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在花果山休整了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的時間里,包括玄奘在內中毒的幾人身體早已經恢復如初。在猴子的帶領下,花果山上下一陣鬧騰,也是越活越滋潤。
雖說依舊是那遍地黃沙的破落樣,但至少“齊天大圣”的旗幟已經豎起,無論是神仙還是妖怪,想要染指都得掂量掂量。與此同時,天庭派來的工匠也在夜以繼日地植樹,要將花果山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有了這些保證,小妖們未來的日子應該會好過很多吧。
不過,在花果山的這些日子,只能算是西行眾人難得的假期罷了。
道未證,西行還得繼續。
臨行前的夜,花果山的妖怪們為猴子準備了豐盛的宴席。小七喝多了,拽著猴子的手一直在喊:“大王,你一定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不能丟下我們啊。”
聽到這句話,猴子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這是小七第二次說這句話了,他叫的不是“大圣爺”,而是“大王”。
八百年前,一群猴子在東海邊上送別自己,喊的也是這句話。那時候自己承諾他們一定會回到花果山,讓他們過上再也不用擔驚受怕的好日子。
然而,八百年過去了,自己送給花果山的,卻只是一片焦土。而自己當初許諾的那些猴子,也只剩下眼前這么一個了。
記得那時候。猴子的身邊還有一只可愛的金絲雀…
八百年的光陰,到頭來,物是人非。無論是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蓬端著酒杯悠悠走到猴子身旁:“在想什么呢?”
猴子無奈哼笑一聲,嘆道:“在想…變成一片焦土的花果山還可以想盡辦法復原,失去的人,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說罷,他奪過天蓬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卻又一下全噴了出來。
“這是…水?”
“對。”天蓬點了點頭。
“不是有酒嗎?喝完了?”
猴子醉醺醺地站了起來。睜著朦朧的眼睛在矮桌上瞎找,天蓬連忙伸手制止。
“酒有的是。我不想喝而已。”
“為什么不喝?我從龍宮弄回來的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你喝多了,要是我也喝多了,出事怎么辦?”
瞧著天蓬,猴子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天蓬也是淡淡笑了笑。松開了拽著猴子的手。
捧著酒杯,猴子整個跌坐到自己那簡單粗糙的王座上,抱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有那么好笑嗎?”
“及時行樂啊。”猴子“咣當”一聲將手中酒杯放到了桌上,提起酒壺又滿上了一杯,悠悠地瞧著杯中微微蕩漾的酒道:“我忽然發現我錯了。”
“什么地方錯了?”天蓬緩緩地盤起手來。
“什么地方都錯了。”猴子抿著唇,猛地甩了甩頭,抓耳撓腮:“都錯光了…我總想著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什么東西都做好了,做完了。心中大石一塊塊都丟下來了,然后再好好享受人生。結果…”
側過臉,猴子注視著一旁躺在石板上呼呼大睡的小七道:“結果。事情即便都做好了,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也沒了。更何況…我還沒把事情做好。”
這一說,天蓬頓時也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猴子反倒不笑了,仰起頭瞪著天蓬道:“你…笑什么?”
“我不能笑嗎?”
“你在笑我?”
天蓬笑而不語。
“好呀,你敢笑我!我是齊天大圣你知道不?來來來。我們單挑!現在就單挑!”猴子一下怒了,他掙扎著爬起來。拉著天蓬的手就要往外走。
這一鬧,那四周的小妖們都嚇壞了。唯有玄奘笑而不語。
草小花掩著唇一直笑。她從一旁走了出來,將猴子攔下。
“大圣爺,您喝多了。”
“我沒喝多,沒喝多!”猴子搖頭擺手道:“今天我非跟這豬頭單挑不可,他要不道歉,我非跟他單挑不可。我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草小花悠悠瞧了天蓬一眼。
天蓬會意,無奈嘆了口氣道:“好吧,我道歉。”
這一道歉,反倒猴子懵了。松開了天蓬的手,他蹙眉望著天蓬,有些口吃地說道:“喂,你是…天蓬元帥啊。堂堂天蓬元帥,統領六十萬天河水軍,讓你道歉…你就道歉…多沒面子啊?”
天蓬攤了攤手:“我不要什么面子。”
說罷,他轉身朝著玄奘走了過去,留下猴子依舊呆呆站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這豬頭有病吧。他怎么不跟我打一架?打一架多好?真沒意思。”說罷,猴子扭頭望向了身旁的草小花:“你喝酒了沒?”
“回大圣爺的話,喝了。”
“喝了,怎么臉都不紅?”
“這…卑職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肯定是騙我了,不行,我要親眼看著你喝。今天是為我餞行,你不能不喝,你不喝酒是不給面子。”說著,猴子跌跌撞撞地拽著草小花的手就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嘟囔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避著不喝的。今天我非要盯著你喝!”
遠遠地望著猴子,玄奘輕聲嘆道:“要是大圣爺一覺醒來,還能記得說過的話,那就好咯。”
天蓬掰開一粒花生丟到口中,隨口問道:“玄奘法師指的什么?”
“及時行樂,珍惜眼前。”
天蓬有些意外地望著玄奘。
“不是嗎?”與天蓬對視了一眼。玄奘悠悠嘆道:“他就是太執拗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即便西行,其實也是如此。到頭來…”
“放心吧。他會記住的。一個大羅混元大仙境的修者,喝了點酒就忘事兒,這說出去誰信啊?不過…承不承認就另說了。”
“也是。”玄奘無奈點了點頭。
一場通宵達旦的宴席下來,猴子與一眾小妖一起徹底喝了個爛醉。
解酒,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術法,普通煉神境的修者都會。別說解酒了,但凡修為上了煉神境的修者。只要自己不想醉,即使整個人泡到酒壇子里也不可能會醉。
可是。修為抵近天道的猴子,卻醉了。
大概,連他自己也想醉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猴子才微微睜開了眼睛。第一眼,便看見了草小花。
這一眼下去,他整個嚇得從臥榻上跳了起來,連忙縮到一旁。
“大圣爺怎么啦?”草小花眨巴著眼睛問。
她長得本就清麗脫俗,此時此刻,再配上那緋紅的臉頰,頓時讓猴子的心“咯噔”了一下。
“沒…沒。”猴子四下檢查了一下,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原本的那件舊皮甲,眼前的草小花也是穿戴整齊。只是靠坐在自己的臥榻上罷了。
這讓他稍微定了定神。
干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昨晚…沒發生什么吧?”
“發生什么?”
“就是…就是…”猴子伸手比劃著,卻半天都沒好說出口。
草小花蹙著眉頭想了想。道:“昨晚大圣爺喝醉了,天蓬元帥和卷簾大將一起把大圣爺您抬了回來。然后便留下卑職在這里照顧大圣爺了。”
“沒啥事,那…那你怎么臉紅了?”
“不是大圣爺讓喝酒的嗎?”草小花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頰,道:“大概是喝太多了,酒勁還沒過吧。”
這一說,猴子才緩緩松了口氣:“什么都沒發生就好…什么都沒發生就好…對了。我睡了多久了?”
“也就一個多時辰而已,天快亮的時候才睡下的。”
“其他人呢?”
“玄奘法師、卷簾大將他們都沒事。交代了卑職說大圣爺醒了告訴他們一聲,好早點出發。不過現在其他人還在睡著,卑職這就去…”
“別!別叫醒他們。醒了到時候又是哭哭啼啼的,我最怕那場面了。還是偷偷走的好。”說著,猴子一溜煙從臥榻上跳了下來,七手八腳地開始整理衣物。
草小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正要跨出門去的時候,猴子忽然扭過頭來又問了一句:“我昨晚真沒干嘛吧?”
“有。”
“干…干嘛了?”
“你一直在叫楊嬋姐的名字。還有…”
“還…還有…啥?”
“還有風鈴、雀兒、短嘴、黑子、以素、大角、老白猿、老牛…很多人的名字,卑職都記不太清了。”
猴子努了努嘴,眨巴了兩下眼睛:“知道了,別說出去。”
說著,他一溜煙便沖了出去。
草小花連忙起身追了出去,走出門的時候,猴子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了隧道的末端,那聲音還在空氣中緩緩回檔著:“花果山就拜托你了!等我回來——!”
“知道了,大圣爺——!”草小花鼓足了氣回應道。
轉眼之間,猴子已經出了水簾洞,一面整理著自己的護腕一面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奘等人面前。
天蓬悠悠嘆道:“我們還以為你不走了呢。”
“為什么不走?”
“花果山多好啊,逍遙自在,還有美人相伴。而且你昨晚話里的意思,不就是不走了嗎?”
“啊?”猴子頓時一愣,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我昨晚說了什么嗎?”
天蓬與玄奘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漫漫征途又一次開始了。
黑熊精將玄奘背在背上,卷簾、猴子、天蓬三人分別從三個方向護衛,一行人騰空而起。
長空中,他們朝著女兒國的方向緩緩而去。
追出門外的草小花微微仰著頭,靜靜地目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