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戰艦、無數的仙家飄蕩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如同一道銀河朝著深淵奔騰而去。︾︾,
雖然是隔著南天門的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從凡間抬頭仰望,卻依舊可以看到漫天星斗在緩緩地移動。
這是從沒有過的景象,如此盛況,任誰都無法想象他所意味著的,竟是天庭的潰敗。
破陋的豬圈中,一群吃飽喝足的小豬正蹭在母豬懷中做著美夢,打著呼嚕。不遠處,一只消瘦的豬崽孤孤單單地抬頭遙望滿天星斗。
豬圈外,一對平凡的農村夫婦正疑惑地注視著它。
那農夫撓了撓頭道:“這小東西怎么回事?星光還能飽肚不成?”
說著,他抬頭望了望天。
“會不會是病了?”
“病了?嘿,這人病了可以看大夫,畜生病了怎么辦?養了大半輩子的豬,只見光吃不長的,還真沒見過不貪吃的。”無奈嘆了口氣,那農夫道:“再這么由著它,就算不死,指不定剩下幾兩肉。”
“要不明天宰了吧?家里也好久沒吃過肉了。”
聞言,那豬崽一陣激靈,驚恐地望向夫婦倆。那夫婦倆被他這么一望,也是一怔。
“嘿。”農婦扯著自己丈夫的胳膊笑盈盈地說道:“你覺得它是不是聽懂了?”
那農夫也是覺得稀罕,笑嘻嘻地說道:“最好能聽懂,反正明天起來要是看它還沒學會吃奶,就宰了!”
兩人靜靜地盯著那小豬崽看。
半響,那小豬崽緩緩地抬頭繼續仰望天空。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農婦失望的搖了搖頭道:“看來是我們想多了。明天宰了吧。”
“今晚先把刀磨好。”
說著。兩人轉身入了里屋,不多時,屋內便傳來了霍霍磨刀聲。
聽著那刺耳的聲響,豬崽子緩緩地回頭望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母豬還有自己的那一眾兄弟姐妹,那小小的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
霓裳仙子、天輔、天衡、天內…天河水軍,前世的人和事依舊歷歷在目。天庭兵敗了,如果天庭就此覆滅,是不是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了呢?
沒有人記得他們存在過。奮戰過,愛過…
許久,一口淡淡的霧從口中呵出,飄散在空氣中,它用人類的語言輕聲嘆道:“一世除妖,到頭來自己卻成了豬妖這就是…天道嗎?呵呵呵呵…天道…”
瘦小的蹄子不斷地踩踏泥地,它低頭細細地看著,一滴滴的眼淚掉落。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死,很想像一只普通的豬崽那樣束手就擒。終結一生,讓所有的一切都劃上句號。可是…他還不能死。因為,他必須要替這個世界去記住那段過往,那些人,和那些事…
緩緩地仰起頭,它掙扎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母豬跟前,艱難地做出一個跪拜的姿勢,輕聲道:“感謝您生下我,按理,天蓬該稱您一聲母親。謝謝您,我的母親。天蓬沒有本事救您,天蓬要逃難去了,您保重。愿您下輩子,不再投胎成豬。”
“從今天開始,天蓬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管他的正義,管他的天理,就算當一只妖怪…也再所不惜。”
說罷,天蓬轉身朝著豬圈一角走去,用那稚嫩的蹄子艱難地在本就離地兩寸的木圍欄下猛刨。直刨到四只蹄子都紅腫了,才勉強刨開一條小小的通道。
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深深叩拜,它轉身鉆出了豬圈,沒入無邊的夜色之中,不再回頭。
修行開始了,一只剛出生的小豬,踏上了一條漫漫長路,一如千年以前名義無反顧的小兵。
所不同的是,那稚嫩的小兵懷揣著對愛人、對世界的希望踏上征途,而這只豬崽所懷著的,卻只剩下絕望…
二十一重天上,遠遠地,卷簾終于看到了玉帝所處的浮空艦,望見那一面金色“天”字大旗。
他微微一怔,握著手中的降妖寶杖,朝著浮空艦縱身而去。
望見披頭散發滿面污垢的卷簾,甲板上的一眾天兵頓時大吃了一驚,舉著兵刃高呼道:“站住!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
一張張的弓弩都被迅速拉了個滿鉉,指向卷簾。
那一雙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著。此時此刻,天兵們早已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頓住身形,卷簾連忙拱手道:“我乃御前卷簾大將,陛下可還安好?”
“卷簾大將?”
一位天將撥開一眾天兵上前,瞇著眼看了好一會,才緩緩松了口氣道:“把武器都放下,是卷簾大將沒錯。”
“真是卷簾大將?”天兵們一個個面面相窺道:“卷簾大將不是還關在天牢嗎?”
見天將不為所動,那一眾天兵才緩緩松開了弓鉉,放下弩箭。
在一眾天兵忐忑的目光中,卷簾一躍降落到甲板上,對著那天將問道:“陛下呢?”
天將淡淡嘆了口氣道:“陛下在船艙里。”
卷簾左顧右盼了一番,將那天將拉到一旁低聲問道:“能替末將求見陛下嗎?”
“求見陛下?”那天將輕輕掙脫卷簾的手,扶著劍柄輕聲道:“你現在還是戴罪之身…現在局勢混亂,也就不多計較了。但求見陛下,似乎不太合適吧?有什么事嗎?可以替你通報一聲。”
卷簾舔了舔干癟的嘴唇道:“元帥怎么樣了?我…我想替元帥求求情。”
那天將哼地一聲笑了出來,長嘆了口氣注視著卷簾道:“元帥已經,下了畜生道。”
如同晴天一霹靂。卷簾嚇得整個怔住了。許久。才強裝出一張笑臉道:“畜…畜生道?這…這怎么可能?天庭不曾判過仙家入畜生道,頂多也就是謫仙井…你別開玩笑了。”
說著,卷簾瞪大了眼睛注視著那天將,就好像要用目光將對方刺透一般,許久,直到確信對方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臉上那強裝出來的笑緩緩消失了,喃喃自語道:“陛下…陛下說了元帥是天庭數一數二的忠臣。他怎么可能將元帥送入畜生道?難道,難道是受奸人所害?”
一旁的天將無奈笑了笑道:“這些事情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判元帥的時候…末將也在場。太白金星反倒沒說話,不只是太白金星,連同那些個堅決要扳倒元帥的仙家,其實到后面都沒說話了。是陛下…”
話到此處,那天將回頭望了那艙門一眼,低聲道:“當時元帥已經修為盡失了…你懂的,有些事,說太多了對你。對我,都沒好處。往后不要再提這件事了。特別在陛下的面前。”
“是陛下…”卷簾整個臉都在微微抽動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
說著,他快步朝船艙奔去。
天將連忙叱道:“攔下他!”
“鏘”的一聲,天將腰間的長劍出鞘了,所有的天兵都朝著卷簾圍了過去。
面對眼前泛著寒光指向自己的兵刃,卷簾聲嘶力竭地呼喊道:“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問個清楚!你們誰也不準攔我!”
船艙中,玉帝握著銅鏡的手微微一顫,連忙問道:“甲板上發生什么事了?不是說那妖猴才到九重天嗎?”
“啟稟陛下,是卷簾大將來了。”
“卷簾大將?”玉帝一愣,道:“他不是還被關在天牢里嗎?”
“天牢的看守都撤了,估摸著,自己跑出來了吧。”
玉帝眨巴著眼睛道:“跑出來了也好,多個人多份力量。”
“可是…”那卿家回頭朝著艙門望了望,低聲道:“陛下,卷簾大將揚言要見您,說是,想問清楚天蓬元帥的事…”
玉帝手微微一顫,緊蹙著眉頭深深吸了口氣,冷聲道:“不見。”
“可是他吵著非要見您不可…”
聞言,玉帝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指著卿家高聲叱道:“那就把他拿下!”
“諾…諾!”見玉帝龍顏大怒,那卿家只得連連點頭,轉身出了艙門。
打開艙門,那卿家緩緩地走了出來,望見了甲板上被天兵團團圍困的卷簾。
“陛下怎么說?”那天將問道。
“陛下說了,不見。”
“不見?”卷簾嘴角微微抽動著,攥緊了降妖寶杖吼道:“陛下為什么不見我?”
卿家長嘆了口氣,冷冷地注視著卷簾道:“為什么不見…你應該懂的。陛下交代了,如果你敢硬闖,就把你拿下,數罪并罰…”
說著,那卿家做了一個手刀下切的手勢。
呆呆地望著那卿家,望著四周的天兵,還有那一件件指向自己的兵器,許久,卷簾緩緩地笑了出來:“我懂了,真懂了。哈哈哈哈,真懂了。他真的…真的把元帥當成一件工具一樣丟掉了…哈哈哈哈。”
跟在玉帝身邊太久,做了太多事,或明的,或暗的,但也許,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吧。
狂風中,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他,看著他捂著額頭大笑,滿面愁容地笑著,笑得像哭。
那卿家冷冷地說道:“懂了,就把武器放下吧。”
卷簾緩緩地搖頭,一步步后退:“我不會放的。是我害了元帥,我是同謀,我要去把他找回來…”
從腰間取下代表自己官職的令牌,他狠狠地將它砸在地面上,冷冷地指著那卿家說道:“替我轉告陛下吧,就說,從今往后,卷簾不能,也不會再侍奉他左右了。”
“你想干嘛?”
卷簾沒有回答。
一個轉身,他嘶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降妖寶杖朝著船舷沖了過去。
天兵們紛紛閃躲。
只見他縱身跳出了艦外,飛速下墜,緩緩消失在云霧之中。
那卿家匆匆打開艙門,跪倒在地,奏報道:“陛下,卷簾逃了…說,說要去找天蓬。”
攥緊了椅子的扶手,玉帝緊蹙著眉道:“一個腦筋不開竅的廢物罷了,別管他了。”
此時,凡間,冰冷的山谷中一只豬崽拖著四只紅腫的蹄子步履蹣跚地走著,氣喘吁吁。
微微仰起頭,它看到天空中一顆星辰緩緩地失去了原有的光華,沒入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