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擠滿了人,與冷清的街道相比,這里熱鬧得像是集市,每個人都搶著說話,扳著手指頭斤斤計較,一個人表示懷疑,立刻就有幾個人同時做出解釋。
云形會的符箓師通知“慕將軍”到來的消息,羅小六兒立刻出去迎接,臨走時特意提醒同伴們先不要答應任何條件。
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才受到注意,一屋子幾十個人陸續扭頭觀看,主要打量的是慕行秋。
古神教這兩年發展迅速,慕行秋卻沒有參與,教內的人大都不認識他,姚校尉是護法,羅小六兒是隨從,通常奔波在外。教首名叫路歸真,四十幾歲,從前是一名符箓師,五行之劫以后摘下了六重冠,在見識過弱者之道以后,加入古神教,他擅長組織,人脈廣泛,因此很快就受到教眾的支持,被選為教首。
慕行秋聽說過此人,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羅小六兒踮起腳隔著人群大聲叫道:“路教首!路教首!慕將軍來了!”
連喊幾遍聲音才傳過去,路歸真轉過身,一張蠟黃臉,方頭大耳,身姿挺拔,個子比屋子里所有人至少高半頭,沖對面的人點點頭,轉身沖慕行秋露出笑容。
這是一個親切的笑容,表示他們是自己人。
這也是一個敷衍的笑容,表示待會再談,眼下的事情比慕將軍的到來更重要。
慕行秋還以微笑,羅小六兒卻沒想那么多,用更大的聲音喊道:“還談什么?慕將軍來了,咱們不需要云形會、散修和這些小孩兒的保護了!”
就是這一嗓子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叫了過來。
古神教的人胸前都繡著綠色的三葉草,大概有十二三名,沖慕行秋抱拳拱手,態度跟教首路歸真差不多,不冷淡,也不是特別熱情。幾名裝扮與毛不破一樣的符箓師很快就挪開目光,顯得有些不耐煩。還有一些身穿道袍的散修。目光在慕行秋的背筐上掃來掃去。
場面稍有些尷尬,羅小六兒也感覺到了,卻不明所以,正要再次介紹神通廣大的慕將軍。屋子里頭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哪來的慕將軍?讓我瞧瞧。”
幾個小孩子推開前面的大人,給說話者騰出一條通道。
那是一名五六歲的孩子,眉清目秀,頭發梳成小小的圓髻。身上卻穿著妖族樣式的皮甲,其他孩子的穿著也都跟他差不多,他站在桌子上,仍比周圍的大人矮一些,身邊站著一個更奇怪的家伙,明明長著幾歲孩子的容貌,卻有著成年人的身材,沖著慕行秋傻笑不止。
“嘿,你長得…真像我那個不知死活的親爹啊。”孩子一句話把屋子里的人都給逗笑了,這孩子自從來到符皇城之后態度傲慢。常常大言不慚地自稱不怕道士,談判的時候寸步不讓,誰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就是慕冬兒。”羅小六兒低聲道。
“笑什么笑!像就是像嘛。”慕冬兒怒氣沖沖,大人收起笑聲,臉上卻還帶著笑意,“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錦簇吧。”
慕冬兒從桌子上跳下來,笑呵呵地走過來,“你的那些妖兵都去阻風山了。你怎么沒去?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你這是什么表情?咱們好歹一塊共過苦、患過難,你倒好,不去探望我就算了,怎么一見面就跟陌生人似的?”
“慕將軍因為意外失憶了。兩年前的事情都不記得。”羅小六兒解釋道。
慕冬兒恍然大悟,“大概是魔種留下的后患,沒關系,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等我忙完這邊的事情,帶你回阻風山。那里有你的不少老部下,他們能幫你回憶起往事,小蒿阿姨和我母親或許能醫好你的病癥。對了,飛飛,你最擅長治病,給錦簇看看吧。”
屋子里的大人們更是意外,還以為新來的慕將軍是古神教的成員,結果卻成為慕冬兒一方的人,與群妖之地的阻風山有著聯系。
屋角里傳出一個細細的聲音,“嗯,待會我看看,若是魔種留下的后患,可能不太好治。”
“你要是治不好,估計天下沒人能治好了。”慕冬兒鄭重地點下頭,表示一切由他負責,轉身又跳回桌子上,大聲道:“行了行了,不用爭了,原來古神教是錦簇的,那就簡單…”
立刻有一名教徒反駁道:“此言差矣,古神教古已有之,存在至少五萬年,不管慕將軍從前的身份是什么,都不是古神教的開創者,我們有教首,其它地方也有古神教,各有首領…”
“可慕將軍帶來了弱者之道,咱們這支古神教就是靠著它才成長起來的。”羅小六兒忍不住開口辯解。
爭論很快就變得激烈起來,一名符箓師見狀,說:“古神教內部的事情我們就不參與了,明天再談吧,到時候你們必須做出決定,等道士來了,現求情可沒有用。”
符箓師和散修告辭,慕冬兒領著一群孩子也走了,經過慕行秋身邊時他說:“跟我們走吧,我能保著你。”
慕行秋笑了笑,“暫時不行,待會我再去拜訪諸位。”
慕冬兒聳聳肩,“我們就住在隔壁。”
長著成年人身軀的那個孩子笑得特別燦爛,走出房門了還回頭盯著慕行秋觀看,卻什么也沒說,隊伍最后面是擅長治病的飛飛,他的身材跟孩子差不多,相貌和神情卻與成年人無異,沖慕行秋點下頭,神情嚴肅。
這真是一群怪小孩,慕行秋對他們每一個的印象都很好,雖然他受過提醒,不要過多了解自己的往事,但他待會的確要去拜訪,解開幾個疑惑。
他還注意到,有幾個孩子的額頭上生著明顯的圓環印記,與江火兒的一樣,只是沒有變紅,但他們都是五歲以上的孩子,不可能是兩年前誕生的那一批元嬰。
外人都走了,一名古神教的教徒長舒了口氣,“真是乾坤顛倒啊。你們注意到沒有,那群孩子里頭有好幾個明顯是妖族。”
“妖族怎么了?”羅小六兒怒目而視,在他眼里,慕將軍就是馬妖出身。“弄出五行之劫的可不是妖族。”
那人也想起了有關慕將軍的傳言,訕訕地不吱聲,路歸真走過來,哈哈笑道:“沒錯,這個節骨眼了。還分什么人類與妖族?古神教在江南江北興起不易,這才短短幾年工夫,就惹怒了道士,唉,路某無德無能,碰到這種事,早就焦頭爛額。總算等來了慕將軍,我這顆心算是踏實了。沒什么可說的,既然慕將軍到了,就是古神教當之無愧的教首。大家快來參拜。”
除了羅小六兒,其他人都哼哼唧唧地拖延。
慕行秋微笑不語,不說接受也不說反對,路歸真轉了下眼珠,對手下怒道:“你們這群不開眼的家伙,是懷疑我路歸真讓位的誠意嗎?”
十多名教徒這才向慕將軍行禮,多少都有些敷衍。
慕行秋開口道:“教首我做不來,一切維持原樣就好,姚校尉在哪?”
路歸真察覺到慕將軍不是個上道兒的人物,再不敢謙讓。嘆了口氣,說:“我讓他暫時藏起來,避避風頭,符皇城說是安全。也不能全信。都是姚校尉惹下這場禍事,古神教眼下還弱,哪有底氣與道士爭寶?讓一讓就是了,他居然給慕將軍寫信求助,真是…”
“古神教不參與強者之爭,但也不能沒有防人之心。元嬰在我這里,道士想要,讓他們找我就是。”慕行秋略一側身,背筐里的假元嬰動了幾下。
眾人都沒看到元嬰長什么模樣,也沒人敢上來掀蓋查看,路歸真大笑道:“有慕將軍這句話就夠了,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有辦法化解這場風波,是不是更好呢?”
“當然,路教首有什么辦法?”
慕將軍居然這么容易就服軟了,路歸真有些意外,心里卻真的踏實下來,正色道:“慕將軍到之前,我們正在談這件事,云形會背景深厚,據說有高等道士撐腰,或許可以從中說和,但人家要價太高,張嘴就是一百件六品以上的法器,古神教哪有這么多寶物啊?那幾名散修自稱也認得道士,要價五十件五品以上的法器,古神教倒是能湊得出來,就是不知他們可信與否。”
“那些孩子呢?”
“他們就是來搗亂的,仗著符皇城不許打架,在這里胡說八道,開口就是要教訓道士,要價也怪,不要法器,只要十歲以下的孩子,說是要組織孩兒軍,我怎么可能將古神教的兒童交給他們?”
路歸真大搖其頭,嘴上不說,意思卻很明顯,還是嫌棄那些孩子太小、當中的妖族太多。
慕行秋想了想,“這樣好了,你們繼續跟云形會和那些散修談判,要價高沒關系,法器不夠我想辦法,只要他們真的認識道士就行。那群孩子,我去跟他們談,探探虛實。”
“六品以上的法器,可都是罕見之物。”路歸真不相信地說。
“你盡管接受要價,談成之后來找我。”
路歸真愣了一會,沖慕行秋長揖,“慕將軍雪中送炭,救了我們了。”
“也別答應得太滿。”慕行秋指指身后的背筐,“有他在,或許用不著別人說和,我就能勸退道士呢。”
古神教的人這回真的放心了,圍上來感激不盡,與此同時也不忘提醒慕將軍,這場禍事是他與姚校尉一塊惹下的,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亡羊補牢。
慕行秋也不爭辯,很快告辭,要去隔壁見那群孩子。
羅小六兒帶路,出了院子不好意思地說:“他們沒見過將軍的威風,我和姚校尉見過,在我們心目中,您就是古神教。”
“別太在意這種事情,傳播弱者之道比掌管古神教重要一百倍。”
慕行秋一扭頭就看見了飛飛,小妖正坐在隔壁的院門檻上,這時站起身,說:“我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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