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洞。
潛心殿中,須菩提與清風子一如往昔地對弈。
須菩提捋開衣袖,輕輕地放下一子。
清風子面無表情的盯著棋盤,許久,也回了一子。
如此反復。
時不時地,須菩提都會抬眼看看清風子。從頭到尾,清風子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棋盤。直到滿盤皆輸,被殺得丟盔棄甲,他既不認輸,也面不改色,只是一味地沉默著。
一盤畢,清風子低頭默默地清理著棋盤。
須菩提仰起身子抿了口茶水,輕聲道:“萬事皆有命,你也就不要過度思慮了。”
清風子微微躬身道:“弟子明白。”
將所有的棋子都收入棋簍中,清風子又拈起一子,正要置上棋盤之時,卻見須菩提輕輕擺了擺手。
“不下了,你都沒心思下。”
清風子默默地將棋子放回棋簍中。
長嘆了口氣,須菩提撐著膝蓋緩緩地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袖道:“明天開始,為師就閉關不出了。觀內一應事務,便全由你做主。”
“閉關?”清風子微微一愣,道:“師傅為何忽然閉關?”
緩緩地轉過身去,須菩提輕聲道:“閉關不過是個托詞。明天,你那十師弟悟空,會回觀里來,要我替他解開生死簿上的封印。”
“那封印,該是師傅也解不開才是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托詞躲避呢。”
捋開衣袖,伸出手。須菩提輕輕打開了窗戶。帶起一陣輕風。
凝視著窗外的一輪明月。他輕聲嘆道:“還是避而不見吧。明知結果,不見,也省得日后傷感。”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清風子靜靜地坐著,目光空洞。
不一言。
次日一早,正如須菩提所言,猴子果然硬拽著幽泉子、凌云子、伊圓子三位師兄來到斜月三星洞。
跨別一百多年,整個斜月三星洞看上去與原來卻幾乎沒什么區別。
真要論起來。無非是這里多了棵樹,那邊少了棵樹之類的。
至于那幾乎全換了一輪的面孔…猴子在這里呆了一年多,受盡道徒的敵視,本來就沒幾個要好的,自然也沒什么傷感的地方,倒是猴子出現在道觀門口的時候差點將那把門的道徒嚇出病來了。
全觀上下都知道有個十師叔是只猴妖,可這畢竟是第一次見。一只全副武裝的妖王,這讓一個個才凝神境從未歷練過的普通道徒如何能不怕呢?
好在旁邊還拽著的其他幾位師叔不久前才一個個在這里被罰閉門思過,道徒們也都認得,這才沒引起什么混亂。
進了大門。猴子一路催促著趕到須菩提的潛心殿前,卻見大門緊閉。
見到猴子一行。守在門外的于義先是一愣,又連忙躬身行禮。
“于義參見師傅,參見諸位師叔。”
整整一百多年過去了。
一百多年前,于義不過是一個納神境的道徒,只因性情敦厚,得了須菩提的賞識而留在身邊,兼且看守藏經閣。如今的于義已有煉神境修為,就容貌而言與一百多年前一般無二,只是留了胡須,看起來成熟了許多罷了。
還沒等身為于義師傅的伊圓子開口,猴子已經快步走到于義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肘示意免禮,另一手則指著大門道:“怎么回事?老頭子呢?”
悄悄瞥了伊圓子一眼,于義目光閃爍,猶豫著低聲道:“師尊閉關了。”
“閉關了?騙誰呢?你老實說,老頭子是不是說了不見我?”
于義閉口不言。
伊圓子緩緩走到于義面前,壓低聲音問道:“師傅,什么時候閉關的?”
自家師傅開口了,于義自然不敢敷衍了事,只得如實作答。
“師尊昨晚閉的關。”
“昨晚才閉關?”猴子頓時哼笑了出來。
“看吧,早說過了不會幫忙的,來了也是白來。”一旁的凌云子攤手道。
猴子閉上雙目略略感知了一下,半響,卻只能無奈睜眼道:“他不在里面。”
“他在你還打算硬闖不成?”凌云子打趣地問道。
這一問,猴子沒有回答。
那略略有些凝重的神情頓時讓幾個師兄心中一顫,有些后悔陪他走這一趟了。
略略想了一下,猴子調轉臉對著于義問道:“大師兄在觀里吧?”
“大師伯倒是在觀內。”
“帶我去見見他。”猴子揚手道。
“你去找大師兄做什么?”
“去問問他老頭子是怎么個意思。”
聞言,凌云子的臉頓時抽了抽。
正元殿中,猴子與清風子四目交對,席地而坐。其他三位師兄分坐兩旁。
伊圓子靜靜地給眾人沏著茶。
那氣氛有種說不出的僵硬。
強壓著急切的心情,猴子抿了口茶,輕聲道:“大師兄啊,師傅閉關之前,可曾跟你說過什么?”
“師傅說,你想他幫忙的事,他幫不了。”清風子面無表情地答道。
“他已經知道我找他干嘛了?”
“應該吧。”
抿了抿嘴唇,猴子注視著清風子,呲牙道:“那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這生死簿上,是什么內容了呢?”
“這,當弟子的就不便妄加揣測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轉而問道:“師傅在哪里閉關?”
“不知道。”
“他連在哪里閉關都沒交代?”
“師傅做什么,需要向當徒弟交代嗎?”
猴子的眉頭微微顫了顫,有點按捺不住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再次強壓著憋出個笑臉道:“大師兄,這次我回來找師傅,是有急事。”
“知道,你一百多年沒回來了,沒有急事你怎么可能會回來?”
“現在不要計較這些了行嗎?這種陳年舊賬究竟什么因由你我心知肚明…我真有急事。”
“我知道。”
說吧,清風子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身前的茶水都有些冷了,可他從頭到尾,碰都沒碰過。
抿著嘴唇,猴子雙手不斷張合做握拳狀了。
這是即將作的架勢。
側邊的凌云子連忙將蒲團往猴子的方向挪了挪,伸手扯了扯猴子的衣袖,低聲勸道:“早就知道的情況,沒啥好生氣的。”
微微挺了挺身子,清風子淡淡道:“觀內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若是沒其他什么事,就…不送了。”
此話一出,猴子的神情頓時僵了僵。
半響,他猙笑道:“大師兄這是要趕我走的意思?”
“算是吧。”
只一瞬,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猴子已暴起,金箍棒直指清風子的鼻梁,怒道:“今天我必須見到師傅!就不信掀了整個斜月三星洞他還能不出來!”
肆虐的氣流瞬間將整個殿堂里所有的一切都刮得東歪西倒。
眾師兄紛紛驚得瞪大了眼睛。
一片紛亂之中,清風子若無其事地捋著長須,緩緩抬頭,冷漠地注視著猴子。
“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