馬石仿佛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天帝,對萬物一視同仁,不因親疏不因感情而影響判斷影響行事。
和魔師相比,秦王完全沒有這個層次該具備的格局。
樓船鮮花似錦,云月踱步芳香之中,公子赴金鰲之宴,一去經年,蹤影全無,委實讓自己等人擔心。
金鰲島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公子難道被困在上面?
忽然,她眼前一花,看到了熟悉的笑容,仿佛涓涓清泉流入心頭的笑容。
“公子?”云月喊了一聲,捂嘴流淚,“你,你總算舍得回來了!”
霍離殤白衣不染塵埃,笑著摸了摸云月的腦袋:“有你們在,本公子哪里舍得不回來?”
“這次金鰲之宴,本公子收獲匪淺,不僅晉升了地仙,而且狠狠坑了一把‘太乙天尊’韓廣,替你們出了口惡氣。”
“真的?”云月配合綻放星星眼,“公子真是了不得。”
夜帝自得一笑,負手走向船艙:
“另外,本公子如今已是羅教法王。”
北周,長樂,皇宮深深。
高騰一邊主持大局,一邊抓緊時光修煉,要搶在南晉趙警世前突破。
呼,他吐了口氣,感覺陷入了瓶頸,而從南邊傳回來的消息指出,趙警世晉升有望!
“心不靜神不寧,如何修煉?”高騰一陣煩躁,猛地起身,來回踱步。
就在這時,他耳畔響起了熟悉的威嚴聲音:“欲速則不達。”
“皇,皇上?”高騰感應而去,發現俊美無儔的高覽不知什么時候已坐于對面,氣息幽深,比兩年前更加恐怖,并且多了幾分難以描述的玄妙。
高覽輕輕頷首,淡然道:“這兩年辛苦了。”
“應當的。”高騰回了一句,精神突地振奮,“不知其余法身有否歸來?如今正是我們南下的大好機會!”
“不急。”高覽平靜說道,神情冷酷,“先向北,吞并草原。”
“吞并草原?”高騰茫然以對,“古爾多和天誅斧呢?”
“古爾多回不來了。”高覽言簡意賅宣布了這個足以震動天下的消息。
畫眉山莊,因為有著“寒冰仙子”的支撐,這兩年反倒愈發興旺,只是局勢云譎波詭,暗流洶涌。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松懈。
葉玉琦烏發濃密,垂于腰間,行走之時四周皆有虛空宇宙和璀璨星辰相伴。一呼一吸,一脹一縮。分外浩瀚。
她坐于姐姐墳前,試圖專心修煉,盡早突破,但靈臺不靜,心潮常有起伏,記掛擔憂著那道人影。
“無盡淵海有所異動,九幽將要打開大門了嗎?”葉玉琦念頭回轉,想著西域之事。想著風云皆動的天下大勢,一顆心載沉載浮,似乎因為時局而難以安寧。
突然,她看到了一雙腳,穿著干凈黑色布鞋的腳,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抬頭往上,她看見了陸大先生專注而柔和的雙眼:“辛苦你了。”
“回來就好。”葉玉琦嘴角微勾。
陸大先生輕輕點頭,走回草廬盤坐,將那口一心劍放于旁邊,僅有的鋒芒消失。如同歸鞘的神兵。
不知為什么,葉玉琦的心靈就這樣安定了下來,只覺天下大勢再無憂慮。一切暗流至此平復。
求不得那就不求,靜靜看著守護著就好。
劍出風云動,歸鞘草廬靜。
赴金鰲之宴的法身歸來了!
這個消息以爆炸性的速度傳遍了天下,所有的蠢蠢欲動消失,風收云散,但更多人都明白這不過是暫時,兩年空白造成的局勢變化將轉入法身間的博弈,即使同為正道,也有不同立場。比如南荒魔帝之事該如何處置。
昆侖山玉虛宮。
方華吟周身金蓮朵朵,泥丸之上古幡飄蕩。背后陰陽流傳,宛若沒有眼睛的太極。她主修開天、戊己與陰陽三印,已然晉升外景。
“師妹,你境界已固,為兄可以安心離開,繼續去東海尋覓師父的蹤跡了。”旁邊護法的何暮膝橫長劍,沉穩說道。
方華吟收起異象,抿了抿嘴:“據江師伯說,師父魂燈熾烈,當是無憂,而且師父神通廣大,智慧深遠,師兄不用太過擔心。”
何暮苦笑道:“作為弟子,總得盡盡人事,未入門前,我尋了十年的師父,入門沒多久,又再次尋了兩年,感覺總是在糾結師父去了哪兒的問題。”
“那我們一起去東海。”方華吟提議道。
話音剛落,他們心有所感,齊齊望向道觀門口,吱呀一聲,玉虛宮大門敞開,孟奇青袍磊落,略顯滄桑,走了進來。
“師父,你沒事吧?”兩名弟子慌忙迎了上去,又驚又喜問道。
孟奇嘿嘿一笑,詼諧道:“你們日后不必如此擔心,為師乃天地間少見的禍害,而俗話說得好,禍害遺千年,哪是那么容易隕落的?別人不被為師禍害就算不錯了。”
他默默為梅山大圣袁洪點了根蠟燭,這貨出師不利,被自己禍害,如今不知藏到哪里舔傷口去了,至于陸壓封神榜之事,得先確認一點。
何暮與方華吟聽得失笑,師父當真風趣,稍后,孟奇考校了他們的武功,做出了指點,吩咐他們先行退下。
這時,孟奇雙手合十,誠心誠意默念:
“南無月光遍照菩薩摩訶薩。”
一連三遍,他耳畔頓時響起莊嚴又飄渺的熟悉嗓音:“蘇小友,可有事需要幫忙?”
“沒事,就看看菩薩您在不在。”孟奇嬉皮笑臉回答。
躲過了死劫的月光菩薩頓時無言,沒再回應。
孟奇含著這樣的笑容,走到了蓮池旁邊,隨意席地而坐,將手一劃,頓時,兩界分割,蓮池處在了無垠星空之下。
“星落如雨?”孟奇神情安寧,低聲道了一句,將手一指,高空星辰當即接二連三墜落,璀璨如芒,拖著光尾,如雨而下,展現出一副夢幻奇景。
可是,蓮池之中,白蓮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星落如雨,孟奇臉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時候已然消失,沉靜內斂,只余低低嘆息:
“需要輪回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