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手腕、腳踝、脖頸、腰間、大腿上分別套著勒肉的鐵鐐,鎖鏈延伸,直通鐵廳八角,鎖鏈的每一環上幾乎都掛著一件法器或者符箓,雜七雜八總有四五百件。
孩子的紅印與雙眼都像是在燃燒,鎖鏈上的器物隨之發生變化,嗡嗡鳴叫,輕輕晃動,符箓將燃未燃,法器將發未發。
姚校尉不理身后關閉的鐵門,目光只盯著孩子,伸出雙臂,表示自己并無惡意,他身邊的羅小六兒卻是左手握右腕,右手捏劍訣,像是在給自己把脈,其實蘊勢待發。
姚校尉揮手示意羅小六兒收勢,低聲說:“這是真正的元嬰。”
神佑城長老還在門外嘮叨日子多么苦、土地神有多重要,透過狹小的窗口聽到了姚校尉的話,怒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主動來幫我們抵抗散修,嘴上說什么都不要,其實你想搶奪我們的土地神,我就知道!元嬰是什么鬼東西?這里只有土地神,屬于我們的土地神!”
長老越說越怒,真的相信這兩人心懷鬼胎,自己的做法因此絕非恩將仇報,就算官府還在,自己也說得出道理。
孩子沒有再進一步施法,但也沒有收回力量。
姚校尉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孩子,大聲問門外的長老:“這孩子的父母呢?”
“都死了,他是我們揀來的,不,我們收養的,沒有我們,他早就凍死在荒郊野外,你別以為我們是在虐待他,土地神年紀小,脾氣卻大,不管束著點。早就將神佑城點著幾百遍了。”
羅小六兒冷笑一聲。
“是他幫你們修建的地府吧?”姚校尉仍不回頭,這座地府規模宏大,墻壁看上去還比較新,顯然不是龍賓會從前留下的遺跡。而是最近兩三年內以法術新修的。
“他是土地神,當然要做點好事,難道我們天天白供著他么?而且他只是費些力氣,整座地府還是我自己動手修建的。”長老必須用怒意驅趕心中的羞愧,唾沫噴在鐵門上還不過癮。又拿拐杖在門上重重敲了兩下,“你想要元嬰,就跟他待在一起吧,他每天早晨噴一次火,你們正好熱乎熱乎。”
孩子額上的紅印慢慢冷卻,姚校尉沖他眨眨眼,露出一絲微笑,終于轉過身,隔窗對長老說:“散修不足為懼,只要你們平時嚴加防范。在敵人到來之前排好陣形,足以自保。”
對方到這種時候還想著神佑城的安全,長老愣住了,扭頭看了一眼兩名跟進來的青年,見他們面露慚色,不由得將心一橫,惡事總得有人來做,自己一把老骨頭還要什么臉面?
“姚校尉,你是好人,可你居無定所。浪跡江湖,保不齊酒后失言將土地神的事情泄露出去。抱歉,我們不能放你走,土地神是神佑城的根基。沒有他,我們這些人連一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散修已經知道元嬰在這里,他們不會善罷干休。”
“你也說過,元嬰不只一個,散修未必就知道我們這一個最為強大,很可能是虛張聲勢。現在我們學會了陣法,更不怕他們了。”長老不太放心,問兩名青年,“學會沒有?”
兩人猶豫地點頭。
長老又用拐杖敲敲鐵門,“活著不易,請兩位體諒些。”說罷,轉身欲走。
“若是有道士來要元嬰呢?”姚校尉問。
長老止步,咬咬牙,“道士都死光了,哪還有道士?就算真來了——大家魚死網破,道士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道士活。待會你就知道土地神的厲害了,我們怕走露風聲才不用他,否則的話,就憑那七名散修…哼。”
長老帶著兩名青年向外走去。
姚校尉搖搖頭,讓開窗口,羅小六兒走過來,再次擺出把脈似的施法姿勢,沖三人叫道:“喂,等等,你們還沒將東西還給我呢。”
三人轉身,一臉茫然,長老說:“我們沒拿過你的東西。”
羅小六兒伸手一指,一柄小劍出現在三人頭頂,瞬間長至三尺,在墻上火燭的映照下寒光閃爍,劈頭蓋臉地砍來,三人嚇了一大跳,邊躲邊退,沒一會又回到鐵門邊。
法劍停在空中,來回指向三人的眼睛。
“麻煩開下門,這里太局促了些。”羅小六兒客氣地說。
“你、你是散修?”長老轉過身驚恐地說,這兩人會布陣,身上帶著不少法器,可是在亂世之中這都不算什么,神佑城里就有不少法器,關鍵這兩人不會飛,這是散修與普通人最重要的區別。
“我不是散修,只是會玩些符箓。”羅小六轉過右手,手心沖著窗口,露出紋在皮膚上的符箓圖案,那像是一只眼睛,眼珠的位置是一個極其復雜的文字,此刻正散發絲絲熱氣,像是在燃燒,“請快點開門,祭手符很辛苦,我堅持不了太久,一著急的話可就掌握不好分寸了。”
長老驚懼交加,看一眼羅小六兒手中的符箓,回頭又瞧一眼懸在半空中躍躍欲試的法劍,終于明白自己已是走投無路,“放你們走就相當于將土地神拱手讓人,我、我…”
長老倒有一股狠勁兒,猛地一仰頭,居然向鐵門撞來,寧死也不愿打開鐵門。
羅小六兒倒嚇了一跳,他也算見多識廣,卻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倔強的老頭兒,他的符箓之術不成體系,打架有余,救人不足,不由得哎呦叫了一聲。
門口的兩名青年也被唬得一驚,好在手疾眼快,一塊抓住長老的胳膊,一人勸道:“長老,您可不能死啊,萬事總有得商量,古神教的兩位大哥是好人,應該不會出賣咱們,放走也無妨。”
長老向說話者臉上啐了一口,氣急敗壞地說:“你懂什么?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你就以為這世上有好人了?好人能活到現在?我怎么對你們說的,除了城里的人,外面全是豺狼虎豹,一個也不能信,被散修和符箓滅掉的城鎮還少嗎?就算他們是好人,保不齊認識幾個壞人朋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土地神一旦被搶走,你靠什么在這亂世活下去?你爹、你娘、你女人、你孩子都要被你這一句‘好人’害死,懂嗎?”
青年面紅耳赤,小聲囁嚅:“我還沒成親,哪來的女人、孩子?”
長老推開兩名青年,“反正是死,死三個總比死全城人強,我先撞,然后是你們兩個,誰也不準給他們開門,就讓土地神燒死他們,一了百了。”
兩名青年想攔不敢攔,廳內的羅小六兒反而慌亂了,“校尉,怎么辦?”
姚校尉走過來,“古神教遍布天下,江南就有數萬人,我們兩個死在這里,三天之內必有教眾過來尋找,到時候神佑城要怎么應對,你想好了嗎?”
長老愣了一下,惱恨地說:“真不該向古神教求助。那也不能放你們出來,走一步算一步,我不自殺了,你們想殺人,動手好了。”
長老伸長脖子,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與之前那個隨和軟弱的老者判若兩人。
雙方僵持住了,羅小六兒碰了一下姚校尉,讓他看自己的右手手心,上面的符箓圖案開始變紅,表示他快要堅持不住了。
“好吧。”姚校尉嘆息一聲,正想讓羅小六兒收起法術然后再談,忽聽得外面劍鳴,心知有異,叫了一聲“小心”,推開羅小六兒,自己也向邊上跳去。
長老下意識地轉身看去,法劍飛來,正中腦門,穿腦而過,順著兩指寬的窗口沖進鐵廳。
長老腦門上多出一個紅點,面無表情,眨了兩下眼睛,撲通摔倒,氣絕身亡,兩名青年跪地大哭。
鐵廳內,羅小六兒大吃一驚,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心,上面的符箓圖案已經暗淡,法劍顯然不是他操控的。
那法劍嗡鳴不止,在長老頭上造成的傷口只是針眼大小,放出的光芒卻有七八尺,像是一顆大光球,在空中稍作停留,直接沖向臺子上的元嬰。
孩子察覺到危險,紅印再次燃燒,八條鏈鎖嘩啦啦直響,上面掛著的器物或放光或異響,全都做出反應。
法劍卻沒有攻擊孩子,而是砍向連接左手腕的鎖鏈,孩子很快醒悟過來,用力拽緊鎖鏈,法劍連砍三下,將第一條鎖鏈斬斷,轉而又砍第二條鎖鏈。
門外的青年哭著喊道:“你們殺死了長老,連我們一塊殺死吧!”
羅小六兒茫然不解,姚校尉卻已猜到真相,大聲說:“有道士來了,快去通知其他人,能逃多遠是多遠!”
青年止住哭聲,卻沒有動,姚校尉緊挨鐵門,露出雙眼,盯著外面的兩人,認真地說:“元嬰就要擺脫束縛了,就算道士饒你們不死,元嬰會怎么報答你們的‘恩情’?”
姚校尉讓開窗口,讓兩人查看廳內的情形。
兩人各瞧了一眼,只見八條鎖鏈已去其三,孩子雙拳緊握,兩眼赤紅,透出說不盡的憤怒與仇恨。
只被盯了一眼,兩名青年就嚇得心肺欲裂,掉頭就跑,連長老的尸體也顧不上了。
法劍大起大落,眨眼間就將八條鎖鏈全部斬斷,那孩子自出生以來大部分時間都受困于此,終于在這一刻獲得自由,額上的紅印似乎就要噴出火來。
“我們不是這里的人,跟你一樣,也是囚徒。”羅小六兒急忙解釋道,法劍已經掉在地上,恢復原樣,卻不再聽他的指揮。
那孩子不說話,很可能根本就沒人教給過他說話,更沒人教他分辨是非,他張口嘴,噴出一團赤紅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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