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退后了一步的孟奇在聽到何九開口詢問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注意到自己了?
與烏橫劍不同,東海劍莊一脈是另類劍修,自有種種敏銳直覺,與江芷微“誠于劍者誠于心,秋風未動蟬先覺”相仿,縱使僅是看過影響,也未必不能察覺一二!
該怎么辦?孟奇沒存僥幸之心,思緒急速運轉。
他原本認為以東海劍莊與云家的關系,若何九相信烏橫劍所言之事,打算弄清楚云老爺子的真正死因,會直接上門,說明緣由,大大方方檢驗,相信云家不會有人反對,何苦提前吊唁,藏頭露尾,用光明正大掩蓋暗里窺察?
正是這點判斷出錯,他才答應了百花夫人的請求。
何九是怕直接要求驗尸寒了云家之人的心,讓他們背離,還是知道什么秘辛,擔心打草驚蛇?
而這個時候再用八九玄功已經遲了,會被看出端倪!
所以,不做多余之事,將希望放在對方沒看穿“偽裝”之上,事有不諧則靠輪回符遁走?或者用“仙跡”的聯絡暗記請“長生仙尊”何休幫忙掩飾?
但前者會讓接近素女道之事前功盡棄,是最后的選擇,后者事發突然,何休未必能做出反應…
念頭電轉之間,孟奇忽地垂下眼簾,半遮雙眸,里面幽幽暗暗,星線浮動,來去無痕,神秘玄奧。
他氣息內斂,不讓超然飄渺之感外露。靈覺之中,棺柩消失,云九爺等人消失,素幡香燭消失,只余何九、黃太沖、何休與烏橫劍。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黃太沖目蘊劍意望了過來,于是靈覺主動蔓延了過去!
似有無聲虛響在腦海內炸開,孟奇再也“看”不到何九、何休與烏橫劍,瞳孔里“映照出”黃太沖的身影,上面有著根根因果之線。有的堅韌,有的飄忽,有的燦爛,有的黯淡。
而孟奇“心中之刀”似乎隨時能揮出,將它們接引過來!
黃太沖眼睛微瞇,心血來潮,陡升莫名其妙之意,似乎對面僧人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能讓自己這地榜強者都有芒刺之感。若再窺探下去,會發生什么事情很難說!
能讓自己有危險感,這和尚實力不容小覷啊…身處靈堂,黃太沖沒有大意。也不想冒險,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不再望向孟奇。
見狀,孟奇悄然松了口氣,他內藏沾因果。靠氣機懾住了黃太沖。
雖然黃太沖的因果沒有玄女那般深重,有希望硬抗,但終究會泛起危險之感,而這里是云家靈堂,諒他也不敢蠻干!
——窺視別人本就是犯忌諱的事情,若因此出現交手,波及靈堂,黃太沖難免名聲受損,作為正道人士,又有危險預感,他必然不會深窺了。
天時,地利,人和,綜合了種種因素之后,孟奇總算涉險過關!
“黃長老,可曾看出奇異之感的緣由?”何九傳音詢問。
黃太沖沉吟了下道:“法證深不可測,難以細察。”
“深不可測…”何九下意識看向披著紅色袈裟的法證,只見他寶相莊嚴,滄桑平和,
內心忍不住低語了一句,能讓八重天的黃長老說深不可測,法證的境界委實可怕,怎么都該有地榜的實力!
天下之大,不乏偏居海外或隱遁山林的強者,即使有宗師之能,亦不入地榜,名聲不顯!
就在這時,烏橫劍收回目光,疑惑搖頭:“沒有熟悉之感。”
他看到的是暗運沾因果,氣息已經有了微妙變化的高僧孟奇!
何九難得皺了皺眉頭,莫非自己曾在東海見過法證?或者他修煉有自身熟悉的某門功法?
“黃長老,五叔,你們何曾聽說潛離島的法證?”他暗里問道。
何休與黃太沖思索了一會兒,皆搖了搖頭:“未曾,或許是哪支佛門隱脈的高僧,才到潛離島掛單未久。”
何九收斂心思,沒有再問,輕輕頷首后踏步向前,吊唁起云家老爺子。
孟奇等人本就退出了靈堂,見狀繼續外行。
直到此時,孟奇才真正放下心來,趕緊停止了“沾因果”心法,只覺渾身酥軟,頭暈腦脹。
以他目前的實力,即使不出刀,僅是暗運心法,也沒辦法堅持太久!
“法證大師留步。”忽然,何九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孟奇瞳孔收縮,差點打了個機靈,冷汗險些泌出,還是被看出破綻了?
他歷經危險,是少見的越緊張越冷靜的人,緩緩轉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何施主還有他事?”
“佛門高僧都具備諸多殊勝神通,能啟天眼,通他心,遍照大千種種,不知法證大師對云老爺子之事可有所得?”何九雄偉而立,目光幽深地看著孟奇,不知起了哪門子心思。
云家眾人皺了皺眉頭,難道少莊主想借和尚之口得到老爺子“遺命”,快刀斬亂麻結束家主之爭?
雖然云家依附東海劍莊,但獨立性較強,非是純粹的附庸,若東海劍莊無理插手他們家族內部之事,很容易激起反彈,造成裂痕,給別的勢力可趁之機。
孟奇摸不清何九的目的,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試探自己的高僧身份,想了想,不答反問:“不知何施主指哪方面?”
“我想請法證大師盡盡江湖同道之情,施展神通推衍云老爺子坐化之事,看是否有我們疏忽的地方。”何九模棱兩可道,不知是在懷疑孟奇為假和尚,還是在問云老爺子死因,甚或找到“遺命”。
“少莊主?”黃太沖亦不知何九心思,疑惑傳音。
何九豪邁笑道:“本門雖然亦有推算之術,但比起江東王氏、佛道兩門等擅長此道者,還是差不少。難得遇見位高僧,怎能不請他推衍一二?”
他顧左右而言他,讓黃太沖還是弄不清楚他真實的目的。
百花夫人隱約有點緊張,左道魔脈多數不擅推衍天機,昔年的毒手魔君便在此列,現在何九試探,該如何是好?
孟奇亦擔心是試探,不敢怠慢,對著何九微微一笑,平和從容結出手印。
他暗中觀想腦海內的“唯我獨尊”佛陀相。悄然模擬,身周隱有點點琉璃凸顯,制造出莊嚴清凈之地,帶來陣陣禪音,讓靈堂諸人皆是頷首,法證大師果然是一代高僧。
而百花夫人和嬰寧則睜大了眼睛,驚駭不信,毒手魔君還能以魔功擬佛法?
或者佛魔只在一念之間?他到底在原本基礎上走出了怎樣的新路?
何九輕輕點頭,表情不變。也不知是不是盡去了懷疑之心。
孟奇端著寶相,憐憫慈悲,結合剛才所見“死因亡果”,用起了“玉虛神算”!
天機展露。因果追索,孟奇全心全意沉浸入內,沒有半點忐忑和心虛。
點點滴滴呈現,模糊結果躍然而出。孟奇霍然一驚,抬起頭來,微微皺眉。略有失聲:
“藍血。”
他想到了當時用未成形定海珠買下了東極長生丹的九指之人,他斷指之處幽藍晶瑩,似乎正是藍血!
他和當時也在場的云老爺子發生了什么事情?
“藍血…”脫口重復的是何九、何休與黃太沖!
尤其何九,孟奇自認識他以來,見慣的都是他豪邁自信的姿態,似乎天下之間沒有難事,沒有需要畏懼和害怕的敵人,向來少有皺眉,少有大的情緒波動,可此時此刻,他眉頭深皺,表情變化連連,有震驚也有思索。
僅僅“藍血”二字就讓東海劍莊之人略顯失態?孟奇再看了看云九爺、萬手、百花夫人、烏橫劍等,發現他們都是一臉茫然,對藍血毫無反應。
“藍血”代表的隱秘僅得極少數人知曉,甚至只有東海劍莊的高層知道?孟奇若有所思想著,可阮家三爺也頗為關心這藍血之人…
何九迅速收斂了神色,拱手示意:“多謝大師推衍,不知還有別的收獲嗎?”。
他絕口不提“藍血”之事。
“沒有。”孟奇搖頭道。
何九并未糾纏此事,甚至不再關注孟奇等人,吊唁過云老爺子后直接入住云府,不知打算做什么。
回到潛力島入住客棧院子,百花夫人掩住驚色,笑道:“妾身愈發覺得先生深不可測,假以時日,未嘗不是另一位魔佛,或者叫做佛魔。”
孟奇沒有理會她的話語,看著萬手和嬰寧道:“這個身份已引起東海劍莊注意,不可久扮,老夫即刻以游歷渡世之名離城,再以本來樣子重回祝府。”
“先生此乃老成謹慎之言。”嬰寧贊道。
悄然出場,孟奇改變方向,潛入深山,找了個小溪潺潺的地方,洗去外在的偽裝,僧袍變成青衫。
做這些之前,他都仔細感應和檢視過四周,確認沒人跟蹤,沒人窺探。
可就在他打算長出頭發時,忽然聽到了一聲嗤笑:
“原來法證大師是毒手魔君假扮。”
誰?孟奇退后一步,看見溪水忽然泛藍,水滴凝聚,化作了一位披著藍袍的男子,外表年輕,容貌頗有妖異之感,立在該處,似無相若有相!
藍血人?
剛才溪水明明沒有問題?
他們能化作普通之水?
“魔君為何不出言,莫非被揭破偽裝后心虛惶恐?”水流泛起,環住周圍。
孟奇嘴角微動,揭破偽裝?法證大師之下是毒手魔君,毒手魔君之下是大日散人,大日散人之下是狂刀蘇孟,狂刀蘇孟之下才是穿越客孟奇,你還差得遠!
他表情波瀾不驚,嘴角勾起,儒雅笑道:“為何不直接偷襲?莫非有事相商?”
這男子嘿了一聲:“原本只是跟著你,看你還窺出了什么,可你剛才展露氣息,卻連第一層天梯都未邁過,看來僅是從別的地方得到線索,故意引導,如此,我就無需回報,請強力幫手了。”
他頓了頓,神情變得譏諷傲慢:
“以你的實力,何需我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