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趕到符皇城的時候,天亮還沒有多久,剛一飛過群山,他就覺得氣氛怪異,待到落在城門前時,感覺變得更加強烈,好像有一只龐大如山的怪獸就蹲在黑暗中,呼出的腥氣令人毛發聳立,可就是看不到它的樣子。
太陽升起沒多久就開始顯示威力,亮得刺眼,慕行秋能看到整個城池,可無論增加多少法力,天目也看不到這股怪異氣氛的來源,那像是一道彌漫的法術,他卻吸收不了。
江火兒一落地就往前跑,十幾步之后停下了,低頭看著腰上的繩子,這是一條加持符箓的法繩,兩頭分別系在慕行秋和江火兒的腰上,之前飛行的時候兩人挨得近,小家伙沒有注意到,這時才察覺到身上的束縛。
江火兒不喜歡身上的繩子,這讓他想起從前的痛苦經歷,雙手抓住繩子用力拉扯,他的力量連寇三都感到驚訝,對慕行秋可沒有半點效果,連扯幾下之后,已經繃得筆直的繩子卻變長了,江火兒高興地繼續往前跑,繃直之后再拉扯,就這樣一直跑出去百余步遠,已經進入城內,再怎么用力也不能讓繩子變長了。
城內空空蕩蕩,本來就很冷清的街道此時更是闃寂無人,偶爾起風,未關的房門梆梆地響。
江火兒沒見過世面,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這座空城有什么奇怪,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到處張望,忽然發現自己雙腳離地,竟然緩緩地升了起來,他一直就想學會飛行,因此更加高興。
繩子再度變長,升到與城門樓差不多一樣高的時候停住了,江火兒得以俯視多半座城池,放眼望去,哪都沒人,這是一座空城、死城。卻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牛馬安靜地吃料、休息,享受這無需勞作的一天,貓狗卻都躲了起來。偶爾發出一聲喪家似的哀叫。
慕行秋借助江火兒的眼睛看到了城內的一切,不禁納悶異史君到底在玩什么把戲,他將自己請來,卻將全城人都藏了起來。慕行秋記不起異史君,完全是因為秦凌霜才相信這只眾魂之妖。現在不免有些后悔。
他轉過身,看到一名老者拄拐緩步走來。
這是一名很有派頭的老者,鶴發童顏,寬袍大袖,身材很高,腰板筆挺,手中的拐杖比人還要高一頭——真是高一頭,杖頂上插著一顆完整的骷髏頭——走得不快,每一步都邁得鄭重其事,好像道路兩邊站滿了謙恭的臣民。
老者走到慕行秋身邊。與他并肩站立,向城內望了一會,“你的法兒倒好,我派進去一百三十七名先鋒,一個也沒出來。”
慕行秋用不著江火兒也能以符箓查看城內的情況,只是小家伙太活潑,所以讓他玩一玩。
“你是來攻打符皇城的?”慕行秋問。
“嗯,這座城比我預料得要難攻克,異史君不愧是活了幾千年的眾魂之妖,有點真本事。”老者轉身。略一拱手,“在下連海山陽永孚,統率江南十萬散修,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慕行秋一直在江南行走。知道有個連海山,卻從來沒聽說這個掌號“十萬散修”的陽永孚,亂世多謠,吹牛者比比皆是,慕行秋并不在意,還禮道:“在下慕行秋。妖族散修好像不太多見。”
陽永孚臉色微變。“你在暗示我是妖族嗎?”
“只是一種感覺,如果有錯,請原諒。”
陽永孚哼了一聲,轉過身,過了一會又問:“什么感覺?我不是妖族,可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從我身上察覺到妖氣?”
“妖氣?沒有,你身上沒有妖氣,這就是…我覺得好像認識你,咱們見過面嗎?”
“哈。”陽永孚發出一聲嘲笑,沒有回答。
慕行秋越發相信他們肯定見過面,但他不可能想起來,所以也不必費力。
陽永孚轉動手中的拐杖,直至入地數寸,“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率領散修攻打符皇城嗎?”
“為了元嬰。”慕行秋用不著猜。
“嘿嘿,可你知道我是為誰來奪取元嬰的嗎?”
慕行秋搖搖頭。
“祖師。”陽永孚平淡地說,結果真的只引來平淡的反應,他扭頭盯著慕行秋,“我知道你失憶了,可你知道祖師是誰吧?”
“昆沌,你很幸運,很多人想為他效力卻投靠無門,你的獨特法門是什么?”
“原來你也知道祖師的喜好。”陽永孚臉上露出微笑,“待會你就能看到我的獨特法門了,我能得到祖師的賞識,不只這一個原因。”他停頓片刻,“我是左流英的朋友。”
“原來如此。”慕行秋敷衍道,左流英的形象在他眼里越來模糊不清。
“進攻符皇城是一項極為重要的任務,左流英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失望。”陽永孚鄭重地點點頭。
慕行秋更覺得他們曾經相識了,陽永孚的口氣倒像是不想讓他“失望”。
“你打算怎么做?”慕行秋決定暫時置身事外,異史君實力強大,既然沒有求助,就是用不著別人相幫。
“異史君是個老滑頭。”陽永孚恨恨地說,聲音里有一點發顫,好像在異史君手里吃過苦頭,“他料到符皇城會遭到進攻,所以早早布下陣法,他是眾魂之妖,軀體是法身,隨意變化,隨意拋棄,但他不能離開身體太久,所以他將全城人都變成了自己的身體,散修、符箓師、普通人都包括在內,足有四五萬具。”
陽永孚拔出拐杖指向城內,“這是一座魂城,以數萬人的身軀為磚石,進入者都會身魂分離,魂魄在陌生的身軀中穿梭,還有誰比異史君更擅長這種打法?最簡單的應對之法是毀掉這座城和城里所有的人。”陽永孚晃晃拐杖頂部的骷髏頭,“可是不行,城里至少有二十名元嬰,可能更多,我們來攻打符皇城就是為了搶奪元嬰,絕不能誤殺任何一個。”
慕行秋腰間繩索的另一頭就系著一名元嬰,陽永孚卻像沒認出來一樣,對之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
“這樣一來。就只剩一個辦法,派高手進城,與異史君斗魂。”陽永孚微微瞇起眼睛。
“你已經派進去一百三十七名先鋒。”
“他們是探路先鋒,陷在里面很正常。而且他們多少送出一點信息,雖敗猶榮,接下來我要派大將上場。”陽永孚看著慕行秋。
“我不是你的部下,更不是‘大將’。”
“當然,我的大將另有其人。可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也是幫你自己一個忙。”
“請說。”
“戰場無情,異史君出手無情,逼急了,他寧愿魚死網破,得有人保護那些元嬰,他們若有死傷,我這一仗就白打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因為你不是我的大將,也不是異史君的人。”
“我可能會忙異史君。”慕行秋實話實說。他就是為此而來的,只是異史君隱而不現,他才沒有直接進城。
“嘿嘿,沒關系,只要在最危急的時刻你優先想著保護元嬰就行,其它時候想忙誰隨你的便。”
這個忙倒是簡單,不用陽永孚開口,慕行秋也會這么做,所以他感到有些奇怪,“你認得我。你出來不是請我幫忙,是要試探什么。”
“道尊還是道尊,失憶之后也也沒變,咱們的確曾經相識一場。等你恢復記憶再說吧。”
陽永孚舉起拐杖,骷髏頭指向天空,一道綠光直迫云霄,成團的烏云從四面八方涌來,里面人影綽綽,雖無十萬之眾。一萬多人還是有的。亂世之時人口銳減,陽永孚能聚集到這么多的散修,非常了不起。
慕行秋用天目細瞧,發現云中的人不都是散修,準確地說連兩成都不到,剩下的大多數人明顯是普通凡人,被拉來湊數,個個臉色蒼白,嚇得不輕。
烏云聚合,七聲雷響,七道閃電,頗有散修出陣的氣勢,隨后一條鐵鏈從天而降,末端捆著一個人。
“妖邪,放開我!”那人在空中大叫。
陽永孚笑道:“慕行秋,你應該認得他吧?”
慕行秋當然認得,那是龐山宗師楊延年,他們兩度交手,上一次在南海林中,楊延年的鎮魔鐘被同伴奪走,他選擇了逃之夭夭,這些事慕行秋是從秦凌霜那里得知的,當時他正處于半昏狀態。
楊延年停在城門上方,全身被鎖鏈捆縛,看到慕行秋,他發出大笑聲:“得意吧,小子,道統算什么?宗師又算什么?現在你看我的笑話,過不了多久就會輪到你!”
慕行秋沒吱聲,陽永孚用骷髏頭指向楊延年,冷冷地說:“楊延年,你該感到慶幸,祖師還肯給你一次機會,不想步項海生的后塵,就進符皇城內活捉異史君。”
楊延年稍稍平靜了一些,“祖師會原諒我?”
“祖師沒有信任,自然也沒有原諒,祖師只需要辦事得力者,你有用,祖師就會留你一命。”
“必須活捉嗎?”
“嗯,開竅了,活捉最好,殺死也可。記住,此戰不勝,我就毀掉你的原身。”陽永孚一揮拐杖,楊延年帶著鎖鏈進入城內,深入里許之后倏然消失,只剩鐵鏈懸在空中。
“這才是我的大將,一刻鐘之后,他若不勝,我會親自帶眾將進攻。”
陽永孚笑吟吟地看著慕行秋,笑容突然消失,因為慕行秋的魂魄已經進城了,留在城門口的是一具身體,身在外而魂入城,他的法術比楊延年強大得多。
江火兒什么都不知道,在繩子的范圍內到處亂飛。
陽永孚再揮拐杖,數百名散修從烏云中下降,浮在百余丈高的空中,“異史君,慕道尊,我不會再讓你們小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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