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法變的酒,是醉不了人的,特別是好像楊戩與猴子這種頂尖的行者道修者,更該是千杯不倒才對。
可那一夜,楊戩分明是醉了。
他勾著猴子的脖子說了很多很多,從瑤姬被壓桃山,一直說到封神之戰,說到灌江口,反復反復地叮囑著猴子,一定要對楊嬋好。為了表明好與不好的厲害關系,一向溫文爾雅的二郎神甚至不惜動用起了威脅的手段。
當然,是半開玩笑的方式。
也許,對他來說,唯一的妹妹能有一個好的歸宿,遠比自己成親要來得開心得多吧。
到夜半時分,當篝火燃盡了最后一縷火苗,兩人終于告別。
猴子匆匆地騰云駕霧,一路飛馳趕上了艦隊,在旗艦的甲板上見到了徹夜守候的楊嬋,兩人呆呆地站著,對視著,許久,皆笑了出來。
猴子一步步走到楊嬋面前,捧著她的手低聲道:“你二哥祝我們早生貴子。”
“他不來喝喜酒嗎?”。楊嬋眨巴著眼睛道。
“他說不來…不過,我剛剛跟他喝了不少,他已經認了我這個妹夫了。”
楊嬋抿著嘴甜甜地笑著,那眼淚又是一滴滴滑落。
輕輕替楊嬋拭去眼淚,猴子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對不起…我那么晚才去。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楊嬋伏在猴子的胸膛上,挑了最嫩的一塊肉狠狠地掐,掐得猴子眉頭都蹙了起來。卻礙于旁邊還站了個以素不敢出聲。
“不準運靈力。”
“誒…可是好痛啊。能不能輕點。”
楊嬋緊貼著猴子的心。閉上雙目輕聲道:“你這次再不抓緊,真有下次,我連喜帖都不發就直接嫁了,讓你后悔一輩子。”
寒風中,兩人緊緊的相擁,靜靜地站著。
天邊已經隱隱露出了魚肚白,一輪朝陽正在緩緩升起。
遙望著天邊被嵌上了金黃顏色的云層,猴子輕聲說道:“我讓他們準備一下。回到花果山,我們就成親,也別挑什么日子了,好嗎?”。
“恩。”楊嬋點了點頭道:“都依你,不過…我想先去一趟桃山拜祭我娘、我爹,還有我大哥。也帶你去見見他們。”
“這是應該的,我這女婿,總要見見他們二老的。”
艦隊緩緩地轉向,朝著桃山駛去。
當太陽緩緩升起之時,各方諸侯已經收到風聲。以最快的速度派出特使攜帶賀禮趕在路上。
似乎為了給接下來的婚禮預留出足夠的時間準備,那支龐大的艦隊走得特別特別地慢。
不過。大圣爺迎回圣母的消息早早地已經傳遍了花果山的大街小巷,每家每巷都張燈結彩,喜慶異常。
齊天宮被鋪上了紅色的地毯,懸上了紅色的綢緞,掛起了紅色的燈籠。一個個的喜字貼滿了各個角落。
庭官們為了確保禮儀的到位,特別從人類國度請回了幾個熟知各種禮儀的老者,硬生生在最短的時間內拼湊出一套屬于花果山的婚慶禮儀,在萬妖殿中反復地排練著。
負責樂師為了確保婚禮的氣氛,早早地開始譜新曲,一遍又一遍地演奏。
侍女們開始準備婚慶當天的節目。
雖說只是從一個房間般到另一個房間,但草小花還是將庫房里所有貴重的物品全部搬了出來,一件件清點登記,分作聘禮和嫁妝兩部分。
每一只妖怪都歡天喜地地笑著,以至于連空氣都比往常要新鮮得許多。
毫無疑問地,這將會是一場規模曠世的婚禮。
在無人關注的角落里,身穿一身紫色衣裳的風鈴默默地將最后一封信裝入了信封,與其他的信函疊在一起,收入懷中。
眨了眨翡翠一般的雙眸,欣慰地笑了笑。
帶著這些書信,她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庭院,繞過回廊,與身穿繽紛衣裳正在為大圣爺的婚禮而感慨的侍女擦肩而過,穿越了布滿演練兵將的喧鬧校場,從后門離開了齊天宮,運起她那本就單薄的靈力騰空而起,一路飛躍了三塊浮石,落到軍港邊上一座小小的庭院門前。
深深吸了口氣,她眨巴著眼睛,伸手輕輕碰了碰大門上的銅環。
“云妮姐姐在嗎?”。
斜月三星洞,潛心殿中,須菩提與清風子呆呆地對坐著,一個面容平淡,另一個卻仿佛已經失了魂。
桃山。
孤單單的一座墳,墓碑上卻刻了三個人的名字。
楊嬋跪在墳前,輕輕叩首。
“爹、娘、大哥,嬋兒要成親了。這個,是我的夫君。”
猴子連忙跟著跪了下去,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高聲喊道:“小婿拜見岳父、岳母、大舅哥!”
靜靜地注視著那墓碑,楊嬋抿著唇,面帶笑,微微哽咽著說道:“他叫孫悟空,是一只猴子…”
說到這的時候,楊嬋悄悄白了猴子一眼。
猴子的眉頭微微蹙起了。
微微頓了頓,她接著說道:“不過,他是須菩提祖師的入室弟子,是萬妖之王,齊天大圣,三界之中,所有的妖怪都以他馬首是瞻。跟玉帝平起平坐,打敗過天庭無數次。昨天,天庭派兵拿我,巨靈神連動都沒敢動就讓他把我接走了。”
“他人不錯,挺重情義的,本事也有,肯定能保護好嬋兒。就是有點死腦筋,倔得離奇,不過還好撞了南墻懂回頭。”
“有這么跟岳父岳母介紹自己相公的嗎?”。猴子小聲嘀咕道。
楊嬋悄悄瞪了他一眼,又接著說道:“爹、娘、大哥。二哥已經見過他了,他也同意這門親事。這一趟回去。我們就要成親了。到時候我會在齊天宮里豎起你們的牌位。讓你們也看看花果山。那是我和他一起打造的妖的國度。比天庭還漂亮,卻沒有天庭的那些規則,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說罷,楊嬋輕輕地叩首。
猴子也跟著叩首。
直起身子,楊嬋靜靜地為孤墳除草,替墳邊遮陽的兩棵大樹澆水。
猴子連忙上前幫忙。
“這里面…只有母親的遺骨。”楊嬋一邊細細地除著草,一邊低聲道:“大哥和父親的太久遠了,那時候我們兄妹倆連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根本就顧不上他們。”
“從這里到金霞洞,是二哥帶著我一路乞討過去的。一路上,我們幾乎找遍了原來與母親有來往的仙人,可他們沒有一個愿意見我們,就連一口飯菜都不愿意施舍。因為他們都怕玉帝怪罪,不想沾染我們這兩個禍害。”
“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懂事,一餓了就哭鬧。我還記得,二哥為了給我搶一個饅頭,和一只野狗大打了一架。最終搶到了,他卻被咬傷了。那胳膊半個月都使不上勁。鮮血淋漓地…”
她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微笑著說道:“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哭鬧了,無論多餓都不敢。因為我真的很怕,很怕連二哥也離開我。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后來,師傅收留了我們,頂住所有的壓力,悉心教導我們,帶著我們東躲,整天提心吊膽地怕他的那些師兄找上門…老頭子雖然整天沒正經地怎么看都不像個大仙,但他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沒有他,我和二哥都得死。”
“所以,回去之后,你要對師傅行父母之禮。我們成親,也必須他來做主婚人。”
“恩。”猴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深深吸了口氣,楊嬋注視著孤墳道:“后來,二哥修成了,我們一起回到這里,卻發現已經找不到爹和大哥的遺骨了。也許…是被天庭收走了吧。”
“要不要把他們復活?”猴子輕聲問道。
楊嬋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也曾想過要復活他們,可是…他們已經投胎轉世了,有了來世的幸福和牽掛,所以,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也許那樣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沒必要再卷入這個沒完沒了的漩渦了…母親也已經不在,一旦復活了,他們還得再傷心一次…還不如就讓我們傷心算了。”
說著,她淡淡的笑了笑道:“以后每年掃墓,你都陪我一起來嗎?”。
“當然。”猴子牽起楊嬋的手輕聲道:“以后,他們也是我的家人了呀。”
楊嬋甜甜地笑了。
兩個妖族侍女帶著風鈴緩緩步入了小小的庭院。
在那院落中,云妮仙子端坐著。
望見風鈴的到來,她連忙起身迎接了過來。
一陣寒暄之后,風鈴從懷中取出了那疊信函交予云妮仙子,輕聲道:“云妮姐姐,風鈴要去修行了,可能會去很久很久…這些信,改天有機會,麻煩替風鈴轉交一下行嗎?”。
“要去修行,你一個人去嗎?”。云妮仙子詫異地接過信函,這里面一共十幾封,有給凌云子的,給青云子的,給月朝的…這當中,給清風子的最厚。
“是啊,一個人去。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師兄師姐們都是到了納神境就要去修行,唯獨我,一直都沒機會去。”
“你一個人去…安全嗎?”。
風鈴微笑著說道:“我不是有金剛琢嗎?有這個在,還有什么不安全的?”
聞言,云妮仙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倒是,有金剛琢,就是一般的化神境修者也奈何不了你。不過…你為什么不親自交給他們呢?”
“因為…因為風鈴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怕一旦見了他們,就又打退堂鼓了。所以,只能拜托云妮姐姐替我交給他們了。”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交到他們手中。其實你拜托大圣爺更好。夢湘還在閉門思過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放出來。你的那些師叔們我也不是經常能見到。”
“沒關系,等你見到了,記得替風鈴轉交就行了。”
風鈴淡淡地笑著,云妮卻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告別了云妮,風鈴一步步地往回走,回到齊天宮自己的住所里,細細地整理著那些個瑣碎物品,寫了一張張的小紙條,在每一件物品上都貼上人名,貼到最后,看見了那個她和猴子一起從天庭的府庫買回來的命牌。
眼眶頓時微微發紅了。
這是猴子送給她的,唯一的一件東西。
雖說是隨手送的,但她真的很開心。因為命牌,代表著關心,代表著無論她走到何方,他隨時都可以將她找回來。
可是…他為什么就不記得拔一根自己的頭發將它用上呢?
這一刻,她的腦海里盡是與猴子一起的景象交織。
如果…如果他當初沒有忘記的話…
緊緊地握著那塊命牌,她呆呆地坐著。
許久,她深深吸了口氣,抹去眼角的淚珠,微笑著說道:“猴子,風鈴要走了,以后,再也不給你欺負了。”
緊緊地握著那塊命牌,她一步步地朝猴子的書房走去。
微風中,那一身紫色的衣裳,如同天邊那一抹稍縱即逝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