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刀入京!
這四個字迅速在神都傳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皆有人言,不知多少好事者翹首以盼并打探孟奇下榻之地,猜測他大張旗鼓入神都的目的。:
于他們而言,外景距離自身太過遙遠,人榜才實實在在,“觸手可及”,能夠大肆議論,說不得某天自己或自家孩子就入榜了呢?
所以,當前風頭無兩的人榜第一入京,自然引起了轟動。
”不過是人榜第一,連半步都沒,何需王爺您親自上門拜訪,遣人來請便能讓他受寵若驚。”安泰樓內,環境清幽,假山樹木自成天地,馮征略帶輕視,“而且據嚴沖所言,他還沒到當初何九王思遠的水準。”
晉王趙毅背負雙手,行走于林蔭之間,低聲笑道:“能殺狼王的人榜第一豈容小視,今日沒到半步,三年后呢?五年后呢?十年后呢?行事需放眼量,有的事情急切不得,早做準備乃上上之策。”
馮征也只是對主子如此重視蘇孟有點不滿,道理還是能聽進去的,是啊,皇上雖然算不得春秋正盛,但距離暮年還很遙遠,誰也不知道他還能高居九五多久,也許三五年,也許十來年。
而歷屆人榜第一,除去橫死的部分,絕大多數都在下榜沒多久成為外景,其中佼佼者更是突飛猛進,迅速成長,比如蘇無名、高覽和韓廣等人,所以別看當前只是拉攏了一個人榜魁首,等到十年后需要派上用場時,或許便是一名宗師了!
縱使僅得三五年,蘇孟成為外景一流高手中的出類拔萃者也是可以期待的!
“王爺深謀遠慮…”馮征浮出一絲微笑。
作為貼身宦官,他雖然對王爺信重他人頗為警惕,但誰不希望跟隨的主子有能力?
穿過安泰樓中庭,趙毅看到了一片湖光山水色,綠樹掩映。人跡罕至,只幾座小樓屹立其中,盡得幽靜之樂。
“雖是假湖假山,但能在神都外城占據如此寬廣的地方,安泰樓果然名不虛傳。”趙毅駐足欣賞了會風光。
馮征哼了一聲:“天子腳下如此招搖,遲早惹來禍端。”
安泰樓背景神秘,據說牽扯到神都部分世家。
趙毅微笑搖了搖頭,躍過“小湖”,走向最遠端那處小樓。
到了樓前,有侍者出來。恭敬道:“蘇公子請兩位上樓品茶。”
馮征臉色微變,既有點羞惱,又對孟奇高看了一眼,自己兩人雖然沒有刻意隱匿行藏,但也非大張旗鼓,盡量扮作了常人,誰知道蘇孟竟然提前感應到了!
侍者在前面引路,腳步放得很輕,連帶得趙毅和馮征也收斂了聲息。
上了樓。趙毅一眼就看見了孟奇,他換了身青衫儒袍,端坐桌后,身前擺放著三個茶杯。旁邊銅爐微紅。
徐徐吹過的秋風,綠樹掩映的畫卷,透著竹香的房間,煮著泉水的“紅”爐。蒼青似煙雨的茶杯,儒雅沖淡的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寧靜謐,就連桌上橫放著的長刀也沒了半點殺氣,讓人不忍開口打破這種感覺。
趙毅和馮征沒有出聲,緩緩坐下,聽見銅爐之上的壺內微微有聲,明白已是初沸,如打開壺蓋,當能見泡如魚目,接連浮起。
而他們眼中的孟奇不慌不忙,拿起煙雨色茶杯,讓它們靠近銅爐,灼熱其表。
沒過多久,咕嚕之聲大作,似有無數水泡自邊緣冒起,其勢已速。
孟奇慢條斯理放下茶杯,將它們擺成一排,動作暗合法理,悠然自得,沒有半點急躁。
看在馮征和趙毅眼中,只覺他動靜之間渾然天成,舉手投足皆與幽靜所在相得益彰,讓自己內心的浮躁急切慢慢下沉。
沸騰之聲大作,熱氣冒出,繚繞白霧,孟奇右手一探,毫無煙火之氣地抓起湯壺,將水倒入茶杯。
水流如線,如同輕點,孟奇左手拿著茶筅,攪合著茶末。
白霧蒸騰之中,茶末翻滾,涌上水面,起起伏伏間舒展身姿,或為龍虎,或成青峰,千奇百怪,雄奇瑰麗。
看著孟奇不疾不徐分茶,看著他暗合天地韻律的動作,看著繚繞的白霧和湯面乳花,趙毅感覺內心的浮躁被徹底洗去,整個人沉浸入這種幽靜安寧的天地,心神寧和,怡然自得。
“此乃北周龍虎峰,茶味濃烈,勁道極強,需得三沸之水才能降服。”孟奇微笑而言,聲音柔和輕緩卻又飽含自信,與寧靜之勢異常融洽。
趙毅身心皆是放松,似乎忘記了小樓外的煩惱和爭奪,靜靜看著茶杯中乳花起伏,聞著沁人的香味,語氣不自覺也變得輕緩:“沒曾想狂刀也擅茶道。”
“最近初學乍練,以調和心境。”孟奇摩挲著茶杯。
想到剛才那種差點將自己也帶入的寧和安靜,馮征瞇了瞇眼睛,對孟奇再次高看一眼,人榜第一果然有幾分不凡。
他沒經歷過天人合一就突破至半步,再打熬年齡內外交匯,對這個境界缺乏直觀的了解,興云莊后才算正視,如今更覺不凡。
“不知殿下所來為何?”孟奇目光依舊看著湯面。
趙毅看著面前似寧和謙沖的孟奇,低笑道:“你對孤有救命之恩,到了神都,孤豈能不盡地主之誼?”
“有心便可。”孟奇宛若老僧,不動分毫。
趙毅狀若隨口道:“刀斬狼王,天下震動,如今挾此勢入神都,可是要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孟奇笑了笑:“神都群英薈萃,自然是以武會友。”
話剛說完,他緩緩看向窗外,低語道:“起風了。”
天空昏暗,似有連綿秋雨將至。
趙毅沒再發問,臉含笑容,閑談起神都之事,做足了熱情主人的姿態,一時賓主盡歡。
末了。他見孟奇端茶,自覺起身,呵呵笑道:“孤雖不才,可神都之事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若有為難之處,盡管開口。”
他沒有提拉攏之類的話語,純粹是拜訪老友的寒暄之態。
“多謝王爺。”孟奇送客至樓梯口,目送兩人離開,并微微點頭,比起興云莊時。趙老三涵養城府又深了一層,但若是通過他混入瓊華宴,很多事情不好處理,難道要做無間道,暗里幫老五爭風光?
思索之中,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然后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真難喝…還好有端茶送客的禮儀…”孟奇皺起了眉頭。
他是真正的初學乍練,下午見茶博士如此分茶。于是依樣畫葫蘆,裝高人風范唬唬趙老三。
樓外,已有雨點打落。
趙毅背負雙手,體表似有無形阻隔反彈著雨水:“怎樣?”
馮征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沉吟道:“不可小視,幾有當初何九王思遠的感覺,但時日尚淺,差了點火候。若有機緣,或許能在氣機牽扯之下一步登天,如果能拉攏。三四年內便堪大用。”
對于這種天縱奇才,他語氣始終有點酸澀,自己舍棄部分身軀,劍走偏鋒,才能登涉外景,日后突破艱難,而蘇孟這種人物,一旦邁入外景,進境會非常快,就像當初的蘇無名,一年一重天!
“這種人物最是心高氣傲,得態度誠摯,平等相交,投其所好,可惜初次見面時太小視他了…”趙毅感嘆了一句。
雨滴滑落,天色由淡轉濃,秋風秋雨秋煞人。
孟奇調和心境,閉目坐于椅上,正對秋雨,似傾聽似沉睡,到了他現在的境界,主要就是感應天地,打熬內天地火候。
不知不覺,夜色降臨,孟奇右手微動,輕彈于刀柄。
“神都會武館錢千,請蘇少俠指教。”一道聲音遠遠傳來,中氣十足,清晰似耳畔珠落,但略有滄桑,看來是積年開竅高手。
“敢問路在何方?”
聲音由遠及近,一道劍光亮起,似與夜空交感,有點點星芒透過濃云落下,照透了雨幕。
濃濃夜色之中,這一劍掙扎徘徊,仿佛困獸在尋找著突圍之路。
孟奇差點就唱了起來,嘆了口氣,右手握住了刀柄。
刀光如龍,矯捷斬出,吸納了周圍所有生氣生機。
而它雖為生之匯聚,本身卻死氣森森,瞬息之間就斬中了劍光。
生消,氣散,光罷,長劍如失去了所有靈性,喀嚓一聲斷成兩截,啪的掉落于地。
“路在腳下。”孟奇收刀歸鞘,依舊坐于椅上,似乎從未起身,一直安靜聽著秋雨。
樓外有道人影靜立雨中,沒有任何防御,被淋得如同落湯之雞。
過了片刻,他低聲自語:“路在腳下,路在腳下…”
看了看那口斷掉的長劍,他忽然有種束縛被解脫的感覺,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沒明白,猛地沖入雨中,消失在樓前。
又過一會,滴滴答答的雨聲之中,又是一道聲音響起:
“杜家杜林夕前來請教。”
來者剛要靠近,突地感覺喉嚨發涼,似有刀氣靠近,于是連變身法,招式迭出,可無論他怎么應對,那無形刀氣如影隨形,怎么都擺脫不了!
直到他退出十步,才沒有了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刀氣加身感,而額頭已是冷汗淋漓。
呆了半響,他扭頭便走,不敢再有停留。
秋雨連綿不斷,雨聲仿佛一曲催人安睡的譜子,透出深夜的寧靜,以及些許惆悵。
就這樣,天色漸亮,雨消云散。
不少江湖人士好奇靠攏小樓,昨晚的聲音遠遠蕩開,他們亦有所耳聞。
“快看,那幾道腳印應該是杜林夕的,明顯的踏風步!”
“可他竟然沒進小樓十丈以內…”
“那是棍掃八方的八十斤蟠龍棒!”
“花間公子的折扇…被劈成了兩截!”
他們看得瞠目結舌,因為所有的痕跡都遠離小樓,最近也有一丈遠。
突然,有眼尖之人道:“那,那不是錢館主的‘星照劍’嗎?怎么斷在樓前了?”
會武館的錢千何等人物?四十歲就天人合一了!
他居然也距離小樓有三步之遙 “錢館主不知為何一直沒能突破,反而變得神神叨叨,實力下降很明顯…”有人竭力找著借口。
可話到一半,他自己卻嘆息道:
“狂刀蘇孟名不虛傳。”
周圍之人想到昨晚只聽見雨聲和自報姓名之聲,沒有半點打斗動靜,皆是沉悶,然后唏噓附和:
“人榜第一就是人榜第一…”
孟奇處在與天地融洽一體的感覺之中,呼吸著朝陽,吞吐著紫氣,不知何時雨止,仿佛安睡。
這時,小樓侍者上來,低聲道:“蘇少俠,神都蘇氏派人相邀。”
孟奇緩緩睜開了眼睛,瞳孔清澈幽深如平湖。
該來的終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