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安民黯然嘆息,那些幸存的武士聽聞大雍方面要將同伴的遺體就地焚化,一個個也是扼腕長嘆,可是他們眼下在人家的軍營之中,又有什么辦法?胡小天望著那一具具的尸體,大雍方面不愿意提供給他們土地安葬,又不肯借船給他們將尸首送回去,即便是借給他們船,如今青龍灣局勢未明,送到哪里也無人過問。
胡小天舉目望向前方的江面,低聲道:“大家一起出來,風雨同行,就是兄弟,雖然他們走了,咱們這些僥幸活命的人必須要讓他們走得有尊嚴。”
眾人齊齊望向胡小天,胡小天的目光投向江邊的樹林道:“咱們有三十多人,一起動手,多扎幾個筏子,送兄弟安安穩穩的離去,讓他們的英靈順著庸江漂回大康。”
李沉舟徹夜未眠,在營帳內靜靜守護著兄弟的尸體,雖然他們兄弟兩人活著未曾來及相認,可是他這個做大哥要盡他的責任,陪著弟弟渡過人間的最后一夜,讓他黃泉路上不至于感到害怕。
李沉舟走出大帳,夜空已經放晴,深藍的天空中繁星閃爍,北風將白日里籠罩在天空中的陰云吹得一絲不剩,抬起頭就能夠看到那璀璨的銀河。李沉舟仰起頭,夜空中有一顆閃亮的流星劃過。記得爺爺曾經說過,人死后就會化為星辰懸掛于夜空之中,默默守護著他的親人和朋友,那顆流星會不會就是弟弟的亡魂?
江邊仍然有人影不停移動,李沉舟瞇起雙目,隱約分辨出那群人都是來自大康使團的幸存者。他招了招手,將一名在不遠處負責值守的士兵叫過來:“他們在干什么?”
那士兵答道:“啟稟將軍,他們在扎木筏,為死者水葬。”
胡小天帶著眾人合力將剛剛扎好的木筏推入水中。木筏之上躺著六名已經辨認出身份的士兵。他們的身上覆蓋著樹枝,又在其上澆上火油,木筏順水漂流,向下游緩緩而去。
暗夜之中燃起一束火光,卻是展鵬彎弓搭箭,覷準了越漂越遠的木筏一箭射了出去。火箭準確無誤射入木筏之上,點燃了柴草,也點燃了那六名士兵的尸體。
胡小天率領眾人除去頭盔,向漸行漸遠的木筏深深一躬。在眼前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做到這一步,大雍不愿提供給他們土地安葬這幫將士,唯有讓這些將士的尸體安葬在庸江之中,胡小天心中暗想,有朝一日。若是能夠收復庸江,那么這些士兵也等于是返回了故土。
轉過身去,卻見龍曦月也站在他的身邊,表情顯得有些疲憊,美眸中蕩漾著晶瑩的淚光,在龍曦月看來,這些士兵的死全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她過來幫忙送這些士兵最后一程也是應該的。
李沉舟道:“四百多具尸體。他們至少要扎八十個筏子。”
那士兵道:“本來他們是想提出找一塊土地安葬那些士兵的,可是唐將軍發話。咱們大雍的土地不可提供給他們康人使用。”
李沉舟皺了皺眉頭,略作沉吟,緩步走了下去。
胡小天他們正在繼續準備木筏的時候,李沉舟出現在他的身邊。胡小天頗感差異:“李將軍這么晚了還沒睡?”
李沉舟道:“你們在這里叮叮咣咣地伐木,我可睡不著。”
胡小天歉然道:“耽擱李將軍休息了,只是我們想抓緊為這些兄弟送行。”他又朝公主的營帳看了一眼道:“不想耽擱了公主的行程。”
李沉舟道:“他們都是溺水而死。你將他們安葬在水中只怕會陰魂不散。”
胡小天道:“庸江東流,希望他們能夠順著流水返回故鄉。”
李沉舟心中暗嘆,這胡小天倒也有些情意,低聲道:“若是扎起這么多筏子恐怕要花上好幾天的功夫。”
胡小天道:“就算多花上一些時間也是應該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幫兄弟死后連個歸宿都沒有。”
李沉舟道:“這樣吧。我跟唐將軍說一聲,讓他提供給你們一塊地,好生將他們埋葬了,畢竟入土為安。”
胡小天聞言大喜過望,選擇用這種方式水葬死去的士兵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果能夠土葬那當然最好不過,以后有機會再將骸骨運回大康就是。慌忙向李沉舟作揖道:“多謝李將軍。”
李沉舟道:“你不用謝我,我是可惜這片林子,怕你們將這片林子給砍完了。”
李沉舟當然不是可惜這片林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兄弟,倘若胡小天利用這種方法水葬死者,那么自己的弟弟也難逃這樣的結局,該說這群死去的士兵還是在無形之中沾了文博遠的光。
李沉舟正想離去,胡小天卻道:“我還有件事想和李將軍商量。”
李沉舟點了點頭:“胡大人請講。”
胡小天道:“還請將文博遠將軍的遺體歸還給我們。”
李沉舟當時帶走文博遠的遺體也是因為悲不自勝,那時他的情緒幾乎接近失控,生怕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現在的李沉舟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他絕不能讓外人知道文博遠和自己的兄弟關系,輕聲道:“今日之所以將文將軍的尸體帶走是因為看到他胸口的刀傷,特地找人勘驗傷口。已經確定文將軍乃是死于他殺,文將軍的身份非比尋常,此事我們已經上奏朝廷,胡大人只管放心,文將軍的遺體我們會妥善安置。”他的這番解釋倒也合情合理。
胡小天對文博遠的尸體原本也沒有太多興趣,之所以提出來,無非是做做樣子,走走形式。
李沉舟離去之后,胡小天讓眾人停下制作木筏全都回去休息,聽說李沉舟答應幫忙解決埋葬士兵的事情,眾人也是欣喜不已。
雍軍方面雖然提供了一些營帳,可是普通的士兵是沒有資格享受到的,即便是龍曦月貴為大康公主,如今她已經易容成為一個普通小兵,自然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養尊處優。胡小天讓她在自己營帳外放哨,雖然是個苦差事,可龍曦月芳心中卻欣喜萬分,無論有多苦,只要在胡小天的身邊她都不會覺得辛苦。
眾人全都去歇息之后,龍曦月坐在營帳外,獨自守著那堆篝火,美眸望著溫暖的火苗呆呆出神,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她無法斷定這兩艘船在江心沉沒是否與胡小天有關,假如一切真得是他做的,即便是為了營救自己,這樣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想起死去和失蹤的七百多名勇士,想起頂替自己成為安平公主的紫鵑,龍曦月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千鈞巨巖,難過到了極點。為了一個人的自由,犧牲那么多人的性命,賠上他人的幸福,值得嗎?
胡小天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她的身邊,龍曦月慌忙站起身來。
胡小天淡然笑道:“你不用驚慌,坐下就是。”
龍曦月這才重新坐了下去,胡小天在她身邊坐下,環視周圍,行營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箭塔可以看到人影晃動,那是負責值守的衛兵。胡小天撿起一根枯枝掰成兩段扔到篝火之中,以傳音入密向龍曦月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不會好過。”
龍曦月點了點頭,她想將內心的感受說出來,想撲倒胡小天的懷抱中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可是她不敢,擔心被他人看到,識破真相,反倒害了胡小天。
胡小天低聲道:“你不用說話,只需靜靜聽我說。我在倉木就已經得悉文博遠想要在庸江動手,他想要加害于你,我并不知道他的目的,現在看來應該是和皇宮內的爭斗有關,興許文家父子不想讓兩國聯姻,不希望看到兩國長久和平。我在離開康都之時,姬飛花就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尋找機會除掉文博遠。”
龍曦月美眸圓睜,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此次聯姻的背后會有那么多的爭斗。
胡小天道:“你穿的那套水靠,其實就是姬飛花所贈,因為文博遠不通水性,所以他讓我在通天江動手,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決定在庸江動手,前來倉木接應我們的趙武晟其實是他所派。”
龍曦月心潮起伏,她自小生在宮中,雖然皇宮乃是勾心斗角最為險惡的地方,可是她一直都置身事外,不愿去涉及任何的權力紛爭。胡小天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將他的計劃一一細說給她聽,在龍曦月聽來,這一切是如此的波譎云詭,又是如此的驚心動魄,難怪胡小天沒有提前將計劃告訴她。
胡小天道:“我本以為趙武晟是來配合我除掉文博遠,卻沒有想到姬飛花的目的不僅僅是殺掉文博遠,此人籌劃的卻是一石二鳥的陰謀,庸江沉船,乃是他一手策劃。所以你無需自責,這些死去的將士和你沒有任何的關系。”胡小天早就看出龍曦月內心壓力極大。
龍曦月咬了咬嘴唇,撿起一根枯枝扔入了篝火之中,目光投向遠方的營帳,那座營帳本該屬于她,此時卻是紫鵑呆在里面。
胡小天道:“你更不要因為紫鵑感到內疚,她早已和文博遠暗地里勾結,這一路之上始終在監視你的行動,能夠活著已經是她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