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秀山,地形陡峭但不蒼莽,秀麗多姿,溪水叮咚,既有江東之溫柔,又得桓州之險峻。∽↗頂∽↗點∽↗小∽↗說,
孟奇有些擔心有些沉重,再次飛落浣花劍派山門前,向守門弟子道明來意。
“蘇少俠,真是太不湊巧了,齊師兄日前剛離山門。”人的名,樹的影,見是“狂刀”蘇孟,守門弟子沒有半點怠慢。
他悄悄打量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高手,發現與自己想象的相差不多,只是沒有那么凌厲,那么狂放,那么意氣風發,反倒多了一點圓潤無暇的感覺,仿佛打磨多年的白玉,潤而不躁。
孟奇心中咯噔了一下,齊師兄剛“閉關”歸來就急匆匆出門,莫非真的遭遇了什么事情?
“這位師弟,可知齊師兄去向?”他追問了一句。
見“狂刀”蘇孟主動拉近關系,守門弟子受寵若驚,趕緊道:“當不得蘇師兄如此稱呼,齊師兄據說是去了鄴都。”
鄴都?孟奇拱手致意,轉身虛踏,飛遁上空,趕往桓州州府,周郡郡城,鄴都!
鄴都,六扇門郡衙,銀章捕頭簽事房。
孟奇沒法通過玉虛神算確定齊正言的行蹤,而浣花劍派主持鄴都事務的外景強者也未見齊正言來過,故而他打算借六扇門的情報系統幫自己尋人。
“放心,只要有消息,立刻便通知你。”說話的是孟奇的熟人,曾經的青綬捕頭,如今的銀章捕頭孔昱,他笑了笑道,“幾年不見,你已是邁過第一層天梯,成為紫綬,實力、境界與官職都超過了我。真是讓人唏噓。”
“紫綬?”孟奇疑惑道。
孔昱愣了愣:“你還沒去過六扇門聯絡地點?你邁過第一層天梯后,神都總部將你躥升為紫綬捕頭了,若非這兩三年你未完成過任務,恐怕金章亦是有望。”
“俸祿增加了多少?”孟奇直指核心。
孔昱哈哈一笑:“一年差不多能換三件不錯的天材地寶了。”
他知道到了外景后,銀子什么的都是細枝末節,因此用天材地寶代替。
“還不錯。”孟奇露出一絲笑意,算上之前積攢,一年以后,自己應該能在六扇門拿到五件天材地寶,不愧是統御半壁江山的朝廷。底蘊深厚,為了籠絡自己,差不多拿出了相當于張遠山老祖宗這積年宗師兩三成身家的“俸祿”給自己這沒做什么事的人!
寒暄了幾句,孔昱將孟奇送到門邊,用對待客人的禮節。
剛剛跨出郡衙大門,孟奇心有所感,突然頓步。
這時,一輛被厚厚毛氈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黑色馬車從附近小巷子駛出,停在了孟奇門前。車夫是個駝背漢子,但氣韻悠長,血肉蘊藏著可怕的力量,竟然是位絕頂!
用絕頂當車夫?
不知為什么。孟奇忽地想到了顧小桑,當初她的車夫也是外景強者!
吱呀,微弱的聲音中,車廂之門緩緩打開。孟奇被隔絕的感應蔓延了過去。
里面布置簡單古樸,中央安放著一張案幾,擺著茶杯。斟滿了茶水,左側端坐一人,身穿青袍,腰背挺直,雙手放于膝蓋,沉穩內斂,面無表情,正是齊正言。
“齊師兄…”孟奇疑惑皺眉,邁步上前,踏入車廂,坐到了齊正言對面。
啪的一聲輕響,車門合攏,車夫揚起了馬鞭,馬車由靜轉動,向著街道盡頭駛去。
齊正言瞳孔黑而潤澤,仿佛兩枚暗色的寶石,里面幽深莫名,像是沒有風浪的海洋。
他氣息悠長平穩,沒有逃避孟奇的目光,但如無波古井般緊閉嘴唇,不發一言。
沉凝而詭異的氣氛彌漫在車廂內,讓孟奇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兩人相對枯坐,耳畔是車輪撞擊著石板地面的響聲,是街上行人的喧鬧。
馬車駛出了城門,沿著鄴水往上,漸漸遠離了塵世的喧囂,只有水流奔騰不息的聲音。
隨著長鞭脆響,拉車的棕色馬匹齊步停頓,案幾之上的茶水只得微微漣漪。
齊正言沉默起身,打開車門,眼前是波浪寬闊的河水,清而不澈,逝者如斯。
他緩步行向岸邊,青衫獵獵作響,孟奇心情不自覺沉重,跟著離開馬車,走在他的身后,那名絕頂高手級的車夫默默駕馭著馬車遠離。
齊正言負手轉身,水面之風吹動著他的頭發,終于開口,沉穩如昔: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
孟奇停在他十步之外,輕吸口氣道:“我擔心你有難言之隱。”
齊正言還是沒有表情的樣子:“確實有難言之隱,每次都得隱瞞實力,讓大家的任務難度不知不覺提升,若非善功充足,準備妥當,早就有人因此身亡,所以,等到死亡任務之后,我會退出小隊。”
“退出小隊?齊師兄,若是奇遇提升了實力,有什么關系?我都快五重天了,任務的變數主要又是因我而起,你何必內疚?”孟奇愕然道。
齊正言嘴角微勾,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意味不明:
“若是單純的奇遇還好。”
話音剛落,周圍突有邪風卷起,一點點紅芒自齊正言體內飛出,糅合邪風,凝成了一尊法相,人首龍身,長有六臂,面目與齊正言有七八分相像。
若是如此,孟奇不會驚訝,但這尊法相通體呈現血色,有著難以言喻的妖異和熟悉,六條手臂或持毀滅,或掌殺戮,或握血珠,或凝污穢,或托冰寒之花,或捏赤色邪火。
它雖然本身沒有墮落之意,卻讓人毛骨悚然。
“這…天庭碎片內的血影!”孟奇靈光一閃,記起了熟悉感的來源,天庭碎片內神秘殺妖的血色影子!
齊正言沒有回答,仿佛由強橫鮮血充塞凝聚的恐怖法相往前踏了一步,與他重合,縮于一點,在眉心凝出一道血色污痕。如半月似蓮瓣,氣息急速攀升,給人接近四重天的感覺,青衫飄動,沉穩之外多了幾分強勢。
看見拿到污痕,孟奇腦海內忽然浮現出一道道畫面,脫口而出:
“魔主!”
是的,曾經見到的魔主之像,不是人族模樣,還是三頭六臂。最明顯的特征就是眉心一道魔痕,與齊正言的血痕除了顏色不一樣,形狀、位置和感官都近乎一致!
難怪當初魔主會說“你來遲了”,而非早就消散…
不過,當時自己是與顧小桑一道,他為什么是說你來遲了,而不是你們來遲了。
心潮起伏,難以平靜,孟奇怔怔看著齊正言。不知該說些什么。
齊師兄竟然獲得了魔主的傳承!
齊正言面容平靜,淡淡道:“邪魔的力量、奧秘和見識大半都藏于血肉,一滴血一片肉往往就蘊含著不可思議的東西。”
孟奇想起自己得到的“魔圣之血”,對此并無疑問。
“在魔墳之時。為躲避危險,我誤入魔主之血所化的湖泊,被鮮血浸潤身體,悄然改造。并從它們之中得到了魔主的功法傳承與經驗見識。”齊正言目光依舊幽深,毫無漣漪,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情。“原本我很抗拒,自秉正道,不愿墮落,與魔合污,但靈山之時,身處絕路,捫心自問,就這樣放棄甘心嗎?”
“我不甘心,從資質普通,不受重視,無法得傳高深功法的弟子,一步步走到脫胎換骨,外景有望,就這么死去,我不甘心。”
“不管是命運注定,還是上蒼安排,我都不甘心。”
“所以,我選擇了融合魔主之血,繼承他的功法、經驗和意志。”
齊正言沒有歇斯底里,平平淡淡說著一件本該震動人心的事情。
難怪齊師兄進青燈所在殿堂時,有遮住眼睛的舉動…一點點細微之處在孟奇心底閃過。
細節昭示著一切!
孟奇吸了口氣:“齊師兄,魔功邪法與人之好壞無關,若你自身秉持正道,縱使修煉魔功又有何妨,用在好處便是好物!”
齊正言定定看著孟奇,沉默片刻才道:
“我已入魔。”
孟奇內心一沉,還未來得及舌綻蓮花,就見齊正言神情變得肅穆:
“在我眼里,魔有好有壞,有逆伐蒼天者,有殺戮毀滅者,唯一的共同點是不被上蒼所容,不被世人接納。”
他踏前一步,目光嚴肅看著孟奇:
“我資質普通,所以無法從門派得到高深功法和修煉足夠的資源,若沒有奇遇,一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眼睜睜看著別人風光。”
“這樣的情況下,縱使我努力自強,又能有多大效果?前進之路早就被天資卓著者,有好父好母者堵死,蕓蕓眾生,又多少人欲求一功法修煉而不得?”
“他們告訴我,天資卓著是上蒼眷顧,好父好母是歷代積累,命中該有,但我不服。”
“我不嫉妒他們,只求大家都獲得一樣的功法機會,自強者進,懶惰者退!”
“這一切,若是上蒼安排,我便殺上青天!如果是命運注定,我就扭轉因果!”
齊正言情緒終于有了波動,直視著孟奇:
“孟師弟,這就是我心中的魔,那什么是你心中的佛?”
這是我心中的魔,什么是你心中的佛…孟奇一陣茫然,啞口無言。
忽然,他哈哈大笑,上前幾步,拍了拍齊正言的肩膀:
“這就是你心中的魔?”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我像是迂腐之人嗎?只要你不做違背良知的惡事,咱們就還是好兄弟,生死之交!”
孟奇狀似輕松,目光看著齊正言的眼睛,欲用嘻嘻哈哈化解隔閡。
齊正言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露出難得的笑意,有燦爛有感慨:
“孟師弟,我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但是,我這條路注定與門派世家為敵,若讓人人都有修煉高深功法的機會,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會從根子上危及他們。”
“你師父是少林高僧,師弟是少林后起之秀,家族是世家,好友有洗劍閣嫡傳,瑯琊阮氏嫡女,你會放棄他們?”
“我出身卑微,能夠堅持的東西很少,連門派的功法都可以兌換給六道,但正因為可以堅持的東西少,所以遇到時,才格外堅守,臨死不退,這或許是我卑微生命里唯一能綻放的光彩!”
孟奇看著齊正言嘴巴一張一合,腦海忽然變得混亂。
齊正言神情重歸無波,平靜道:“我不想再欺瞞你們,所以不加入仙跡。”
“齊師兄…”孟奇張了張嘴,卻說不下去。
齊正言再次泛起一絲笑意,聲音隱約有點沉啞:
“孟師弟,道不同,不與為謀。”
他語罷轉身,踏水而去,青衫飄動,光明正大,絲毫不擔心孟奇除魔衛道,只余聲音回蕩岸邊:
“道不同,不與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