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方面的戰斗又一次開始了,猴子揮舞著金箍棒,發了狂般一通亂砸。
山川、河流,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殘得面目全非,掀起的狂風橫掃了一切,地形被重塑了一遍又一遍,那砂石鋪天蓋地,連僅有的月光都遮蔽了。
可無論他動靜如何大,投入的力量如何強,如何地咆哮,如何地掙扎,如來卻只是靜靜地看著,笑著,那是一副如同看丑劇一般的神情。
從天而降的碎石打在寺廟本就殘舊的屋頂上,發出叮叮當當,猶如冰雹一般的聲響。
遠遠地望著兩人,小玄葉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一臉的迷茫。
身后,老和尚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顫顫巍巍地站到了他身旁。
“師傅,那個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在東方鬧事的妖猴?”
“應該是吧。”
“那另一個呢?另一個…長得好像我們寺里的佛祖…會不會就是佛祖?”
那老和尚沉默了好一會,輕聲道:“也許是吧,也可能是某一位佛陀,又或者,是某一位羅漢。”
狂風夾帶著黃沙呼嘯而過,寺廟前地面上覆蓋了厚厚一層霜的野草微微顫動。
玄葉靜靜地注視著那草葉上被凍得僵硬也不知道∮⌒長∮⌒風∮⌒文∮⌒學,ww+w.c♂fwx.net死了沒有的七星瓢蟲,眉頭緊蹙,顯得有些不開心了。
許久,他低聲道:“那個佛,在逼那只妖猴。他剛剛甚至說要帶他到靈山去…”
話還沒說完,老和尚已經伸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嘴,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葉抬頭望著發了瘋的猴子。眨巴著眼睛道:“那只妖猴并不壞。弟子聽出來了,他只是希望佛不要動他身邊的人。可是佛不答應…因為他觸犯了佛。”
說到這里,玄葉低下頭揉搓著微微發紅的手指,輕聲道:“那妖猴看上去很痛苦,他拋不開,也放不下,他就是師傅所說沉淪苦海的蕓蕓眾生之一。可是佛為什么還要落井下石呢?我們求佛保佑,卻爭先恐后地去當不愿意保佑別人的佛。而不愿回過頭來看一眼身后的蕓蕓眾生,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仰起頭,他睜大了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師傅,期待著一個答案。
那雙目,清澈得讓人自卑。
面對他的質疑,老和尚只能淡淡地笑笑,撫著他的小腦袋,一聲長嘆。
這孩子讀佛經從不上心,可他卻又好像懂得比誰都多,每每提出疑問。總能將老和尚問得啞口無言。
玄葉依舊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師傅,似乎還在等待著那個答案。
想了許久。老和尚只能輕聲道:“為師修行不足,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等你長大了,若有機會,還是自己去尋它的答案吧。興許,你會修得比為師好也不一定。”
“徒兒該往哪里尋?”
“去…靈山大雷音寺吧。”老和尚輕聲道。
花果山的邊緣,正法明如來猛地回頭望向西方,似是被什么驚住了。那雙拳微微緊了緊。
遠處,整個花果山都已經徹底散了。
如來展現的實力,瞬間將幾乎所有妖怪從士氣的巔峰推入低谷。
五位妖王的部隊跑了,大量意志不堅定的部隊潰散撤退,各自逃命。整個花果山,唯獨留下那些天河水軍圍剿花果山之時便已存在的,猴子的親兵。其總數不過數萬。
更可悲的是,這支部隊也早已傷痕累累。
甲板上,白娟抱著短嘴的尸體慟哭著昏厥了過去,草小花在一旁忙于照顧。
早已傷得動彈不得的九頭蟲被抬上了另一艘戰艦。
呂六拐一步步來到目光呆滯的大角面前,回頭望了一眼遠處已經集結完畢的僧侶軍團,低聲道:“走吧,再不走,真的就走不了了。他們隨時都可能進攻…就算大圣爺回來了,也保不住任何人。躲起來,是唯一的辦法。”
大角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走,全都走了,誰來斷后?這里還能動的,數我軍銜最高…沒人斷后,他們要追上,輕而易舉。”
“可是…”
呆呆地注視著一旁平放的,重新被拼湊回去的靈犀的尸首,大角微微嘴角微微抽動,輕聲笑道:“我想他們了。想她們母女,也想短嘴,還有老牛、老白猿…我想他們好多好多人,活著真的好累,我想…和他們在一起了。”
望著這只一直以來沒心沒肺開會都能睡著,此刻卻淚流滿面的大犀牛,向來牙尖嘴利的呂六拐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勸慰他。
低著頭,大角輕聲道:“我真的活夠了,在惡龍潭,我本來應該已經死了。沒想到還能當上將軍,有個老婆,有個女兒,享了這么多年的福…已經賺了,沒有遺憾了。”
望著呂六拐,大角抹去臉上的淚痕,緩緩地綻露了笑臉。
那神情,讓呂六拐一陣錯愕,忍不住撲上去緊緊地擁抱他。
“保重…如果可能,一定要活下去。”
“恩。”輕輕拍著呂六拐的背,大角輕聲道:“你們快點走吧,我擋不了多久的。”
松開呂六拐,他緩緩地起身,拄著戰斧顫顫巍巍地往前走,迎著風,扶著船舷,面對著眼前僅存的妖將輕聲道:“傳令下去,有老婆兒女的隨軍撤退,剩下的…和我一起留下來為花果山盡忠吧。”
所有的妖將都靜靜地注視著他,沉默著。
他們一個個都早已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身上的鎧甲更是早已經殘破不堪。
許久,其中一個張嘴道:“大角將軍,我已經…寫好遺書了,能留下來嗎?”
“你不想跟家人一起撤退嗎?”
那妖將猶豫著說道:“我只有一個妻子。我想…她應該不會喜歡懦夫吧。我想當個英雄,哪怕是死的。”
說著,那妖將淡淡笑了笑。
其余的一眾妖將也都笑了出來。
“將軍,我也已經寫好遺書了。”
“我也是。”
“這時候還站在你面前,就說明我們是不會走的了,趕都趕不走。”
“留下來必死無疑,這個,你們該知道吧?”
眼前的眾妖,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并不是誰都貪生怕死,面對死亡,并不是誰都只懂得逃避。
恍惚間,大角似乎想起了前往惡龍潭路上的那次大逃亡之中的小妖。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精神,叫勇氣,并不是只有真正的強者才可以擁有。
“已經準備就緒了,不下令進攻嗎?再不動手,他們可就都跑了。”持劍的佛陀指著遠處妖軍的艦隊道:“到時候天大地大,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我在想,該不該進攻。”
“該不該?尊者不是下令進攻了嗎?”
正法明如來猶豫著,輕聲道:“也許,我們佛,該尋找一種更好的,跟這三界的生靈相處的方式。”
聞言,那持劍的佛陀頓時一愣,略帶疑惑地望向正法明如來。
這說話的方式何其像一個人,一個故人,一個,已經失了佛光的人。
“他現在在哪里?”
“投胎成了個小和尚,在一個小寺廟里誦經悟道呢。十世之約已過去兩世,這是第三世…紅塵滾滾,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頂受得住,維持原本的模樣。文殊啊,其實我還真有些希望他能參悟出一個不一樣的佛法。所以,才會答應幫他看顧最后一世。”
那名為文殊的持劍佛陀淡淡笑了笑,輕嘆道:“還是先說說眼前的事情怎么解決吧。尊者已經交代了進攻,我們不下令,不合適吧?”
望著遠處交錯的戰艦和徐徐撤退的妖怪,正法明如來深深吸了口氣道:“老君的‘無為’已經破了,須菩提的道心也已經受損,短時間內無法成就天道。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還有鎮元子更是重傷,道家大能…天地間阻礙我們修行佛法的因素都已經不存在了…暫時就這樣吧。我們也該整頓整頓了,等他們想走的走了,我們再出手,成全剩下的,也就算完成尊者的命令了。”
“行,聽你的。反正總指揮是你。”文殊悠悠嘆道:“只是,你可別想太多了。萬一入了魔,跟他一樣丟了佛光入輪回,到時候能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豈不可惜?”
淡淡看了文殊一眼,正法明如來笑了笑道:“放心,不會要你替我看顧十世的。”
“不會就好。”
遠遠地,妖軍一艘艘裝滿傷員的戰艦揚帆起航,眼看著妖軍一波波撤離,那些個僧侶卻只是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偶爾調整一下位置,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
早已如同廢墟一般的南天門內,以素緩緩地落地,重重地喘息著,彎腰撿起一柄被丟棄的天軍長劍握在手中。
那臉色看上去已經越來越蒼白了。
跨過滿地尸骸,她拄著劍一步步的朝南天門外走。
沿途的一個個仙家見了她的那兩只紅色的耳朵都紛紛閃避,竟沒有半個出手阻攔。
“大圣爺…已經回花果山了嗎?”她想著,掏出一枚丹藥含在口中,縱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