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獼猴王來到求法國已過去了整整一天。
雖說哪吒那一擊落到城中并沒有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亡,但民眾的恐慌卻是真切的。由此引起的推擠踩踏增添的傷患反倒成為了急需救治安撫的主體所在。
不得已,剛剛發愿“為善”的國王只得帶上自己的臣屬,全力投身到了救治和安撫民眾的事業中去。這樣一來,玄奘講經的事情也只得暫時擱置。也算是給連日勞神的玄奘放個假吧。連續幾天的忙碌之后,玄奘終于閑了下來。
次日一早,玄奘便拉著猴子來到獼猴王暫住的小屋前。
伸手敲了敲門。
很快,一直照料著獼猴王的黑熊精便將門給打開了,退到一旁。
“大圣爺…”平躺在臥榻上的獼猴王見猴子走了進來,連忙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
“別別,你就呆著吧。沒那么多講究。”說著,猴子已經拍著大腿坐到桌前,一點都不客氣地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來:“怎么樣,好些了嗎?”。
“好…好些了。”獼猴王干笑著又躺了回去,那額頭上盡是豆大的汗珠,輕聲嘆道:“沒想到還要勞煩大圣爺來探望末將,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我可沒那么空。”猴子端著杯子悠悠道:“都是鬼門關走幾趟的人了,昨天就你那樣子,我一看就知道沒什么事兒。頂多也就一點皮肉之苦,養幾天就好了,需要什么探望啊?”
獼猴王尷尬地笑了笑。
側過臉。猴子朝著身后指了指。道:“是他要來。我陪他來而已。”
此時,獼猴王才注意到還站在門口,身披袈裟,頭戴佛冠的玄奘。
他微微一愣,輕聲道:“這位,想必就是玄奘法師了吧?”
“阿彌陀佛。”玄奘往前一步,雙手合十道:“貧僧玄奘,見過獼猴王。”
這恭謙的態度。看得獼猴王都有些不習慣了。
放下茶杯,猴子吧唧兩下嘴,道:“怎么,你認識他?”
瞧了守在一旁的黑熊精一眼,獼猴王輕嘆道:“就算之前不認識,這一天的時間,也聽黑毛提起無數次了。況且,末將雖然與幾個義兄弟斷了來往,但還是有些消息來源的。大圣爺出山的事,末將多少知道一些。”
猴子有意無意地看了黑熊精一眼。對獼猴王道:“知道我出山了也沒打算過來見見?”
獼猴王微微眨巴著眼睛,沒說話。
這算陳年舊賬了吧。
獼猴王沒想答。猴子也沒打算繼續追問。點了點頭,猴子轉而對玄奘道:“噥,人在那了,要看自己看去吧。”
玄奘尷尬的笑了笑,緩緩上前,坐到臥榻邊上,輕聲道:“昨日事態緊急未及多問,還請猴王見諒。”
說著,玄奘便伸手想要去查看獼猴王肩部的傷口。
還沒等他觸碰到,卻見獼猴王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避開了。那眉頭緊緊地蹙著,似乎對玄奘十分厭惡。
見狀,玄奘只得悻悻將手收了回來。
猴子在一旁抿著茶,悄悄地看著。
好一會,獼猴王抬眼望著玄奘道:“法師別介意,花果山出身的妖怪,總是對佛門有些不太習慣的。”
玄奘微微點了點頭,笑了笑:“貧僧明白。”
一時間,屋里的氣氛似乎都有些尷尬了。
好一會,獼猴王別過臉望向猴子,道:“末將聽說大圣爺護送玄奘法師西行取經,名為取經,實為證道。不知道,這道,現在證了幾成了,可還順利?”
聞言,猴子一臉無奈地答道:“證道你以為是修行者道啊?要么成,要么不成,哪里有證幾成這一說法。”
話音未落,卻聽玄奘開口道:“九成。”
“九成?”
這一說,不僅僅是獼猴王,就連黑熊精,猴子,也都一下愣住了。
整個房間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玄奘。
玄奘面色如常。
不多時,玄奘與猴子便告別了獼猴王。
黑熊精將兩人送出門外的時候,猴子悠悠問道:“你剛剛說九成…怎么個九成法?求法國的事情是干得不錯,可是,有九成嗎?”。
“有。”玄奘輕聲嘆道:“現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話音未落,只聽遠處一聲叫喚:“玄奘法師!玄奘法師!”
抬頭望去,猴子看到國王提著褲腿正朝這里奔來。那身后緊緊地跟著一大串的侍從。
快步跑到玄奘面前,那國王撐著膝蓋,好一會才緩過氣來,朝著猴子拱了拱手,又朝著玄奘拱手道:“玄奘法師,鄙人想請玄奘法師前往探望受難的民眾。不知,法師可愿意?”
“這…”
“是這樣的。”國王干咽了口唾沫,氣喘吁吁地說道:“昨日的受難的民眾,都被鄙人給安排到宮里來了。全城的大夫就那么幾個,這么多人,他們哪里照顧得過來啊?全部聚到這宮里,大夫也都過來,這樣一來,也就省得他們來回跑了,照顧也方便。”
“此事甚好。”玄奘開口評價道。
一聽玄奘這評價,國王當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扭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隨從,頗有炫耀的意味。轉過臉,他又接著說道:“那些個大夫說了,治病,除了養身,還要養神。鄙人想著,若是玄奘法師能夠探望他們,受難的民眾必定歡欣鼓舞。如此一來,也算是善舉啊。”
玄奘雙手合十,行禮道:“陛下所言甚是。”
這一行禮,國王愣了一下,連忙也雙手合十。回禮道:“那。鄙人就替災民謝過玄奘法師了。午時。鄙人再派人來接玄奘法師。”
“一言為定。”
又是隨意嘮叨了兩句,國王便帶著隨從樂呵呵地走了。
瞧著國王那興高采烈的背影,黑熊精的眉頭都蹙成一團了。
猴子悠悠道:“這家伙,腦子壞了嗎?樂成這樣?”
“與人為善,與己為善。人,都是喜歡善待自己的人的。”一旁的玄奘輕聲嘆道:“國王為善,雖是付出,卻也得到了回報。那回報。便是臣民的愛戴。你說,他怎能不樂?”
“啊?”
“其實,想開了,普渡之道,就是這么簡單。只一個‘善’字而已。”望著天邊的流云,玄奘輕聲道:“渡,需要機緣。機緣未到,一切皆枉然。貧僧一直都想著渡人。其實,即便渡一人得道,與渡眾生。卻還相去甚遠。普渡,需要的不是渡人之法。而是渡世之法。普渡之人,看的應該是全局,不應該拘泥于一城一地,方可四兩撥千斤。若君王愛護臣民,臣民善待君王,弘揚‘為善之道…只要世人皆向善,求善,以善為準,哪里還有什么可悲,可惱的。反之,若是太注重于某人之苦,有時候,反倒是鉆了牛角尖,入了魔障,難有所為。大圣爺,您說,對嗎?”。
猴子眨巴著眼睛,想了好半天,略帶疑惑地嘀咕道:“這樣能行?”
“能行。”玄奘斬釘截鐵地答道。那神色之中,連一絲遲疑都不存在。
“那…”猴子抿著唇,伸手比劃著說道:“既然方法都已經找到了,那是不是代表著,證道已經成功了?”
“非也。”玄奘搖了搖頭道:“正如貧僧方才所言,證道已摸出了九成,卻還剩下最后一成。這最后一成,也是最難的一步。”
“哪一步?”
“力。”
“力?”
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玄奘輕聲嘆道:“力挽狂瀾,保駕護航之力。”
猴子眨巴著眼睛,靜靜地聆聽著。那身后,黑熊精也是如此。
“修道者,可至化神。修佛者,能登佛位。這三界之中的兩大派,修到極致,無不身負,有大神通,行大道。此乃兩派源遠流長,長盛不衰之根源也。唯獨貧僧的普渡,修到頭,卻終究只會是個凡人。”
“這一路,渡人,渡世,貧僧均已親身走了過來,普渡之法,已是胸有成竹。只是,此法,尚缺一味可力挽狂瀾,可保駕護航之力。”
“如這求法國的君王,上位者可憑一己之念而逆轉乾坤。如大圣爺,神通者可以喜好而定公理,斗轉星移。”
“女媧娘娘說過,眾生性本善,卻因誤導,而走上了歧途。現在需要的,其實是一個能讓他們回歸本性的人。”
“若是為善者真有天佑,有善報,則為善者眾。可偏偏這世間,善花開出惡果比比皆是,以至于眾生迷惘。若得一力,為普渡保駕護航,則普渡之期不遠矣。”
話到此處,黑熊精已是聽得如癡如醉。
“這簡單。”猴子當即拍了拍胸脯,高聲道:“你沒有,我有。你覺得該怎么干,說一聲,我去折騰。要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算只有我一個做不好,我還可以拉上其他人,天庭都得給我幾分薄面。大不了,咱再成立一個天庭,不只管生死,連善惡也一起管了!”
聞言,玄奘卻只是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嘆道:“今時今日,你我走在同一條路上,不過各取所需罷了。他日,無論目的達成與否,都必定會分道揚鑣。到那時,普渡,又有誰來護航?”
話音未落,只聽撲通一聲,一直站在兩人身后的黑熊精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弟子愿拜玄奘法師為師,求取普渡之道,為普渡保駕護航!”
一時間,無論玄奘還是猴子,皆是一愣。
黑熊精高聲喊道:“弟子愚鈍,但玄奘法師您也說了:‘智者悟道,愚者信道。’弟子就是那愚者,玄奘法師您說什么,弟子就信什么,何恐大道不成?還請玄奘法師收弟子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