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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個奇妙的江湖

  又是一年冬至時,滿目銀裝裹京城。

  錢平安雙手互相揣在彼此袖管里,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襖子,口中吐著白氣,踩著積雪,吱吱咯咯向著慣常去的茶鋪前行。

  今日恰逢東家大喜,米鋪未曾開張,自己提前休息,又能去聽說書先生講一講報紙上登載的新奇玩意了。

  這一年多來,天下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在錢平安這米鋪伙計眼中,生活似乎也沒太多改變,只是以往覺得稀少貴重的南北貨物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值錢,連一貫吝嗇節儉的東家也弄了一串南珠請廟里和尚開光。

  除此之外,一切照舊,僅僅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愈發有趣,以前離自己很遠的江湖仿佛近在眼前,連隔壁鄰居都不認識幾個的自己竟然能對天下高手如數家珍,對了,如數家珍是自己跟說書先生學會的詞語,這讓自己顯得讀過書見過世面,在陌生人面前像那種隱于市集或游戲紅塵的高手,而這來自于一種叫做報紙的事物。

  它們通過傳送陣往來,將各地江湖之事傳揚得處處皆知,巷口陳秀才說這便是“足不出戶,能知天下”。

  “東家最近總是愁眉苦臉,嘮叨南邊稻米一年三熟,乖乖,竟然一年能種三次,這該收獲多少糧食啊?”錢平安隨意想著這幾日的事情,京城米價一旬三降,東家愁白了幾根黑發,趕緊讓兒子娶妻沖喜。

  少東家倒是很意思,經常能在茶鋪看到他聽書,總是寬慰東家不要太過在意南邊的糧食,說什么天下之事有弊便有利,有長處就有缺點,既然能一年三熟。吃起來肯定不如這邊的米飯香,到時候不同的米不同的價錢,有窮人果腹的。也有閑錢多者享受的,事情不會太壞。

  這些話自己最愛聽。若是米鋪開不下去,只能另謀生路。

  浮想聯翩之中,錢平安踏入了茶鋪,里面暖和了不少,但并不像酒樓茶館般用銅盆燃燒木炭取暖,仿佛春日來臨,這里茶水便宜,經不起這樣的耗費。也只有錢平安類似之人才會用幾文錢來這里喝茶聽書。

  唯一的火光來自于說書先生腳邊,銅爐閃爍著赤色,驅散著寒意。

  說書先生長著一把山羊胡子,因為識字,因為能第一時間講述《武林快報》等報紙的內容,備受附近窮漢尊崇,如今喝著茶鋪專門備好的竹葉青茶,搖頭晃腦,閉目養神,像在低哼著戲曲。等待著下一場故事。

  錢平文喝了一口大碗茶,只覺暖意上涌,身體的冰涼雪花般消融。說不盡的舒暢。

  對他這樣的伙計而言,能隔三差五來此喝杯茶,聽聽評書,已是極大的奢侈,若非尚未成親,怕是辦不到。

  就在這時,幾匹馬風卷殘云般奔來,忽地在茶鋪門口勒停,跳下幾名披著大氅、佩刀帶劍的男子。

  “掌柜的。來五碗好茶,滾燙濃烈!”為首男子戴著皮帽。左手提著一口鑲金嵌玉的三尺長劍,眉心有一道疤痕。讓他像是開了天眼的神靈。

  “額有異眼傷痕,劍鞘鑲有七玉,越西“神目劍”高浮沉?”錢平安念頭一動,暗自想道。

而茶鋪內有的客人已經低低出聲,同樣認為這是“神目劍”高浮沉,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幾次出現于“武林快報”腐爛國度之活下去  常來聽書之人對他的熟悉就像對附近鄰里。

  “那個慘敗于‘傷心神掌’顧聞香的神目劍?”有茶客反問道。

  “對對對,就是他,不過三劍便被顧聞香拍飛了七玉劍。”有人做出肯定回答。

  “顧聞香是天下有數高手,東掌西刀之一,神目劍敗給他很正常。”“敗給顧聞香理所當然,可當時是高浮沉自傲于劍法,主動挑戰,嘖嘖…”竊竊私語聲如蚊蠅亂飛,迅速蕩開,議論著當初讓高浮沉首次登上“武林快報”的一戰。

  高浮沉年少得志,乃江湖知名劍客,耳朵何等敏銳,已將議論聲盡收心底,此時聽得血液直往上涌,臉皮漲紅,火辣辣的痛,羞惱難當。

  被江湖同道說一說便算了,自己確實太狂妄自大,竟然挑戰傷心神掌,可如今卻被毫無功夫在身的普通人議論不休,走到哪里嘲笑到哪里,簡直羞恥。

  自己確實想要天下聞名,但不是這樣的聞名!

  “武林快報”的出現讓自己等江湖人士的名聲有了奇妙衍變,用他們的說法就是成為了“公眾人物”,一舉一動仿佛夜晚的明星,受到世人矚目,所以得更加注意形象,而且愈是有自身風格,越是容易受到推崇。

  這樣的江湖總感覺有哪里不對…高浮沉惱羞成怒,恨不得拔劍殺掉這些聒噪窮漢,可如果真的如此沖動了,只要沒斬盡殺絕,隔幾日的“武林快報”就會有類似的頭版頭條:

  《神目劍入魔,殘殺無辜》《盛名所累,高浮沉竟然瘋了》《走進殺人狂魔高浮沉的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江湖怎樣的規矩讓他做出了這樣極端的選擇》《七歲打翻乞丐飯碗,九歲偷窺女子沐浴,高浮沉的變態一生》…

  光是想想題目,高浮沉就不寒而栗,這比滿天下追殺還讓自己難受,名聲算是徹底毀掉了,邪魔左道的名聲好歹讓人畏懼,幾多神秘,而這只會讓人哭笑不得,形如丑角,而若報復“武林快報”,光想他們東家神乎其神的傳送之能,自己就出不了劍。

  江湖之大,不為名利者少之又少。

  深吸了口氣,高浮沉選擇充耳不聞,扭頭便要離去。

  這時,他的同伴傳音道:“高賢弟,經受得起多大的贊譽,就承受得了多大的詆毀。”

  高浮沉側頭看向這位同伴,微微點頭,再次往前,坐到了一張桌子旁。

  這位任兄在江湖人士里比較喜歡舞文弄墨。對“武林快報”里的某些句子相當喜愛,時常掛在嘴邊,不過其中部分確實有點道理。

  “別惱怒。敵人會笑。”這位同伴再次出聲,用著自己搜集的“名言佳句”。

  高浮沉靜靜端坐。腦海里想的盡是報紙之事,這新生事物如今像雨后春筍般興起,各地皆有,涉及各個階層的江湖人士,不再像以往由于“武林快報”刊面有限,登載的多半是武林頂尖人物,絕大部分的武者還不能體會“身份”的變化,現在。只要有點名氣,又做了什么相對有影響力之事,都難逃報道,名聲傳揚。

  聽說“飛狐莊”莊主給當地報紙與“武林快報”編輯塞錢,將切磋時失手敗給弟子之事掩蓋了下來…高浮沉不無羨慕地想道,可惜自己當時挑戰的是“傷心神掌”,事情較為轟動,一地編輯根本壓不下來。

  說書先生一拍驚木,滿堂回神,變得安靜異常。

  “今日‘武林快報’頭版是江湖典故連載異界最強系統。乃昔年驚神劍之事,題名《仗劍走天涯》。”說書先生言簡意賅道。

  高浮沉精神一振,“武林快報”竟然拿頭版來連載典故?

  而驚神劍乃自己推崇備至的前輩。認為他是古往今來第一劍客。

  而錢平安目光茫然,不明所以,他對江湖之事的了解始于這幾個月,能知道當今有名有姓的高手便算不錯了,哪里能清楚過往強者?

  絕大部分茶客與他相同。

  說書先生表情變得肅穆,念著楔子:

  “古往今來,能登臨武道巔峰,破碎虛空者屈指可數,距今最近的便是劍皇與驚神劍。”

  “驚神劍幼時學武。束冠大成,進而感悟自然。上窺天道,因護送陸觀入京而踏足江湖。輕殺毒無常,夜鎮山神廟,江上會邪君,長劍動京城,然后與劍皇坐而論道,心有所悟,知武道之事難假手他人,遂舍棄榮華富貴,飄然遠去,多年以后,進軍無上武道,再現江湖,竟無一人能抗,與劍皇大戰于落日峰,雙雙破碎而去。”

  短短的概梗聽得錢平安等深感震撼,似乎這才是真正的武道宗師,和他相比,之前知道的頂尖高手仿佛凡夫俗子,沒有宗師氣魄。

  說書先生開始講起正文:“驚神劍沒有具體姓名傳世,僅得小孟這個稱呼,可當他踏足江湖以后,叫什么已經不重要,因為世人只會記住那口驚神劍。”

  “為了學劍,他經過很多苦難,受過不少寂寞,所以分外愛惜自己的身體,耐心等待著出劍的機會,一劍出天下聞的機會。”

  “這個時候,他的劍與人都是無名,沒有人知道他的劍鞘內藏著怎樣的風情,當他積蓄滿了力量,等待到了機會,提上自己的劍,從深山古廟的寂靜里走出的時候,世人都大吃一驚,他是誰?他從哪里來?他怎么能有這樣可怕的劍法?

  沒用多久,他就成為了江湖中最有名的兩把劍之一。

  從無名到有名,只需一次出劍,從此無人再敢直視。

  錢平安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故事,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人物,之后一個月,只要有錢不忙,米鋪打烊后,他都會到茶鋪聽書,若是不行,則找相熟的茶客聊天,聽他們轉述,從“仗劍千里送陸帥,過五關斬六將,夜鎮山河廟”“不配我出劍”等一直聽到了“落日峰之戰”,聽得他神往不已,追思前人風采。

  “如果以前就能知道驚神劍的故事,我肯定會想方設法練武…”錢平安嘆息了一聲。

  這次的“驚神劍正傳”比過往遺留的點滴詳盡了不少,驚神劍的形象也得以豐滿,雖然與以前“冷峻劍客”有了一定出入,但更顯人性化,更貼近想象中劍客的日常,高浮沉等“驚神劍”的推崇者不僅沒有抗拒,反倒很快接受了這樣的新形象,稍微改變了認知。

  這才是有人味的驚神劍!

  尚九明書房內擺放的神劍木偶中,孟奇的神識借助這種改變,借助神劍木偶這個媒介,體悟著天地的反饋,體悟著聯系的變化。

  “…得往這個方向調整一下。”孟奇有所收獲。

  翌日,當錢平安再次踏入茶鋪時,說書先生面前的“武林快報”頭版已經變成了:

  “長劍無情人有情,驚神劍風流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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