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風割斷掉落的事物有銀兩,有金珠,既可以平日花費,亦能當做暗器,但除非之外,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物品。
“這是…”阮玉書從裝著金珠的袋子里拈出了一枚似首飾非首飾的東西。
它以黃金打造,滿是鏤空,構成了相當復雜的圖案,有一種奇異的美感,非常特殊,極其少見,帶有神圣莊嚴的意味。
“黃金里面混雜了某種特殊的材質,難以仿造。”阮玉書仔細檢視了一番,做出評斷。
江芷微與她湊在一起,伸手接過,摩挲了一陣:“沒有法理內蘊,僅僅是混雜的材質特殊。”
也就是說,僅僅是一枚材料好點、造型古怪的普通首飾。
“或許是神話組織的某種身份象征…”孟奇呲牙道,閱遍萬卷書,這點想象力還是有的。
江芷微輕輕點頭:“有可能,不過里面也許蘊含特殊的氣息,你帶在身上容易被跟蹤。”
“哈哈,怕什么?你忘了有這個?”孟奇拍了拍左手戴著的芥子環。
丟到里面,縱使天榜高手也難窺探。
“等下一次輪回任務開始,便拿給六道輪回之主鑒定。”孟奇用傳音入密補充了一句。
江芷微僅是長風習慣性提醒一句,見孟奇準備充分,亦不多言。
此時,因為剛才交手的動靜,不少江湖人士靠攏,包括六扇門的捕頭,三人抓緊時間,收起物品,讓蔣橫川的血肉隨水而葬,快速離開了岸邊。
夕陽西下,孟奇發現英雄樓已然人去樓空,據說在“紫薇星主”與守拙道人交手之時,這里曾經有過動靜。不少客人吃飽喝足后,突地發現無需付賬了。
“任平生倒是警覺,居然抽身得如此之快…”孟奇感慨了一句,拐了幾道街,走向龍槐樹所在的巷子口。
天色漸暗,龍槐樹下黑影深重,頗有幾分陰氣,雕刻木像的老者負手站于門前,仿佛在等待著孟奇。
他身邊沒有了刻刀,沒有了木塊。亦沒有了雕像,身著青袍,掌中握著一口普普通通的長劍,即使等人,也等得專心致志。
“前輩那一劍當真驚世駭俗,斬斷了九幽之路。”孟奇不能再裝作認不出畫眉山莊開派祖師,“一心劍”陸之平了,老老實實贊嘆了一句。
陸大先生灑然一笑:“只是一條九幽縫隙罷了,有的邪魔不死心。總想著再履人世。”
他頓了頓道:“上次老夫說錦水大潮后有件事情告訴你,你現在可愿意聽?”
孟奇拱手行禮:“愿聞其詳。”
陸大先生臉色略微凝重:“小哥,觀你運勢,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當有不少奇遇,不少逢兇化吉,可否?”
“是的。前輩。”孟奇亦變得鄭重。
陸大先生嘆了口氣:“但你之運勢,非是起自本身,如無根之木。無水之源,像是有人刻意為之,亦或是某種本身無法控制的積累,看似燒得轟轟烈烈,到頭來,或許危險重重,終究一場空。”
這是指六道輪回之主帶來的“運勢”,因為有著輪回任務,有著兌換,有著各種世界里的奇遇,故而如此?還是指別的原因,比如阿難?孟奇思緒翻滾,心中如有驚濤駭浪。
“前輩可有教我?”孟奇勉強壓下內心的紛亂和震驚。
陸大先生搖頭笑道:“你的路,還得你自己走,這件木雕就當是你旁觀幾日的禮物。”
他遞給孟奇一件木雕,刻得正是孟奇本人,栩栩如生,眉眼之間既穩重,又暗藏跳脫。
孟奇接過木雕,只覺與街上賣的沒有本質區別,但不敢輕視,老老實實放好:
“謝過前輩。”
陸大先生點了點頭,提著那口天下聞名的“一心劍”飄然而去,滄桑深青的背影漸漸消失于人海里,沒帶走一絲塵埃。
孟奇收斂住雜亂的念頭,輕嘆一聲,陸大先生所言距離自己還很遠,暫時無需擔心。
月牙湖上,一艘掛著“鄧記魚坊”的船飄蕩于湖心。
“三位客人,再過去便是大江幫分堂了,就在這里泛舟湖上可好?”魚坊的主人是位年輕漁家娘子,因為日曬雨淋,皮膚較黑,模樣頗為幾分俊俏,言談亦不算粗魯。
孟奇著白衣,提長劍,“天之傷”總算不用負于背上,而是收在了芥子環內,聞言笑道:“我等皆是俗人,何處泛舟都可,重要是吃蟹。”
漁家娘子抿嘴一笑:“客人倒是直白,這就準備。”
轉頭看到阮玉書仿佛要說兩句的樣子,孟奇怕她打擊,趕緊道:“秋高氣爽,正是品嘗湖蟹之時,而鄧記魚坊傳承百年,蟹肥肉美,醬料特異,堪稱茂陵一絕,我可是花費重金,這才能包下整條船。”
說到最后,他炫耀道出包船之事,尋求贊賞般看向阮玉書和江芷微,活脫脫的暴發戶嘴臉。
看到他這幅模樣,江芷微忍俊不住,笑了出聲,別人這么做自己多半會反感,可小和尚侃侃而談,炫耀得意,卻分外具有喜感,自己頗覺輕松,半點不覺得有失風度。
阮玉書品了口荷花茶,淡淡道:“世家都是自己備船,請廚子上去做。”
孟奇早有預料,右手一揚:“恁個麻煩,而且身邊圍繞著丫環仆人,桌上皆是陌生之輩,又豈有這等逍遙自在,專心美食?”
早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阮玉書輕輕頷首:“倒也不錯。”
孟奇愈發得意:“怎么樣?說過請你吃美食,豈會食言?”
“原來我是附帶的啊。”江芷微笑吟吟調侃了一句。
孟奇頓時被自己口水嗆到,差點化身王大公子:“怎么會,請她也請你,呼朋引伴,品蟹喝酒,不亦樂乎?”
江芷微本身就是開玩笑,見孟奇轉移話題。亦不阻撓,微笑道:“茂陵湖蟹,天下有名,我在門內吃過幾次,著實不錯,但長途跋涉而來,縱有秘法保存,又豈能比得上當湖品蟹?”
“對!”阮玉書仿佛吞咽了口唾沫。
三人閑談茂陵湖蟹之趣事,直到漁家娘子將一大盤蒸得紅彤彤的湖蟹端了上來。
“這是秘制蘸水和小菜,這是月牙雪絲魚。這是家釀黃酒,品蟹之時,佐以一杯,風味更美。”漁家娘子笑瞇瞇道。
聞到香味,阮玉書端正放著的雙手抽動了一下,似乎迫不及待。
“得幾名生死之交,泛舟湖上,品酒嘗蟹,人生一大樂事也。干!”孟奇倒了杯黃酒,先干為敬。
江芷微和阮玉書皆是內力深厚之輩,亦不怕喝酒,各自干了一杯。
秋風送爽。水波陣陣,能在輪回任務后相聚,品酒吃蟹,確實有著難得的輕松和愉悅。
放下酒杯。阮玉書取了一只蟹過來,動作極快地剝殼扳腳,不過片刻。肥美的蟹肉、蟹黃等便完整呈現。
她看似迫不及待,動作急切,可實際上一舉一動皆是優雅,剝蟹的姿態宛如一道風景。
就著蘸水,吃了快蟹肉,阮玉書微微瞇起眼睛:
“不錯,名不虛傳。”
她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話語,讓人孟奇食指大動,可看了看面前的螃蟹,要想像她一樣完美剝殼,自己幾乎無法辦到。
前段時日,他吃蟹都是放入嘴中,嘎嘣脆地咬掉殼,大快朵頤。
江芷微笑了笑,取過一只蟹,右手伸出,按在其上,頓時有劍氣迸發,蟹殼盡碎,被“風吹”到一旁,露出里面的美味。
“確實比山門里吃到的好。”江芷微贊了一句。
孟奇頓時受到啟發,同樣用真氣幫忙,玄功控制驚人,不過一息,螃蟹就變得裸了。
點了點蘸水,孟奇吃了快蟹肉,只覺蘸水奇異味道襯托之下,蟹肉的甘甜等回蕩在口腔,五味俱全,又不刺激,實在快美!
阮玉書見狀,愣了愣,拿起第二只蟹,選擇了用真氣“剝”殼,似乎若再堅持優雅的正常規程,螃蟹就被對面兩人給搶光了!
他們吃得多快啊!
吃蟹喝酒,不亦樂乎,半個時辰后,杯盤狼藉,螃蟹一掃而光,孟奇酒意微醺,拍著桌子唱著鄉曲俚詞。
阮玉書擦了擦手,將棲鳳琴放到桌子上,輕輕彈奏起來,高遠曠達,水波不興,寧靜致遠。
孟奇漸漸收住哼唱,仰靠著身后的隔板,狀似愜意。
江芷微長劍橫膝,安靜傾聽,神態怡然。
過了一會兒,秋風帶著水氣卷來,阮玉書停止了撫琴,輕聲道:“我明日便得返回瑯琊,十八歲前怕是無法正式游歷天下。”
“嗯,輪回任務里再請你吃。”孟奇寬慰道,話語非常實在。
江芷微撫著長劍,感慨了一聲:“‘青蓮公子’未來,‘刀氣長河’還未抵達便知曉茂陵結局,返回了海邊,‘五方帝刀’隨著守拙前輩歸山,‘狼王’不知所蹤,我本想著劍試群英,卻是未能如愿。”
“紫薇星主”實力極強,在關鍵時刻逼退了守拙道人,遁出了茂陵。
“我還打算邀請你們‘追獵’狼王的,可惜暫時沒有線索,不過亦是無妨,江東群英匯聚,想要挑戰,還怕找不到人?”孟奇開解道。
江芷微笑道:“我自省的,不過暫時得離開江東一段時日了,洗劍閣在茂陵的主事通知我,代替宗門,前往中州為一位過世太上長老的家人賀壽,算算時日,明日便得啟程了,小和尚,你呢?”
相聚終會離別,離別為了再聚,孟奇舉杯道:“本來我無要事在身,前往中州走走亦無妨,可齊師兄還未至,我得留在這里等他,總不能他千里迢迢趕來,我們一個都沒在,這多傷人啊?”
江芷微含笑點頭道:“理應如此,一兩月內,我便返回江東了。”
魚坊之船返回了岸邊,阮玉書和江芷微相繼下船,聯袂去了大覺寺。
孟奇看著她們的背影,看著染上了一層金色的湖水,酒意上涌,拍著桌子,縱聲唱道:
“滾滾大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聲音豪邁,滾滾傳開,引來諸多側目,阮玉書和江芷微亦是放緩步伐傾聽,但孟奇毫無羞怯,灑然自得:
“…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