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聲音,真觀轉頭看到了孟奇和真慧,沒什么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原來是真定師弟啊,想不到能他鄉遇‘故知’,別來無恙否?”
他直直地走向孟奇,臉上、手背上浮現出一層細細的黑鱗,宛如一條人形毒蛇,妖氣逼人,震懾心靈。
孟奇早在舍利塔內就經歷妖氣淬煉,此時并未心神失守,錚的一聲拔出戒刀,擺開“斷清凈”起手,精氣神意內斂。
“阿彌陀佛,嗔毒入體,萬劫不復,施主請平靜下來。”年輕和尚弘能宣了一聲佛號,清越嗓音回蕩在不大的廟內,直入心底,悠遠祥和,仿佛暮鼓晨鐘,喚醒苦海夢迷人。
真觀腳步頓住,瞧了瞧看似平常卻給人極端危險之感的孟奇,又看了看出塵慈悲的弘能,自忖了一下實力,默默提著包裹坐到了對面。
孟奇亦未動手,剛才真觀完全勃發妖力之時,氣勢恐怖,縱使不如安國邪和元孟支,亦相差不遠,從氣機交鋒判斷,大概實力在八竅左右,乃沒有雷暴天氣下自己搏命的上限。
所以,雖然孟奇很想知道真觀怎么與后山妖魔鬼怪勾搭上,那條密道的由來,他與大師兄真常有沒有關系,但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沖動,免得兩敗俱傷——有顧長青和真慧在旁,孟奇自覺不怕徹底脫力,可那樣也未必能抓得住真觀,到時候若是受了什么重傷,碰到暫時還“不明真相”的馬匪,問題就大發了。
他的實力怎么會增長得如此快…孟奇暗自驚訝,自己有輪回世界的奇遇和兌換,到如今亦不過開了四竅而自己蓄氣小成時,真觀還未有修煉之法,到了現在,他都快有八竅的實力了,莫非這就是師父所言的轉化為半妖之體的收獲?不過這樣的話,必然隱患極大多半還不如湊齊善功,一下讓六道輪回之主灌體到八竅。
真慧偷瞄著真觀,一副很好奇又不敢問的樣子,時不時地看向孟奇,期待“萬能”的師兄發言。
“阿彌陀佛,眾生皆空,施主殺業纏身,又何苦平添罪孽?”弘能再次宣了一聲佛號,目光莊嚴又隱含慈悲地看著真觀提著的包裹。
真觀嘿了一聲,神情略顯恍惚地打開包裹露出里面兩個被石灰腌過的頭顱,嘴角翹起,狀似暢快:“他們殺我父母,滅我家人,今日不過因果循環,當有此報!七十二個腦袋不過才摘下十八顆,還有足足五十四顆!”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罪過罪過,施主已墮入修羅苦海何不放下執念,隨貧僧在這荒蕪之地修建佛寺,積一份功德以求來世解脫?”弘能嘆了口氣,盡著開解之責。
孟奇微微皺眉,赫連山七十二匪,哭老人徒孫“立地閻羅”尤還多一脈?說來真觀成為孤兒便是拜他們所賜,難怪自己會與他在瀚海重逢,實在是他必然來此。
聽到弘能的勸誡,真觀哈哈大笑:“這番話法師當在他們殘殺我父母時對他們講,昨日之因,今日之果此乃佛祖的教誨。”
“今日之因,又是明日之果因果纏身,難有解脫,你還不明白嗎?”弘能突然喝道,仿佛洪鐘齊鳴,乃仿效前輩高僧,行當頭棒喝之事,“還不速速放下屠刀,脫離因果,立地成佛!”
說到辯經,真觀又哪是弘能的對手,強自又爭辯了幾句,被說的啞口無言,干脆不再說話,木木地看著地面。
弘能舌綻蓮花,卻未能度得真觀悔過,一時也有點氣餒,閉目轉動起念珠。
看著他這樣的表現,孟奇暗笑不已,之前弘能的表現,讓他有一種面對高僧大德的感覺,差點忽略了他的年紀,如今看來,縱使佛性深厚,出塵淡然,二十來歲的弘能還是少了寵辱不驚,萬物皆空的氣度啊,這氣餒賭氣的表現才符合他的年齡!
他輕吸口氣,在弘能面前下意識也裝出飄逸淡然的感覺:“阿彌陀佛,真觀師兄,昔日后山之時,看你從密道離開,卻一時膽怯,不敢上前招呼,想不到如今能重逢于此。”
他開始套話了。
真觀冷笑道:“我被開革出寺,早就沒有法號,已恢復了俗家姓名,不過,你想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吧,說來,也多虧了真定師弟你,若非有你,我又怎么會得到奇遇,有了復仇之力?”
他并未透露自己俗家姓名是什么。
“你是被開革出寺那一晚有奇遇的?”孟奇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這個問題。
真觀嘿嘿笑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所謂奇遇,亦不過半妖之體,隱患極大,有什么意義?”孟奇半點也沒有氣餒,至于隱患什么,他是推測夸大。
真觀臉色頓時變得陰沉:“對你們可以修煉的武僧而言,當然沒有意義,但對我來說,卻是復仇的唯一選擇,縱使墮入地獄,縱使日夜受苦,我也不后悔!”
“相柳一族的妖氣灌體,每逢子午二時,皆有萬毒噬身之痛,到了冬日,還會渾身無力,任人宰割,而且永遠無望天人堊大道。”弘能再次睜開眼睛,誠懇地勸說道,“若施主重新皈依我佛,與我一起在這荒蕪之地修建佛廟,我會傳你法門,幫你化去妖氣,重歸正道。”
相柳?這不是我上輩子神話傳說里的九頭蛇神嗎?孟奇略微愕然地想道,不過再想想連達摩都有,這也不算什么了。
真觀似笑非笑地道:“等我大仇得報,再來跟隨法師,可好?到時候再修佛積德,消除罪業,應該不晚。”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弘能畢竟年輕不大,被問的啞口無言。
真觀不再理他,轉頭看著孟奇:“聽聞真常師兄為金剛寺盜經而自殺,真有此事?”
少林寺通報了各大宗門,此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孟奇原話回敬,而且真常之事與自己脫不了關系,看真觀與真常似乎有點聯系,還是不要說得太細,免得出現意外。
“我在赫連山附近都聽聞此事了,有什么不能說的?”真觀沒什么表情地問道。
孟奇愈發覺得奇怪,若你和真常毫無關系,怎么老是抓住這個問題?于是他斟酌了一下道:“真永師兄盜經被發現,扯出了真常師兄,他見逃脫無望,于是自殺。”
“自殺…”真觀低聲重復了這個詞,然后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阿彌陀佛,此地不禁妖類,兩位施主請進。”弘能再次對著廟外說話。
孟奇對弘能感應之力大為驚嘆,自己已開了四竅,可在如此沙暴之中,也沒法感應到外面之事,而他卻可以!
不過,怎么又是妖怪?除了舍利塔中,自己這輩子遇到的妖怪,就屬今日最多了!
雖然都說瀚海深處藏有不少大妖,一些險地密地更是妖族居所,可這里也不是深處啊,等等,貪汗地貌復雜,據說有險地一處?
真慧又目光炯炯地看向了門邊,小聲道:“師兄,會是狐妖嗎?顧大哥,紅袖添香夜讀書很適合你啊。”
他自身沒有情欲之念,純粹是小孩子的好奇。
額,我難道已經開始給他講聊齋故事了?孟奇有點記不太清楚地想道。
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無論男女老少,目光幾乎都會被那名少女所吸引,她十六七歲,國色天香,嘴巴天然微嘟,紅艷欲滴,嬌憨之中帶著發自骨子里的魅惑,清純與性感并存,若論相貌,孟奇所見,只有江芷微和顧小桑能與她媲美,要是言誘人程度,大氣爽利的江芷微和古靈精怪的顧小桑,都要比她差了半籌,當然,各人有各人的品味,孟奇就不是太好這一口。
真是狐妖吧…孟奇嘴角抽搐了一下。
“人類?”那老者白發蒼蒼,渾身書卷氣,可看到孟奇等人的時候,卻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文伯,法師允我們暫避沙暴,我們就得盡客人之道。”少女聲音清脆地說道。
文伯點了點頭,轉頭看著真觀:“是相柳一族哪位尊者為你灌體的?”
“是九元妖尊。”面對正統妖族,真觀妖氣被壓制,顯得相當敬服。
“九元妖尊?他不是被鎮堊壓在少林后山嗎?你是少林出來的人?”少女滿臉好奇,閃著一雙星星眼問道。
真觀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尊駕可是來自天海源?”
“你準備到天海源投靠我們?”少女笑嘻嘻地不答反問。
文伯咳嗽了一聲:“人多口雜,找機會再說。”
縱使傳音入密,亦有被竊聽的危險,尤其上首那年輕和尚,自己看不太透。
少女哦了一聲,怏怏坐到一旁,過了片刻,她又活潑了起來,打量著孟奇等人,問著真觀:“他們之中也有和尚,莫非也是來自少林?”
真觀當然不會為孟奇和真慧隱瞞,指著兩人道:“他們兩位乃少林嫡傳。”
聽到了真常的消息,自然也聽到了玄悲帶著兩位嫡傳到金剛寺質問之事。
“少林嫡傳?”少女貝齒微露,笑容魅惑地看著孟奇,“你背刀又拿劍,可是學得阿難破戒刀法和達摩劍法?”
這貨猜得好沒道理!孟奇腹誹了一句,少林外景級的刀法雖然只有阿難破戒刀法一門,可開竅期的刀法還是有不少的,劍法更不必說,憑什么直接猜阿難破戒刀法和達摩劍法?難道我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厲害的樣子?
對于這種問題,孟奇自然不會回答,可一下忘了旁邊的真慧,他老老實實地答道:“師兄沒學過劍法,長劍只是戰利品,阿難破戒刀法倒是會。”
出家人不打誑語。
少女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直接站起,厲聲喝道:
“妖圣遺令,習練阿難破戒刀法之人,妖妖得而誅之!”
我去,我招誰惹誰了?孟奇滿肚子的冤枉。
不知為什么,他腦海里忽然閃過了得到阿難破戒刀法真意傳承時的場景,當時“情義善仁,莫入此門”的下方,有一個深不可及的小孔,里面仿佛有無可名狀的火焰在燃燒,它的旁邊,刻著蠅頭小字:
“負心薄幸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